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五万言》是一本丰富而充满智慧的书,也是韩东的首部言论集。所谈及的内容从诗歌、小说、电影的创作,到关乎人生、社会、哲学的思考,到对艺术、命运、时代的反思,无不透露着作者对这个世界的深刻理解和爱。
作者介绍
韩东,当代汉语文学重要的诗人、作家,“第三代诗歌”标志性人物,“新状态小说”的代表之一。著有诗集、小说集、长篇小说、散文随笔集四十余种。导演电影一部、舞台剧一部。
部分摘录:
最好的游记是异邦人写的
最好的游记是异邦人写的,最好的乡土小说也一样。因为有生活于此的人所没有的敏感,有对陌生事物的热爱,还有无知造就的想象。
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口对心是最基本的,是诚实也是真实的一个前提。
文学作为一种艺术就是鼓励说不同的话,说你自己的话。
鉴别一位写作者是否自觉,要么他用自己的语言说话;要么他的语言方式是有传承的,但这种语言方式已经不那么热门,甚至于冷僻。对我而言,他就不是在人云亦云。
好歌胜于一切,为什么还要写诗呢?
为何要保卫诗歌?需要保卫的诗歌不堪一击,不保护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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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怎么写”已经具足的人而言,“写什么”自然更重要。“怎么写”已经具足指什么?就是说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写法,并行之有效。
一代人执着于“怎么写”,这没有问题,但“写什么”却被一再忽略。后者也是阅读和进入写作的一个重要视角。“怎么写”一头独大是有其背景的,因为对“文以载道”的反驳。反驳和思想上的厌离让我们付出了代价。
1.开始写作时的焦虑集中于“写什么”。紧接着,2.“怎么写”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一些人滞留在这一阶段。3.“写什么”的问题再次被触及,但已经不是当初的“写什么”了。阶段不同,涉及的问题已然不同。
大格局的情形也一样。古典时期的重心在于“写什么”。现代主义以降的焦虑在于“怎么写”。如今是否又回到了“写什么”成为某种共识的时段?
有志于文学的初学者关注“怎么写”,但如果你弄笔十年以上再纠结于此就没必要了。“写什么”理应再次成为重中之重。当然,这两个问题属于一体两面的同一个问题,但毕竟有两面。关于写作的目的、方向和致力方式需要不断地来回反省。不假思索的惯性或者为其惯性的辩护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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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读多写的道理在于,小说和小说自成一个世界。要沉浸于这个世界,学习这个世界的语言,做这个世界的公民。对一个写小说的人而言,现实世界的作用要小于小说世界的作用。
从小说到小说是必然的,传统就是你作为一个小说家的来源。小说艺术的立足点在小说传统与现实历史之间,其间的张力使你有所作为。这就像坚韧的生命体现于遗传和环境之间的对峙、交换。
从小说到小说是所谓小说的正宗。
卡夫卡的非现实性就是他满足于小说世界,却构成了对现实而言的尖锐的隐喻。中国古典小说也是在小说世界里自成方圆、自得其乐。
对小说写作的现实主义的要求是无理的,就像对它信息量的要求、思想力度的要求一样,是不着边际的。
一本新小说孕育于旧小说,当然必须与新的发现之间构成张力。
形式主义声称创造了新的从未有过的形式,现实主义声称以崭新的未被文学化的现实为依凭,二者都想摆脱文学本身的出身,同时又都想成为未来文学的父母。这是相当错乱的逻辑。
极端主义、纯粹主义、教条主义即使不是文学的敌人,也是其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
没有生活过的人(假使有这样的人)就不能写小说了?也许,更有资格写了。但,没读过小说的人真的不能写小说。没读过好小说的人也写不出好小说。
对所谓现实生活的迷信,对知识信息量的迷信,以及对思辨分析的迷信构成了我们对小说写作的外行判断。对一个有热情的初学者而言,则形成了心理障碍。可以有生活,可以有知识,可以有思想,但也可以没有。这些储备和能力可以在正常人的水平之下。但你是写小说的,写的是小说,又怎么能不读小说?怎么能不昏天黑地地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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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自己的水平线以下写。拔高、吊着写的感觉比较碍事。降下来。简言之就是,庸俗是一种解放。敢于庸俗是技巧也是智慧。如果你真的写得很庸俗,那你就是一个庸俗的人,又何必掩饰?真有特别的地方,与庸俗共舞只会增加你的魅力。
试图高级也是一种功利。高级可以达成,但必须降低。一如人生。“跌到高处”。
虚荣、卖弄几乎是与写作共生的敌人。读一流的书,写二流的小说,应作如是观。但很多时候,我们读三流的书却试图写一流的小说,写出来的往往不入流。
写作时的激动有时很可疑,你不是被所写的对象激动了,而是被写得如此绝妙所激动。判断来自何处?因为有一只虚荣的镜头看着你。去除写作中的这种“镜头感”的确很困难,但也许必要。写得太激动的时候应该适时地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