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近代西方医学来华已有两百多年。本书以第一个百年(19世纪初至20世纪初)相关的人与事为论述对象,并利用第一手史料,如来华西医及学习西医的中国人的书信、档案和报告作为论述的主要基础,其中不乏前人论述未及、不尽正确,甚或有误的内容。
本书含十篇文章,大致按照内容或人物年代先后排序,主要是基督教传教医生的活动。关注中国人对西方医学的反应,记载十九世纪学习西医的中国人,如中国第一位留学英国的医学博士黄宽、上海第一位中国人西医黄春甫,以及一些学徒出身的中国西医的生平行止,讨论他们习医的经过、学成后的生涯,和面临的文化适应等各种难题;同时,留意中国人对西方医学的态度与行为,试图从施与受双方互动的视角,观照西医来华过程中人与事交织而成的各种现象与意涵。
作者介绍
苏精,英国伦敦大学图书馆系哲学博士,台湾云林科技大学汉学资料整理研究所退休教授。主要研究领域为以基督教传教士为主的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专著有《铸以代刻:十九世纪中文印刷变局》(2018)、《林则徐看见的世界:〈澳门新闻纸〉的原文与译文》(2016)、《铸以代刻:传教士与中文印刷变局》(2014)、《基督教与新加坡华人1819—1846》(2010)、《上帝的人马:十九世纪在华传教士的作为》(2006)、《中国,开门!——马礼逊及相关人物研究》(2005)、《马礼逊与中文印刷出版》(2000)、《清季同文馆及其师生》(1985)、《近代藏书三十家》(1983)等。
部分摘录:
十九世纪初,英国东印度公司来华船只的吨数增大,船员也增多。按公司规定,每艘950至1,200吨的船,自船长至水手共102人,1,200吨以上者为115人。这些船只若绕道印度等地,则船员人数还要多一些。[87]这些船员经四五个月航程后,于每年八、九月间抵达中国,至翌年二、三月间贸易季结束后离去。在漫长的越洋途中与在华泊靠黄埔期间,难免会有各种病痛、受伤以及死亡的情形。
较早关注来华船员问题的人是传教士马礼逊。他在1822年估计,每年英国东印度公司总有15到20艘大型船只来华,此外还有20到40艘较小的美国船只,合计英美两国水手约有2,000到3,000人,他们都极需要医药与宗教两方面的协助。因此,马礼逊主张设立一所浮动医院(floating hospital)治疗船员的身体,同时设立一间浮动教堂(floating chapel)抚慰船员的心灵。[88]马礼逊自己曾两度前往黄埔上船公开讲道[89],并促成美国船员之友协会(American Seamen’s Friend Society)自1829年起派来一名牧师常驻黄埔,照料船员的宗教需要。[90]
1825年,在东印度公司董事会的指示下,广州商馆也关切起在华船员的健康问题。原来是这年9月来华的船只带来董事会训令,要求广州商馆依照公司负责考试船医的医官钱伯斯(William F. Chambers)的建议,来华的公司船只在九月底秋凉前都应停泊于虎门外的宽广水域,禁止进入珠江泊靠黄埔,以免溽暑天候引起的两岸稻田的瘴疠之气危害船员的身体。[91]
广州商馆虽然承认船员健康是存在多年的严重问题,却没有依照董事会训令要求已在黄埔的船只退出,因为一者带来训令的英国直航中国船只到得较迟,先来的公司船只都已泊靠黄埔卸货,再要退出会形成混乱;二者商馆人员依据实地经验,怀疑危害船员身体的不只是天候引起的稻田瘴疠之气这项因素,他们觉得华人销售给船员的劣酒、船上缺乏遮阳设备以致船员过度曝晒、不良的生活条件如饮水不洁,等等,都可能是导致每年有二十至三十名船员生病死亡的原因。[92]何况同时在黄埔毗邻靠泊的船只,有时一艘有许多伤患,另一艘却完全没事,显示所谓的瘴疠之气即使致病,也不会是唯一的因素。于是广州商馆决定进行调查。
商馆组织了一个由商馆秘书马治平(Charles Marjoribanks)、三名船长、两名船医和商馆助理医生李文斯顿等共八人组成的委员会,并从当时病患人数较多的四艘公司船中,选定情况最严重的“孟买号”(Bombay),于1825年10月27日登船深入调查。当时该船已有五人死亡,还有多达四十二名的病号,约当时全船人数五分之二,连船长自己都因病前往澳门疗养,不能陪同调查。[93]调查结果发现,1,200吨级的“孟买号”从英国出航后,直到穿越巽他海峡在安吉尔(Anjier)暂停后才陆续有人不适。问题就出在安吉尔当地补充的淡水污染不洁;其次是抵达中国后船员不能适应急遽变化的气候,使得情况快速恶化;而船上各处甲板缺乏遮阳设备也是原因之一。[94]
调查委员会提出几项改善建议,他们认为最有效的是设立医院船,以便病患和健康的船员都能蒙受其利。事实上广州商馆在调查前已考虑到此事,希望能购买一艘旧船改装成医院,停泊在黄埔旁边的长洲岛(Danes Island),由公司船队的船医们轮流值班,另派人管理行政,防止华人偷卖劣酒给病患。[95]经过调查后,广州商馆更进一步希望在岛上建盖房舍作为医院,商馆大班为此特地拜访行商首领伍秉鉴(Howqua),商量由行商盖屋后租给商馆作为医院,试图以房屋仍属行商财产为由,消弭中国官方反对设立医院的矛盾。[96]
伍秉鉴转达英人之意后,官方以严重违背律例予以批驳。[97]商馆大班未就此放弃,认为两广总督阮元一向愿意接受公平正义的诉求,因此仍抱希望,并于1825年10月25日写呈一份禀帖。其内容是先动之以情,说多年来东印度公司船员深受病痛之苦,甚至有时一船死亡达三十人之多,其原因常是由于在不适于欧洲人的水土气候中,船上活动范围极受限制,又不堪忍受装卸货物的嘈杂,而且和未患病者混居一处,对彼此都相当不利。其次又说之以理,尽管公司董事会要求船只自黄埔改为停泊于更下游的宽广水域,但商馆人员无意改变行之有年的贸易惯例,因此期望总督准许在长洲岛上拨地建造医院,房屋产权仍属行商,商馆愿意照付适当的租金,并任命合适的人员负责管理,商馆保证医院仅供治疗病患,他人不得阑入,总督可命人随时入院检查。最后称如果此议准行,每年有五十至一百名船员生命可保,英人将随时感怀总督之德。[98]
1825年11月6日,广州商馆收到两广总督和粤海关监督会衔的批复。其内容重点在强调一切依惯例旧制而行,不可轻言变更,外国贸易船只停泊黄埔已逾百年,难免有水手伤病,却从未有上岸暂住者;本年公司欲令船只泊于伶仃以待秋凉,但伶仃已在大洋,风浪可畏,蔬食日用不易取得,势难久待;英人又要行商于黄埔建屋,由其租用,其事更不可行,虽澳门奉皇帝之命租于外国人,其例不可援用于黄埔之地,况且黄埔并无常驻官员,一旦华人行偷盗之事,实难防止;但广州既已设夷馆,如有人患病,自可陈请移入其中暂住疗养,此为可行之事;至于秋凉以后,则不妨留在船上医治。总之,外国来华贸易须严格遵守定制,不许妄言改变。[99]
阮元的上述答复不脱中方因循旧制的坚持,英人对此虽然感到失望,但觉得阮元一向较为温和,因此不必再为此事横生枝节。在岸上建立医院的想法既然行不通,接下来只能考虑不必占用土地与房舍,似乎比较可行的水上医院船。广州商馆请董事会决定[100],但此后直到1834年商馆撤销再也没有下文。
出人意外的是1825年未能实现的船员医院之议,十年之后竟然成为事实。1833年,英国改变对华贸易体制,代表政府的商务监督取代东印度公司大班。1834年7月,第一任商务监督律劳卑(Lord Napier)到职后,请属下提出建言。从广州商馆医生改任商务监督医生的郭雷枢,建议监督的两名医生之一应常驻黄埔。获得律劳卑首肯后,郭雷枢又于1834年8月8日以书面献策,主张在黄埔建立一所浮动医院,即由商务监督医生为当地的英国船员提供服务。[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