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东京世田谷一家医院的院长被一通电话叫出了门,再出现时已是一具尸体。院长被利器刺中,脖子上绕着两圈铁丝,死状凄惨。更让警方疑惑的是,死者身上穿着一件医用白大褂,而且应是死后凶手特意套上的。
凶手为何在行凶后还费事地为尸体套上白大褂呢?就在警方展开调查的同时,又一名医生失踪了……
本书包含九个短篇,展现出连城三纪彦笔下美丽却又残酷的世界。
作者介绍
连城三纪彦 Renjo Mikihiko
一九四八年生于爱知县名古屋市,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学系毕业。大学期间创作的推理小说《变调二人羽织》获第三届“幻影城”新人奖,由此出道。一九八一年以《一朵桔梗花》获得第三十四届日本推理作家协会奖短篇部门奖,之后开始转向恋爱小说和恐怖小说创作。一九八四年以《宵待草夜情》获第五届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同年以描写两位女性复杂心理的恋爱小说《情书》获第九十一届直木奖。
部分摘录:
在那之前,我们还算幸福。
我们,我和妻子信子。
其实她的名字不叫信子,但这几年来,我一直这么称呼她。都是为了一只老鼠。我在八岁时偷偷养过的老鼠就叫这名字。它是只小老鼠,小到儿时的我能托在手掌上。它的毛色与寻常褐鼠相同,不知为何只有右耳是白的,我一直把那只白耳鼠叫作信子……
小时候没人爱过我。父亲喝醉后杀了母亲,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在懂事之前,我对那桩案子一无所知。恐怕一切都源自贫穷吧。我有个从小用到大的手提包,里面装着自己刚被送到孤儿院时穿的衣服,小小的一件衣服被磨得破破烂烂,破了六个洞。
七岁时,出狱的父亲来探望我。身穿开襟衫,露出嶙峋瘦骨的男人对我挤出做作的笑容,一双眯缝眼显得僵硬干涸。一时之间,我甚至没认出他是谁。他本是来把我领回家的,结果半小时后独自离开,因为这半小时里,我一声不吭。
之前我在孤儿院中也不向任何人开口,担心不已的老师带着我上了三次医院,连医生都没法撬开我的嘴巴。在此之前,我说过的话就只有“是”,而表达“否”的时候会默默摇头。我被大家称作“小哑巴”,被众人——就连老师和比我小的孩子也是——所嫌弃。
我生来第一次说话的对象,就是那只鼠。八岁那年的夏天,一个雨后的下午,摆放在侧门到后院之间的捕鼠笼,逮住了因为惧怕雨势而胡乱逃窜的它。
我将它从捕鼠笼中取出,双手护着,带进难得有人会去的库房,养在一个生锈的鸟笼中。每天我都会从厨房偷一点食物,趁自由活动时间悄悄躲在库房里与它玩耍。
第三天,我给它起了“信子”这个名字。也不知是雌是雄,总之我很喜欢这名字,那是在一本硬封皮、破烂不堪的童话书中登场的少女之名。小鼠信子是让我这辈子第一次愿意开口说话的活物,只有在那库房的一角,我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欢笑、聊天、断断续续地歌唱。不管我喂多少食,它都不肯长大,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手掌上,伸出白色的右耳听我说话、唱歌。我浑身就只有触碰到小鼠的掌心能感到温存,小鼠一定也明白只有我会倾听它的鸣叫,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它就会在鸟笼中乱跳。它瞪着小黑葡萄似的双眼看着我,当我唱得够好的时候,它还会用长长的尾巴缠绕住我的小指,发出欢喜的吱吱叫声。对小鼠来说,除了鸟笼之外,我的掌心就是它的整个世界。而一个月后,它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某天早晨,我进入库房,只见鸟笼被推倒,小鼠信子像石块一样僵硬地躺在泥地上。它的眼睛半睁着,似乎正在熟睡。被天窗框成矩形的天空仍是一派夏意,信子白色的右耳融化在炫白的日光中,像是缺了只耳朵的鼠。事实上,那只耳朵也不可能再听我说话与歌唱了。它被杀死了。它的脖子被细铁丝缠绕,看似最后一刻还在向我求救,张着嘴,把脑袋伸入小小的光斑中。
我很快便锁定了凶手,肯定是与我同年纪、喜欢残杀小虫与蜥蜴的大博。双亲死于铁路事故的大博爱欺负人,大家都讨厌他,他也同样厌恶被众人嫌弃的我。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我最宝贝的星形徽章就被他在地上踩过,而小鼠死的前一天,我从库房出来时,就见到他在灌木丛后面窥探,还露出一脸坏笑。我把小鼠埋在院子里的银杏树后面,用石头给它堆了个小小的墓。两天后,吃完晚饭走出食堂的时候,我掏出刀向大博刺去。
很快就有人制住了我的身体,刀扎在他那黝黑的前臂上,伤到了他。大博一见到血,就扯开嗓子尖叫起来。我拼命摆脱从背后紧锁住自己的手臂,然而就算在这样的关头,我都没法叫喊出声。结果我被送去医院住了半年。
而半年的住院生活将我完全矫正了。
医生和护士的笑容让我脱胎换骨,成了一个能适应社会的人。尽管依然寡言少语,但在人前能够灿烂微笑和生气哭泣,成了个普通的孩子。
大博也一样,在半年里,他性格大变,仿佛变了个人。原本酷爱欺凌的他,竟然成了个爱照顾人的亲切少年,得到了所有人的尊敬。大博对我说了两遍“对不起”,我看着大博右臂上残留的细L形伤痕,也跟着道歉了一次。我们还用孩子气的仪式来宣誓重归于好。不仅仅和大博,我还学会了和其他孩子、成人,以及整个社会和睦相处。
医生成功将我打造成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一台机器人。我的人生中,唯一没被医生矫正的就只有那个夏天里关于老鼠的记忆。我没对任何人说过攻击大博的原因,包括医生在内,而大博看起来也已经忘记了老鼠的事。时隔两年,大博若有所想地说出“那时候对不起”时,我心里冒出一股怒火,大博大概也没意识到,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提到老鼠的事。它是只属于我的鼠,我将这一只老鼠埋葬在无人能够偷窥到的内心最深处的阴影中。
我甚至没跟妻子提过老鼠的事,也没必要说。因为她就是我的第二个信子……我总是在心里用她听不见的声音呼唤“信子”。曾经的我们真的很幸福,直到那时为止……
她在我常去的咖啡厅当服务员。在那家店里,我总是望着窗外。有一天,她将咖啡端到桌上时微笑着说:“您真不太爱说话呢。”“我一个人来,当然没话可说了。”“对呀,您总是一个人呢。那为什么我会觉得您不爱说话呢?”她嘟囔着,又笑了。
从第一个瞬间起,她就恍若昔日照料过的那只老鼠。出了孤儿院之后,我继续扮演着完美的机器人,过着泯然众人的生活,而内在总是渴求着一只老鼠。我的人生已经被信子的白耳朵、小眼睛和尖细的叫声所充斥。面对她的笑容,我自然地开启了双唇,令自己都感到诧异。
信子再度回到了我的手中,她是我这辈子第二个愿意出声倾诉的对象。
我们去海边,在公园和街道漫步,下雨天在一把伞下嬉闹。她长发及肩,经常提着一只草编包,包很大,让她显得瘦小、稚气,像个少女。那只草编包中装满了我们俩的幸福。她是个喜欢挽着我手臂走路,喜欢给我扣上松脱的上衣纽扣,喜欢黄色胸针,喜欢笑的姑娘。她真的时常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