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伊斯梅尔·卡达莱作品集,包含《金字塔》,《H档案》,《雨鼓》
金字塔 金字塔,被臣民视为无可争议的永恒的权力象征,而对于君王来说,却意味着自己的死亡。于是,一场关于是否建造金字塔的大争论开始了……
H档案 两名来自美国的业余学者为解荷马之谜前往阿尔巴尼亚南部偏远山区寻找仅存的古代英雄史诗。孰料,他们初来乍到便被视为间谍,受到各路人马严密监控,更是卷入了意外的民族冲突和矛盾之中……卡达莱巧妙地将古典神话置于现代语境之下,通过继承果戈理外省喜剧模式,将多层主题上下紧密编织,又使其洋溢着轻快的戏谑之感。
雨鼓 15世纪,奥斯曼帝国出兵围攻阿尔巴尼亚的城堡,帕夏率领千军万马驻扎城脚,千奇百怪的攻城方式轮番上演,百转千回的军委会派系斗争层出不穷。第一次踏上战场的士兵手忙脚乱地冲锋陷阵,预示着下雨的雨鼓声犹如上帝的怒吼……
作者介绍
伊斯梅尔·卡达莱(1936— ) 阿尔巴尼亚当代最著名的作家和诗人,1936年出生于阿尔巴尼亚南部山城吉诺卡斯特,1954年以诗集《青春的热忱》初登文坛,随后转向小说创作,其作品迄今已在四十多个国家出版。代表作有《亡军的将领》《破碎的四月》《梦幻宫殿》《金字塔》等,在国际上广受好评。评论家称赞他的作品“其诗意的散文和叙事的灵巧,堪称炉火纯青”。曾荣获多个知名国际文学奖项,包括2005年布克国际文学奖、2009年西班牙阿斯图里亚斯亲王奖,以及2015年以色列耶路撒冷文学奖等。
部分摘录:
一个古老想法的艰难重提 金秋季节的某天早上,新登基的法老胡夫在位才刚刚数月,即诏令天下宣布他兴许打算放弃为自己修建一座金字塔,听闻他金口出此圣言的那帮臣子,宫廷的星相学家,文武百官中的某些重臣,老丞相乌赛卡夫,还有既身为大祭司、同时也统领着全埃及建筑师队伍的赫米乌努,全都一下子沉下脸来,仿佛惊闻了一场大灾难的发生。
一时间里,他们面面相觑,不禁瞪大了眼珠仔细盯住君王的脸,希望能从法老的表情中找出哪怕一丝丝的幽默来,然后,由于还得一个接一个地讲述出其后文来,他们便竭力回想着法老从牙缝里吐出的兴许那个词,试图互相鼓劲,重振勇气。但是,胡夫的脸色始终冷漠得叫人根本无从猜测,他们原本还希望这些词语只是从他嘴角随意漏出来而已,是年轻的君主们尝点心时开玩笑脱口而出的,当不得真,但渐渐地,这一希望变得越来越渺茫了。早在几星期前,他不就已经下令关闭了埃及最古老的两座庙宇,并在此后立即颁布敕令,从此严禁埃及人再实践燔祭活动了吗?
法老胡夫也在探测众臣的面部表情。一丝讥讽的微光从他的目光中透出,似乎在告诉他们:这竟然就让你们悲痛到了如此地步吗?仿佛这话说到的不是我的金字塔,反倒是你们的金字塔啦!哦,瑞神啊,瞧瞧他们那已被奴性扭曲的面容!再晚些时候,等我上了年纪,变得腿僵胳膊硬的时候,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啊?
他一言不发,甚至都没有朝他们投去一瞥,就站起身,扬长而去。
法老一离开,众臣便面面相觑,满脸焦虑的神色。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喃喃道。降临到我们头上的到底是一种何等的大不幸啊?顷刻之间,有一位大臣身体不适,不得不赶紧扶住了平台上的墙。大祭司则早已泪流满面了。
宫外,被风儿吹成螺旋线的沙尘一扭一扭地动弹。他们神情茫然地注视着那些一面旋转一面向天空蔓延开来的尘埃之柱。他们默不作声,只有他们的眼睛仿佛在说:哦,吾王啊,你要通过什么样的阶梯登上天去呢?当那一天来临时,你将如何攀登上苍穹,等待轮到由你也成为星星在那里移动,就像所有其他的法老那样,你将怎样照亮吾等?
他们彼此低声交换了几句,然后就各自散去,离开了宫殿。其中两人前去求见老太后肯特卡乌斯一面;另有一个逃去借酒浇愁了;最爱深思熟虑的那几位大臣下到了保存历代文献的地宫中,希望能在那里找到独眼老书吏伊普尔。
整整一个秋季,人们不再说起金字塔,甚至在胡夫召见外国使节时也不提,他会喝得醉醺醺的,脱口乱说一些一位君主当着外邦人的面本不该说的极不得体的话。
其他人已经从他的金口中听说了他的计划,却隐约抱定了一丝希望,希望它不过只是一句笑话,他们有时甚至还想,兴许最好还是不要再去影射它,就仿佛,只要大家都不再去碰它触它,这想法就会自行埋葬了。但相反的假设却是如此可怕,以至于他们夜以继日地根本不想别的,只想着他们该准备采取什么方法来对付这一切。
一些人把希望寄托在老太后身上,然而从她那里却并没传来丝毫令人鼓舞的消息,与此同时,大多数人却在文献故纸堆中继续着他们的研究。
他们越是投身于其中,他们的寻找就越是显得艰难。数量众多的纸莎草纸已经丢失,另一些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甚至连现存的文件中都包含着一些被涂抹或被剪除的段落,边缘处常常写有来自上界之令的批语,而且居然不带丝毫的注释。
然而,即便已经断章截句,纸莎草纸还是提供了有关他们调查对象的各种各样的情况。人们从中几乎能找到关于金字塔的一切:原先的坟茔,作为金字塔原始形象的马斯塔巴(1),第一座金字塔的故事,从第二座到第五座,它们的连续变化,它们基座的增宽,它们高度的增加,涂尸膏油的秘密配方,盗墓的最初尝试,专门用来防止此类破坏的计划,多种多样关于运输石头、堵塞入口的花岗岩方石的证明,提升作品大师们等级地位的法令,一些账目的遗迹,死刑判决书,无法理解的或故意涂改掉以免清晰显示的草图,等等。
这一切或多或少还算清楚,但他们孜孜不倦地调查的对象从他们面前固执地逃逸,消失在乱七八糟的纸莎草纸堆中,微微显露了一下身影之后马上就隐遁无形,就像是一只蝎子匆匆逃走。他们追逐着曾经主宰了金字塔建造的概念,它之所以存在的秘密理由,但这一理由总是不断地从他们眼前逃逸。它基本上隐藏在被涂抹掉的纸莎草纸断片中,即便偶尔露出表面一下,也仅仅只是闪电般的一瞬间。
他们从来就没有被迫付出过如此的精力,不禁搞了个头晕脑涨,天昏地暗。然而,尽管研究对象持续不断地从他们眼皮底下溜走,他们最终还是渐渐圈定了它的范围。就算不是它本身,至少也是它的影子。
他们久久地论述那里头报告的一切,而让他们大为惊讶的是,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实际上早已十分完备地了解了正在寻找的一切。他们始终就把握着金字塔的关键,它的基本概念,它的存在理由,除了一点,即金字塔安躺在他们头脑中,局限于话语表达中,甚至还仅仅局限于他们的思想中。纸莎草纸上的文献档案只是为它披上了词语和含义的外衣。以至于,一个幽灵可以由它来装点。
这一切再明晰不过了,大祭司在前去面见法老之前的最后一次密谈时说,我们已经认识到问题的本质,不然,当君王说出那些我根本不想在此重复的话时,我们也就不会如此受到惊吓了。
两天后,他们受到胡夫的召见,一个个神情严肃,因失眠而形容憔悴。法老的模样也不比他们强多少。不一会儿时间,怀疑就掠过他们的脑际,君王很可能已经忘记了整个这件事,而他们将无谓地一个劲地鼓风吹气,要让死灰复燃。但是,大祭司开口说出如下这番话:吾等听从陛下召见,前来商议建造陛下的金字塔的事宜,这时,胡夫既没有表现出惊讶,也没有显现出迷惑,甚至都没有问他们一句:即是说?
他满足于微微点头示意,意思是:我正听着各位爱卿呢!于是他们就开始说了起来,先是大祭司,随后众人轮流开口讲说一番。
久久地,滔滔不绝地,他们汇报了通过查阅纸莎草纸文献而了解的一切,同时不断地为该说到何种程度而苦恼不已,真不知道自己是说多了,还是说少了,是言重了,还是言轻了。他们回顾了由法老左塞建立起来的第一座金字塔,它只有二十五肘(2)高,还回忆了法老荷露斯(3)萨克海姆-克海特的愤怒,他曾鞭挞了他的建筑师,因为后者呈递建造计划时,金字塔的高度被法老认定太低。随后他们总结评论了尤其由建筑师伊姆荷太普所制订的最后计划的种种变动,通廊、棺椁厅、秘密通道,以及他们用花岗岩方石堵塞的办法造成的密门,由法老斯奈夫鲁下令建造的三座金字塔中,最大的一座有一根长约五百肘、高达三百肘的脊线,人们真正会看得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