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又怀孕了,我很想变成大家理想中的样子:更加体贴、包容、可靠,脾气好得超乎想象,可我也想要被理解、重视、原谅。想到这里,我就满腔怨气,当宝宝的膝盖顶到了我的肋骨,我就隔着自己的肚皮痛骂她。
我的母亲怀我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在二十一岁,我失去了母亲,她的生命在我眼前一点点流逝,死亡打垮了我,我整个人碎了一地,成了一座废墟,此后余生,我一直在拾掇拼凑碎片,在废墟上重建自己。
眼泪再一次提醒我,我的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了,我无能为力,我不知所措,我马上就得面对这一切了……
编辑推荐
☆入围2018年女性小说奖短名单、入围2019年詹姆斯·泰特·布莱克纪念奖短名单、入围2019年惠康图书奖长名单、《卫报》《每日电讯报》《爱尔兰时报》2018年度最佳图书。
☆爱,生育,离别,死亡……写给那些被焦虑、恐惧、抑郁、疲惫轮番轰炸着的女性。
☆开创“生育”小说先河,给予女性神秘的安慰力。
☆对于母爱来说,渴望和恐惧,一个是原罪,一个是宿命。
☆生命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作者介绍
杰西·格林格拉斯(Jessie Greengrass)
英国作家。首部短篇小说集斩获萨默塞特·毛姆奖和埃奇希尔短篇小说奖。2018年,完成了首部长篇小说《我们的人生大事》。
当《纽约时报》采访她创作这本书的想法时,她说:“我想写的是人的自我认同感和主体性,想写一个人和她腹中的孩子之间的核心关系——双方似乎亲密至极,但实际上彼此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种关系很妙,让我回味无穷。以此为切入点,我可以探讨许多一直都很想探讨的话题。”
篇幅不长是这本书很大的优点。这是一本开放式的书,提出了女性要面对的人生问题和思考路径,但没有给出答案。我的初衷其实就是提供一种思维方式。
——杰西·格林格拉斯
部分摘录:
又入夏了。天气依旧难以捉摸,但总算不再乍寒乍暖,而我再一次怀孕了。在我眼前的这张普普通通的书桌虽然零乱,用起来倒是挺方便。桌子紧挨着雨渍斑驳的玻璃窗,从窗户望出去,可以一直望到花园那一头,女儿在那儿玩耍,约翰尼斯照看着她。
近来,女儿走路不再像学步期那样跌跌撞撞了。当我们走在一起,她已经有了自己的节奏,不再对我亦步亦趋;当我们面对面坐在桌前,我总会发现她长高了好多,腰板也挺得更直,举止有模有样。过去,她的想法在脸上展露无遗,就像天气的阴晴变化。可是现在,我再也没法一眼将她看穿,她在我眼里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透明:她渐渐有了复杂的心思,并且学会了如何隐藏。当我抱起她来,她的体重简直出乎我的意料。这种陌生感反复提醒着我:我们之间正拉开距离。过去,她喜欢爬到我身上,双腿盘住我的腰,双臂环着我的脖子,仿佛我是一件家具,又仿佛我是她身体的延伸部分,虽在她掌控之外,却与她亲密无间。而现在,她总是独自站在一边,我要伸手才能够得到她。而且,她站得离我一次比一次远。她成长的过程,也正是她从我眼前消失的过程。我对她的了解越来越少,她的秘密越来越多。我留在原地,她渐行渐远。其实事情本该如此,可我还是忍不住想要赶到她身边,竭尽所能地伸手去够她——她就站在那儿,金黄绚烂的连翘树丛衬托出她的身影,而我要把她拉回到我身边,让她永远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唯有这样,她才能永远都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她。
1895年12月28日,在巴黎的大咖啡馆“印度沙龙”,奥古斯特和路易斯这对卢米埃尔家的兄弟从他们自己拍摄的电影胶片中遴选出精华部分,首次进行公开放映。整整一下午,前来观看电影的人们沿着嘉布遣大道排起了长龙,他们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融成升腾而上的白雾。所有人满怀期待,准备见证一个奇迹。终于,大家在一排排的木质长椅上坐下,奇迹果然出现了:闪烁不定的黑白影像中,奥古斯特把他幼小的女儿抱到金鱼缸上,让她站稳了,好低头看缸里的水。电影放映之时已是隆冬,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可是当一帧帧画面微微抖动着在银幕上掠过,呈现出的却是好几个月之前某个夏日午后的景象。恰在影片上映的同一时刻,六百英里之外的德国巴伐利亚州维尔茨堡,物理学家威廉·康拉德·伦琴疾步穿过街道,把一张纸递到大学物理医学学会会长的手中。那张纸上记录的正是人类对X射线的首次发现。而在数个星期之前,卢米埃尔兄弟刚刚完成了电影胶片的制作,伦琴则独自待在他的实验室里,将窗户统统蒙上厚布,即便是在冬天,无比微弱的阳光也不被允许漏进一丝一毫。就在这间实验室里,伦琴亲眼看见所有原本坚实的东西都变作了透明之物。那些不透光的材质——木头,石头,乃至他本人的皮肉,都在眼前化为带阴影的轮廓。物质世界的基底以图像形式呈现在了底片上,就好比一份清单,上面只列出金属、骨骼以及所有不会腐烂的东西。它保存的是“基底”,而电影保存的是“表象”,二者相映成趣。
几年前,我偶然发现上述两桩事件竟然发生在同一天,简直激动得魂不守舍。当时的我,正处于人生的一个重要节点,始终难以决定到底要不要生孩子。从雨水连绵的春天一直到阴云密布的初夏,一连几个月,每到傍晚时分,约翰尼斯和我就肩并肩坐在沙发上,也有时坐在花园里,谈着孩子的事;也可以说,我们其实并没有真的在谈这件事,可也从来没有谈过别的事,所有的话语都只不过是闪闪烁烁的潜台词,仿佛全在影射我的困境,责怪我作茧自缚。我真的好想要个孩子,可又无法想象自己怀孕当母亲会是什么样子。我觉得孤立无援,没了主心骨,还满怀恐惧——或许事实并非如此,这些不过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我之所以如此忐忑,是因为我知道孩子一旦出生就没法再塞回去,而且出生以后还会有很多的事情。该怎么把孩子养大呢?那是我承担不起又无法推卸的责任,我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酿成严重的后果,一不小心就会把另一个生命塑造成糟糕的模样。我夹在渴望与恐惧的两极之间,整天闷闷不乐,还逼得约翰尼斯也跟我一样闷闷不乐。我一分钟换一个主意,却始终没法儿决定,就好比盯着地上的一道大裂缝,试图跳过去,可每次挨近裂缝边缘,几乎就要跳了,我却又逃走了。那一年,我无数次跪在约翰尼斯面前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直到他无计可施地用双手捧住我的脸,对我说:“我爱你。”
因为他没别的话可说,他早已说尽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论据。对他来说,答案再明显不过了:我们先要孩子,后续的事儿自然会跟上。他并不担心自己能否胜任父亲的角色,不担心自己有没有能力保护孩子,他也不会去想万一以后大地塌陷了,不光我们会跌倒,就连孩子也会摔得鼻青脸肿。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切就太迟了。尽管约翰尼斯是个脾气很好的男人,可是面对这样的我,他还是无言以对。有时候,我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丝掩不住的挫败感。白天,我不工作,茫然地坐在那张正对着花园景致的书桌前,看着一段四十二秒长的影片,就是卢米埃尔兄弟拍摄的那部《捉金鱼》。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寄希望于船到桥头自然直了:办法总会有的,只要能把它找出来就行。我将注意力转移到一百多年前某个午后在法国里昂拍摄的这段奇异影片中。在片中小女孩的脸庞上,我仿佛看到了从童年时光中提炼出的精华。假如我就是片中的那个父亲或是那个女儿,我会有怎样的表现?要是我看影片看得再仔细点儿,奥古斯特怎样抱着他女儿?她怎样用小手拍打着水面?又怎样对父亲报以笑容……那么,这些细节我就能尽数记在心间,并且为我所用了。试想:约翰尼斯和我,再加一个孩子,三个人一起待在同一间房子里会是个什么情形呢?我原本对此一无所知。因为我还没过完童年,父亲就抛下了我们母女,我对他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母亲则在我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去世了,她的死亡如此凄凉,一连几个月我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有多难受,还以为我只是终于长大了,那种难受只不过是成长过程中必经的抑郁。我以为,成长,也就意味着终于明白这世界无非就是它所呈现出来的那副寒森森、硬邦邦的表象。我唯有靠阅读来填满那些连悲痛都填补不了的空虚。起初,我有什么读什么,来者不拒。母亲的死打垮了我,我整个人碎了一地,成了一座废墟。后来,我总算能把碎片拾掇拼凑,在废墟上重建自己。给予我力量的正是伦琴和X射线的早期历史。那两桩重大事件居然巧合般地发生在19世纪末的同一个昏暗的下午,自从发现这一点,我就暗自坚信:只要我能看透这两件事是如何产生联系的,只要我能搞清楚这两件事为什么会同时发生,那么,也许我的目光就能穿过他们拍摄的东西,看清我自己的生命建立于怎样的框架之上,我就能明白那些隐藏于表象之下的本质。或许,我还能借此想通自己的人生难题:我尚未从少女时代的创伤中彻底走出来,这样的我,到底该不该做另一个人的母亲呢?或许,我还能从中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保证:将来,我不会出错,不会失败。可是,说到底,那个巧合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巴黎市民在街上等着看电影,伦琴穿过了一所空荡荡的大学——其实这两件事只不过是恰好同时发生而已,我却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含义。每一个漫长的下午最终都会过去,猫儿开始喵喵叫着讨食;在楼上工作的约翰尼斯坐不住了,走来走去做运动放松,将木地板踩得吱吱作响,一切都预示着天色将晚;而我依然一动不动,电脑屏幕上一遍又一遍播放着《捉金鱼》,小女孩和她父亲的影像仿佛一把钥匙,然而,锁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