简介
在蒲松龄的老家山东,在沂蒙山一带,人们把神话传说一类的故事都叫作“聊斋汊子”。《聊斋汊子(全两册)》是董均伦和江源历时数十年从搜集整理的无数故事中选出的。
《聊斋汊子(全两册)》近百万言,长长短短百余故事,所有这些,都是来自齐鲁大地的口头文学,有的优美,有的神奇,有的浪漫,有的怪诞……语言质朴,故事富有活力,悉数展现历史风貌和人情世态,是民间文化真正的活化石。新版《聊斋汊子(全两册)》从1984年版《聊斋汊子》中删去了十几则篇幅较短的故事,从1987年版《聊斋汊子(续集)》中补入了十几则,最后一共选录101篇故事,并邀请优秀的年轻插画师为所有故事制作百余幅版画题花,打造经典纯粹的民间故事版本。
作者介绍
董均伦(1917-2004),山东威海人。江源,董均伦之妻,《聊斋汊子》民间故事收集整理写作之重要搭档。上世纪三十年代,在北平外国语专科学校学习英语的董均伦奔赴延安,历任八路军军医院翻译、野战医院英文教员等。从上世纪四十年代初开始,董均伦与江源夫妇二人历时半个世纪,以地处胶东半岛西部的昌邑牟家庄和鲁南沂蒙山等广大地区为基地,不分寒暑,长期驻扎在老百姓中,深入进行采录和调查,搜集和写定了大量在老百姓中间口头流传的民间传说和故事(主要是山东民间故事)。其中不少故事在国外翻译出版,比如日文译本《山东民话集》和德文译本《白果子——中国民间故事集》。
部分摘录:
行万里路,找千人谈 八仙之一的张果老,常常被说成倒骑着驴。蓬莱阁上画的八仙过海,其中的张果老,白胡子当胸,怀抱着唱道情用的简板,也是倒骑着驴。当地还流传着这样的话:“问了多少人,不如这老汉,不是倒骑驴,万事回头看。”这当然是传说,谁也没见过张果老,更不用说看到他倒骑驴了。可是,人民群众却借着神话传说中的张果老的形景儿,一句话指出了个寓意深刻的道理。就是说,既要往前走,又要朝后看。向后看也是为了更好地往前走,眼前的路都接连着过去的路。在《聊斋汊子续集》(1987年版本)搞出之后,回头看看这段走过的路,一些经过和感受还那样叫人难以忘记。此时写出来,想想倒也合适。
民间故事是蕴藏在群众中间的精神财富,是取之不尽的宝库。在这些年的搜集整理工作中,跑的地方越多,越觉得这话千真万确。我们的祖国是世界上伟大的文明古国,历史悠久,地大物博。就拿山东来说,从曹州牡丹之乡,到东海蓬莱阁,也有几千里路远,光齐鲁大地,就有多少的山山水水、多少的村村庄庄。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劳动人民以自己家乡的景物、风俗人情、英雄豪杰,创造了大量的口头文学,多如天上的繁星。
为了搜集蒲松龄的故事,俺曾先后三次到淄博,两次去蒲家庄,第三次是到蒲松龄当年教学的西铺(庄),共搜集了十七个传说故事。这些故事生动地反映了蒲松龄刚直敢言、不阿权贵、关心群众疾苦的崇高人品和优美情操。他在淄川一带很有威望,便是现在,只要提起蒲松龄,老老少少,言里语里,还是充满着对他的崇敬和怀念。他尽管博学多才,但功名不成,一辈子生活道路艰难,家里过着像庄户人一样的生活,所以和下层的劳动人民有着密切的联系,也饱含深厚的感情。由于他在当过尚书的毕家坐馆多年,又到江苏做过幕宾,有着极为丰富的社会阅历。蒲松龄对百姓不只是同情,还敢于为他们说话;他不仅对横行霸道的人有无限的憎恨,而且敢于和地主豪绅、贪官污吏斗争。以上这些在关于他的故事传说中都有反映。由此可见,蒲松龄把《聊斋志异》称作“孤愤之书”并不是偶然的,他笔下的狐仙、花妖、精灵、鬼魂,看来虽不食人间烟火,实质仍然是人,写的也是人的生活,有着他对社会生活的体验和感受在其中。
很值得惋惜的是,在俺第一次到蒲家庄去的时候,蒲松龄纪念馆的同志就说:“恁来晚了,会说蒲松龄故事的几个老人都已经去世了。”相隔半年,俺又去,想不到上次在场说故事的一位老大爷,竟然也离世了。真不知有多少宝贵的口头文学,随着年月的流去,失传了。第三次,俺去西铺的时候,那是又一年的六月里,天旱地干,麦子已快上场了。西铺离王村只一里多路,王村是个镇子,有家小旅店,当俺赶到的时候天也黑啦,小旅店里已经客满,于是到一个停车场去宿,这里的房间又矮又小,连个窗户也没有,还正碰上刮干热风,只得把门敞着。门外的场子里,成宿都有汽车进进出出,加上蚊子嗡嗡的,别说困不着觉,连歇歇也不得安稳,我便去值班的一位老人那里闲谈。他说,早年间蒲松龄在西铺教书的工夫,常到王村来赶集,听人家讲故事。他还介绍了一些毕家后代的情况,扯了不少毕家尚书府几辈子的逸事趣闻。第二天,西铺的村干部,就召集了两个座谈会,到会的大部分是毕家的后代。蒲松龄在西铺的传说,就是根据大家所谈的故事整理出来的。虽然一宿没睡,但停车场老人的夜话,对俺整理蒲松龄的传说有着很大的帮助。使我们联想到,只要在生活里肯下功夫,就会左右逢源。
几百年来,《聊斋志异》为社会各阶层所喜爱,可以说是家喻户晓,连偏僻的山沟也不例外,在层层岭、重重山的沂山一带村庄,把神话、传说一类的故事,都叫作“聊斋汊子”。“你说个聊斋汊子听听!”就是说:“你讲个故事听听。”可见“聊斋”在群众中间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自然,各地对故事还有不同的叫法,昌邑把说故事叫“拉呱”,潍县叫“说古今”,大鱼岛也许因为渔民常在织网时说故事,叫“桄线”,就说:“你桄个线听听。”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民间故事是怎么遍及全省各地的。
山东有名山大川,有闻名中外的名胜古迹,有千波万浪的大海大河。广大的劳动人民出于对乡土的热爱和美好生活的向往,常常把各种山川景物赋予神奇色彩。这些故事,大都充满了奇异的想象,富有地方特色。也真是,故事,故事,讲天说地,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山里长的,水里游的,没有故事不包括的。它们一辈一辈流传下来,歌颂了劳动人民勤劳、智慧、善良、坚毅的崇高美德和美好的思想感情。特别是有些爱情故事,大都带有浪漫色彩,而又情节曲折,富有情趣。
回想起多年采录民间故事的经过,真好像从一个故事的世界走过来一样。这里面有苦有甜,又艰难,又顺茬,俺常被搜集到的故事所陶醉,所鼓舞。
说起来,俺俩真正着手搜集、整理民间故事,是从一九五三年开始的,那是因为当时的环境和群众喜欢民间故事促成的。那阵,为了体验农业合作化的生活,俺俩下到了昌南县(现划归昌邑)的牟家庄,住在一家老贫农的小厢屋里,因为是乍办社,许多事情得经过社员讨论,每晚上都开会到深更半夜。白天俺和社员一起劳动,晚上就参加他们的会。
农村中没有定准的吃饭时间,早到的和晚到的常相差一两个钟头。先来的便聚在一起拉呱,有时因为论究某种事情而引出了个故事来,比如说人不要贪心,便会扯到贪心的故事上。那工夫,流传着许多长工跟地主斗争的故事,这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分不开的。土改才刚过去不久,大家对地主的剥削和压迫都很熟悉,有的还有着亲身的体会,这样的故事很容易引起感情上的共鸣,因而说的人津津乐道,听的人也大为开心。俺在牟家庄前后住了八年,待的时间越长,越觉得民间传说故事具有广泛的群众性,它反映的虽然是历史各阶段的社会生活,但由于表达了劳动人民的思想和意志,跟现实的社会生活仍然有着密切联系,尽管时代不同了,它却仍然伴随着历史前进。辈辈说,辈辈新。五几年那阵,农村中的文化娱乐生活,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方便条件,不用说没有电视,连电影也很少看到。农民翻身做了主人,生活得到了改善,就有文化娱乐上的要求,在那种情况下,口头文学确有它的优越性,连炕头上、饲养棚里,都能听到有人讲故事。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有责任把这些既有思想性,又有艺术性的传说故事记录下来,使它不会因为年久而失传,于是俺便着手搜集它。
随便听听是一回事,要把它当着口头文学去搞,就有所不同了。首先,这就需要多听多记,从中加以选择。房东大嫂家成天有街坊邻居串门,熟了后,让她们说故事,你听吧,荤的素的都有,说一阵笑一阵,这自然是搜集故事的好时机。另外,在俺住处不远,有一个老大娘,人家都叫她牟他妈妈,家里很清静,她常一个人坐在炕上纳鞋底或是纺棉花。她很会说故事,说完以后,还赘上一句:“让我再想想。”就这样,几年的工夫里,她想起一个就讲一个,有时,只想起半截,就说半截,像《二小的故事》《枣核》就是她讲的。牟家庄是个大庄,又是区委所在地,人来人往,房东家常给介绍说:“老董老江就愿意听呱,恁快说个给他俩听吧。”这样,虽然待在一个庄,可搜集的面却是一大片。有一年,春节期间,俺到区上炊事员老黄家搜集故事,正月里是农村的耍日子,人进进出出,特别是到了晚上,屋里人更是满满当当,炕上地下坐着的,站着的,抽着烟,喝着茶水,说故事的人越说越来劲,有些人本来是准备光听的,有时也忍不住讲了起来。成半宿价烟雾腾腾,热闹极了。听得越多,选择的余地就越大,《匠人的奇遇》等篇,就是在那几天里听到的。
有些故事是在沂蒙山区的临朐县搜集的。我们在那里总共待了三年,先是在沂山林场,后到接家河、宋王庄,在这两个村里,俺也都是住在农户的家里。可说,那是搜集故事最好的年代,因为那时,不光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许多老人都还健在,连一些三四十岁、四五十岁的人,也都会讲故事,下面的一段经历,更说明了这一点。一九五六年的秋天,俺曾专程去崂山里搜集故事,在王格庄住了一个多月,记了很厚的一本,打算以《崂山古语》做书名,搞一本故事集。后来因为别的事情,只写了其中的几篇就放下了。“四人帮”横行那阵,抄家时没把笔记本抄走,恐怕他们二次再来,万一被发现了,又是一个罪名,便把它烧了。粉碎“四人帮”文艺得解放,特别是三中全会以后,民间文学的园地也呈现出了生机勃发的景象,回头看看,那条在心目中似乎早已荒芜了的道路,又清楚地伸到了脚下,我们便重又着手搜集整理民间故事。十分后悔不该烧掉那个笔记本,便二次又去了崂山里,跑了好几个地方,因为相隔二十多年,有的老人已经没了,有的多年不讲,也就忘了,就是想着的也半边子拉块。所以除听说了一点于七的传说外,什么也没搜集着。记得在俺头一趟搜集的故事里,有一个爱情的故事,说崂山上两个精灵相爱,硬是被华严寺的和尚给拆散了,故事很是曲折优美,可是俺只想着一个梗概,所以就不能整理了。看来,俺在崂山早年所搜集的那些故事,大都失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