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以记录美丽而严酷的极北之地阿拉斯加而闻名的星野道夫,不仅是一位生态摄影师,还是一位旅行作家。《旅行之木》精选星野道夫创作于1993—1995年的33篇随笔。它们发表于作者成名伊始,33篇旅行手记,也是33个故事,33段邂逅。对作者而言,旅行路上邂逅的人会在今后的人生中画出怎样的地图,总归是想要了解的。通过旅行,找到答案,安静而意味深长地记录了下来,写成书,是“幸福汇报”。星野道夫的文字,有种“告别了某种人生”的人所特有的温柔,本书让我们能够与他并肩看到许许多多的风景。
作者介绍
星野道夫,生态摄影师,旅行作家。一九五二年生于日本千叶县市川,庆应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听从内心召唤,深入阿拉斯加追寻极地风光。旅居北极二十年,创作了大量摄影与文学作品,声名渐起。一九九六年八月,在堪察加半岛遭遇棕熊攻击,不幸离世,终年四十三岁。
一九八六年荣获第三届平凡社动物摄影奖,一九九○年获第十五届木村伊兵卫奖,一九九九年获日本摄影协会追赠特别奖。后人称星野道夫为“与安塞尔•亚当斯齐名的自然摄影师”。
部分摘录:
我这会儿正在南美的厄瓜多尔。看到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那么耐人寻味。拉美印第安人(Indio)的风貌有种难以言喻的异国情调呢。阿拉斯加毕竟是我平时生活的地方,所以这次旅行让我有种“第一次出国”的感觉。
半夜里从旧金山出发,早上在机舱里睁眼一看,下方已经是陌生的南美风光了。明明是海拔很高的山岳地带,却没有冰川,也没有雪。不仅如此,树还一路长到了山顶附近。这应该是因为这边靠近赤道吧,只是对来自阿拉斯加的我而言,这样的风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山谷中时不时会出现一座孤零零的小村落。那是我完全想象不出来的世界,所以每发现一座村庄,我都会出神地盯着它看,直到它从我的视野中消失。有人生活的风景总能让我心醉神迷。
不过南美明明是个真的很遥远的世界,我却这么快来到了这里,这一点让我有些难以接受。身体和情绪都还没来得及跟过来呢。问题也许就出在“旅行的速度感”上吧。第一次透过窗口俯视南美大陆的确带来了兴奋,可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里竟产生了一抹不安。“世界”原本是一个能无限延伸的抽象词语,我却能用现实的感觉去把握它了,这就是不安的来由,地球、人类这种宏大的概念仿佛都变得“有限”了,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有些落寞。眼看着21世纪就快到了,说这种话怕是会被人数落“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可我就是无法彻底抹去这种情绪。
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看过的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好像是去安第斯山脉进行考古发掘的探险队。他们组了一支很大的队伍,在南美的山岳地带赶路。谁知突然有一天,负责扛行李的登山向导们罢工了,愣是不肯挪窝了。调查队一筹莫展,只能跟向导说,会给你们涨工资的,求你们赶紧出发吧。他们以为向导是想要更多的工钱。可向导们充耳不闻,一动不动。会说当地语言的队员便问向导的头领,到底出了什么事。头领是这么回答的:
“我们走得太快了,把心撂在了半路上。在心追上来之前,我们要在这里等着。”
这次我之所以来南美,是为了参加一个为厄瓜多尔拍摄影集的项目。来自世界各地的30多位摄影师受邀来到这个国度,分散到各自的取景地,进行为期两周的拍摄。大家的拍摄主题各不相同,有亚马逊、拉美印第安人、热带雨林……我被安排到了加拉帕戈斯群岛。虽然时间不长,但众多摄影师会集中精力拍摄各自分到的主题,最后汇成一本影集。主办方是厄瓜多尔政府,具体的编撰工作由《国家地理》(美国)、GEO(法国)、Airone(意大利)的编辑们共同完成。影集的收益将被用于厄瓜多尔的摄影师援助基金。
加拉帕戈斯群岛有不能在岛上住宿的规定,所以我们得住在船上,穿梭于岛屿之间。之前伊莎贝拉岛(Isla Isabela)刚发生山林火灾,成了世界级的大新闻,大家都在担心宝贵的象龟栖息地会不会被烧毁,好在我抵达的时候,火已经被完全扑灭了。旅程已经进行了十多天,我深感这是个跟阿拉斯加完全不同的世界。
全球最大的象龟,生活在赤道的企鹅,因为一下海就有取之不尽的食物,以至于翅膀退化,无法飞行的鸬鹚3,能让人联想到古老地球史的鬣蜥,在不同的小岛上进化出13种形态的鸣雀(Finch,金翅亚科)……我所见到的一切,都是毫无现实感的奇妙生物。遥望沉入南海的壮丽夕阳,我怎能不去想象在距今大约150年前出现在水平线那一头的“贝格尔号”呢。
有趣的是,在享受加拉帕戈斯群岛那不可思议的自然时,我的心会忽然飘回阿拉斯加。现在刚好是驯鹿大军在北极圈的苔原迁徙的时候。今年的鹿群有没有从我平时设置大本营的康加库特河(Kongakut River)山谷经过呢?如果是蚊子比较多的年份,驯鹿肯定会形成巨大的鹿群吧。也许我的无人区飞行员(Bush Pilot)朋友唐·罗斯这会儿正在飞越布鲁克斯山脉吧……我满脑子都想着这些事。第一次异国之旅明明充满了趣味,对阿拉斯加的牵肠挂肚却变得愈发强烈了。
但我也很庆幸自己参加了这个厄瓜多尔的项目,因为我在这里结识了好几位南美摄影师。尤其是跟我一起拍加拉帕戈斯群岛的哥伦比亚摄影师埃尔多·布兰德,在一起旅行的过程中,我们变得亲密无间,简直跟亲兄弟一样。
埃尔多一直专注于拍摄哥伦比亚的自然。他对祖国的组成部分亚马逊怀有无限的梦想。他的讲述让我切身感觉到,亚马逊的自然与当地人的生活正在飞速转变。这种变化再也不是干巴巴的知识,而成了有血有肉的体验。我想把即将消失的世界好好记录下来——埃尔多每天晚上都会慷慨激昂地诉说他想以摄影师的身份完成的事业。
与此同时,他也跟我讲起了在哥伦比亚靠摄影吃饭有多么艰难,面临着怎样的两难境地。首先,那边压根没有能发表摄影作品的媒体。自然杂志什么的当然也是不存在的。我通过埃尔多的诉说,渐渐了解了他的贫苦生活。没有像样的住处,除了摄影器材几乎一无所有。器材也一点都不够用。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埃尔多可是代表哥伦比亚来参加这个项目的自然摄影师啊。
但埃尔多是个很痛快的人,带点哲学家的味道,却也有种难以名状的幽默。在旅行开始前,大家依次自我介绍的时候,埃尔多的一番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我平时主要拍摄哥伦比亚的自然。哥伦比亚在大家心目中大概是毒品和犯罪的圣地,想到这个我还挺难受的……国家没有余力保护自然,可我想通过坚持拍摄保护亚马逊的自然与当地人的生活……啊,对了,我平时经常去攀岩。就是沿着垂直的崖壁往上爬。我也解释不太清楚,反正对我来说,那不是一种兴趣爱好,而是近似于信仰的东西。很高兴认识大家。”
埃尔多有几分世外高人的味道。我被他那专注又质朴的品性吸引住了。参加这个项目之前,哥伦比亚乃至整个南美对我来说都是难以捉摸的世界。但此时此刻,我觉得它们离我更近了一些。因为我跟埃尔多成了好朋友,而那里有他的故事。在邂逅一个人、愈发喜欢上这个人的过程中,相应的风景会愈发宽广,愈发深邃。我还是想把世界想成包含着无限宽广的东西的。
对了对了,赤道的落日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在阿拉斯加,太阳几乎是以水平的路径慢慢落下,但加拉帕戈斯的太阳会迅速沉入水平线,于是世界便在一瞬间迎来了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