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通过幸存人口的声音和历史图片,再现了一段即将被亲历者带进坟墓的1930年代的记忆。一战期间及之后狂飙突进的美国西部大开发,推行了错误的宅地政策,再加上战时需求推高了小麦价格,刺激人们不计后果地翻耕大平原,剥光了那里千百年来固定土壤、抵御风蚀的植被。最终,前所未见的沙尘暴席卷美国西部,还波及了芝加哥甚至纽约。与此同时,美国陷入大萧条,经济不振,过度种植带来的高产粮食无人问津。
作者通过十几个家庭及其所在社区和地区的兴衰,揭开了尘封往事,展现了肮脏的三十年代的悲惨景象:沙尘暴让人们如同生活在漫漫黑夜中,土地荒芜,庄稼歉收,亲人死于尘肺疾病……10年间,承载着未来的宅地变成了黄沙覆盖的墓地。
书中有艰难时刻美国人的勇气与悲哀,有与大自然抗争的坚韧与顽强,有政客的无耻与欺诈,而归根结底是人类对于环境的无知所招致的毁灭性噩运。
作者介绍
蒂莫西· 伊根,毕业于华盛顿大学,曾在《泰晤士报》担任全国新闻记者,游历西方,因参与系列报道《美国的种族生活》而与一组记者分享了2001年的普利策新闻奖。目前,他为《纽约时报》撰写在线评论专栏,著有多部非虚构作品。2006年因《肮脏的三十年代:沙尘暴中的美国人》一书荣获当年的美国国家图书奖非虚构作品奖。
部分摘录:
当巴姆·怀特醒来听到了坏消息时,这个五口之家已经坐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颠簸了六天。他的一匹马死了。这在19世纪就相当于汽车爆胎,只不过那是1926年的冬天。怀特一家没有钱。他们正从科罗拉多州拉斯阿尼马斯寒冷的高地沙漠迁往阿马里洛以南的得克萨斯州利特菲尔德,去开始新的生活。巴姆·怀特是农场帮工,热爱马和辽阔的天空,那个时候牛仔正在成为得克萨斯博物馆里的展品,好莱坞电影中的偶像。不到一年,查尔斯·林德伯格就驾驶他的单翼飞机飞越大西洋,涂了黑脸的白人在电影银幕上开口讲话。一座座大农场围起了栅栏,分成块,再进一步细分,翻耕,然后落到城市建设者、石油钻探者和种田人手中。得克萨斯人口最少的地区向各种商机敞开了怀抱,在“咆哮的二十年代”意气风发。一夜之间,新城拔地而起,到处是银行、剧院、通了电的街灯和餐馆,后者供应从加尔维斯顿用火车运来的海鲜,熙熙攘攘,好不热闹。留着八字胡,走路内八字,脸色像葡萄干一样的巴姆·怀特,误打误撞地被卷入了这个错误的时代。他计划前往利特菲尔德,那里的冬天不像科罗拉多那么恶劣,他想看看那些穿着花哨的新农场主是否需要脑子灵光的帮工。而且,据说一家人也总能找到摘棉花的活计。
现在他们被困在了无人之地,这片后来才发现的条状区域位于俄克拉荷马狭长地带的最西端,打个喷嚏的工夫就能到得克萨斯。日出后,巴姆·怀特安抚了剩下的马匹,检查了马蹄,发现已经磨得凹凸不平,他凝视着它们的眼睛,试图评估这些动物的状况。它们摸上去都是骨头,因为向南赶路和日渐减少的草料而瘦弱不堪。可这家人还没走完他们背井离乡之路的一半呢。前方还有209英里的路,要穿过得克萨斯高耸而干旱的屋脊,渡过加拿大河,绕开狭长地带刚刚冒出来的几十个小村落:怀尔多拉多、拉兹布迪、弗拉格、厄斯、瑟克尔、穆尔舒、普洛格莱斯和瑟克尔拜克。
如果你们大家能再多跑两三天时间,怀特对他的马说,我们会让你们好好休息的。至少送我到阿马里洛。
巴姆的妻子莉兹讨厌无人之地给人的感觉。风吹得很急,随之而来的寒意让身上的热气根本存不住。到处破败不堪。正是在这里,大平原倾斜了,其西部边缘地带仅仅高出海平面一英里,而大多数人几乎觉察不到。这家人考虑卖掉他们最值钱的物品——风琴,他们可以在博伊西城卖掉它,换到足够的钱再买一匹马。他们四处叫卖,可这件祖传的风琴现在只值10美元——根本不够买马。不管怎样,巴姆·怀特都狠不下心来出手。从那个盒子里奏出的音乐带给他最美的回忆,陪伴他度过了那些最艰难的岁月。他们将朝着20英里外的得克萨斯前进,不过速度慢了很多。埋葬了那匹马之后,他们继续向南。
在无人之地,这家人的马车经过刚刚翻耕过的田野,野草东倒西歪。坐在熄火的汽车里的人,冲着马车上的牛仔之家大喊大叫,狂按喇叭,搅起的阵阵尘土飞溅到他们脸上。孩子们不停地问是不是快到得克萨斯了,那里跟俄克拉荷马这片狭长土地是不是不一样。他们在锡马龙县没看到什么树,连马吃的青草也没有;草皮还没翻过就冻成了褐色。风车打破了原野上的平静,附近是地洞、草皮屋以及尚未成形的村落。中午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孩子们在水牛打滚的坑边玩耍,大地上一片狼籍。“锡马龙”是源自墨西哥语的混合词,可追溯至曾经在类似的水牛坑里度过了许多个夜晚的阿巴契人,意思是“流浪者”。
东南方向几英里处,考古学家刚刚着手整理一个失落的村庄,早在700多年前,当地人就在那里建造了一个小型的城市综合体,旁边就是加拿大河,该地区唯一可靠的活水。人们在那里生活了近两个世纪,有关其活下来的秘密,他们只留下了少量隐秘的线索。1541年,当弗朗西斯科·巴斯克斯·德科罗纳多带领一支由牛群、士兵和牧师组成的寻宝队途经高地平原时,他发现阿肯色河沿岸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村庄,房子都是用编结在一起的草盖的,当然,这里没有他期待的黄金之城。他的计划以失败告终。追踪野牛的印第安人走过这里,巴姆·怀特的一些远祖——阿巴契人的祖先克雷乔斯人——可能就在他们当中。西班牙人带来了马,这对平原印第安人经济的影响与铁路对中西部地区盎格鲁村庄的影响如出一辙。部落规模变大,实力变强,能够去更远的地方狩猎和贸易。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阿巴契人控制着狭长地带,接着是“平原之王”科曼契人。他们从怀俄明东部迁徙而来,肖松尼族人曾生活在普拉特河上游流域。有了马,科曼契人便能向南移动,在南部平原广袤的带状区域狩猎和劫掠,这片区域的一部分今天在堪萨斯、科罗拉多、俄克拉荷马、得克萨斯和新墨西哥境内。在18世纪中叶的鼎盛时期,他们约有2万人口。对于少数在宅地运动之前见过他们的白人来说,科曼契人看起来像是从平原的草丛里突然冒出来的。
“他们是我在所有旅行中见过的最非凡的骑手。”画家乔治·卡特林如是说。1834年,他曾随一支骑兵队前往南部平原执行侦察任务。
科曼契人实行一夫多妻制,这让许多进入部落的皮草商开心不已。赤身裸体的科曼契妇女本身就是一幅行走的壁画,全身布满了叙事性文身。隔着很远,印第安人就用手势交流,它是手语的一部分,是为了避免在风中听不清彼此说的话而想出来的。科曼契人饲养马和骡子,这是19世纪最可靠的货币,可以卖给前往加州的淘金者和前往圣达菲的商人。其间,他们也与得克萨斯人开战。科曼契人对得克萨斯人的憎恨超过了对其他任何族群的。
大约从1840年起,得克萨斯共和国成立了得克萨斯骑兵队,追捕印第安人。骑马的科曼契人是平原上最骁勇的战士,他们很难对付,发起进攻来则更可怕。多年来他们骑马全速追捕野牛,因而天生就比骑兵具有技术优势。一旦战斗打响,他们就会发出巨大的有节奏的叫喊声,如同球场上的欢呼。突袭之后,他们稍作休息便会重返战场,这一次他们穿戴着偷来的战利品,甚至包括妇女的裙子和软帽。他们为杀死得克萨斯人而自豪。
“他们把悲伤带进了我们的营地,如果牛群遭到袭击,我们就像公牛一样冲出去,”科曼契人的酋长“十只熊”在1867年这样说,“我们发现一个就干掉一个,剥下他们的头皮挂在我们的小屋里。白种女人在哭,而我们的女人在笑。科曼契人可不是才出生七天的小狗崽,又弱又瞎。”
科曼契人把战死的士兵埋在小山上,如果能找到的话,然后会杀掉战士的马陪葬。野牛给了他们需要的一切:御寒蔽体之物、栖身之所以及工具,当然经过风干、熏烤、炖煮,牛肉还是不错的蛋白质来源。一些印第安人的圆锥形帐篷需要20张野牛皮拉伸后缝合起来,有250磅重,可以携带。动物的胃晾干后,可以装食物或盛水。就连牛筋也被善加利用,制成弓弦。为了丰富饮食,还有野李子、葡萄、在平原交界处由泉水灌溉生长的黑醋栗,以及羚羊、艾草松鸡、野火鸡、草原鸡等,尽管许多科曼契人认为吃禽类是不洁的。
该部落有一份由美国总统签署并经国会批准的协议,即1867年的《梅迪辛洛奇条约》,它承诺科曼契人、基奥瓦人、基奥瓦-阿巴契人以及其他部落在美洲大沙漠的大部分地区,即阿肯色河以南区域内有狩猎权。当时,在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的“命定扩张说”(1)中再也没有一块被贬低的土地了。内战后,潮水般涌入西部的安家者(nester)和农夫本可以拥有平原上更加湿润的土地,即西经100度以东得克萨斯盖层悬崖(Caprock Escarpment)之外的地方。印第安人得到的是没人愿意要的地方:西部干旱的草原。早些时候,科曼契的商人将这片区域的腹地称为“Llano Estacado”(埃斯塔卡多平原),意为“立桩平原”。因为这里一马平川,平淡无奇,人们在地上立桩来指引方向,否则会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迷路。立桩平原留给了猎杀野牛的土著。
在签订协议时,“十只熊”试图解释为什么印第安人热爱这片高地平原。
“我出生在这片随时会起风的草原上,没什么能阻断太阳的光芒。我出生的地方没有围栏,万物都能自由地呼吸。我希望长眠于此,而不是埋在围墙之内……白人已经夺走了我们深爱的家园,我们只希望能在草原上流浪,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协议签完没几年,盎格鲁猎人就强行闯入协议划定的土地,杀死数百万头野牛,囤积大量牛皮和牛角运回东部牟取暴利。1872年到1873年,短短两年间就有700万磅的野牛舌从堪萨斯的道奇市运出,当时的一名政府官员估计约有2 500万头野牛被杀。铁路终点站上成堆的牛骨被太阳晒得惨白,做成肥料每吨可以卖到10美元。在这群嗜杀成性者当中有个职业猎牛人,名叫汤姆·尼克松,他自称曾在40分钟内杀死过120头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