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谁能想到,战争胜利的时刻,
却是士兵们命运坠落的时刻。
英勇的士兵从战场归来,
国家和人民却遗忘了他们;
军官甘当懦夫和逃兵,
却平步青云,过上了令人艳羡的生活。
为了心中不灭的正义,
绝望而一无所有的士兵,
决定向这个荒谬残酷的世界发起一场疯狂的复仇。
爱德华,我的战友、亲人、挚友和同谋,
如果我们无法对抗世界的邪恶,
那就各自死去,天上再见。
作者介绍
皮耶尔•勒迈特 Pierre Lemaitre
当代法语文学大师级作家,龚古尔文学奖得主,1951年生于巴黎。
他以犯罪小说蜚声文坛,凭借《必须找到阿历克斯》荣获国际匕首奖。2013年,勒迈特凭借一战背景史诗巨作《天上再见》,荣获法语文学至高奖项——龚古尔文学奖。自此, 皮耶尔•勒迈特成为历史上罕见的在推理文学和纯文学两个领域都获得至高荣誉的作家。
2018年,勒迈特陆续推出“天上再见三部曲”后续作品《火光之色》与《悲伤之镜》,三部曲获得了文学评论家与读者的高度认可,正式奠定了他在法语文坛的大师级地位。
部分摘录:
正大步向前冲锋的佩里顾,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腿。他实在难以忍住疼痛,便像野兽一样号叫了一声,摔倒在泥浆中。他扭动着身体,左右来回翻滚不已,并继续吼叫,由于他只是用双手紧紧捏住了那条大腿,却看不到底下的小腿,便暗暗问自己,是不是有一块炮弹片把他的腿给切断了。他费尽全力想稍稍抬起身子来,终于成功了,尽管疼痛剧烈,他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腿还在,是完整的。他发现自己的脚也还在,只不过,从膝盖以下,已经是血肉模糊了。血一直在流;脚尖还可以动一动,虽然痛得要命,但毕竟还能动一动。尽管四周一派嘈杂,子弹飞过,榴霰弹发出呼啸声,他脑子里想的只是,“我的腿还在”。他因此而安心了不少,因为他实在不想变成一个单腿人。
人们偶尔会开玩笑地称呼他“矮子佩里顾”,这实在有些悖理,因为作为一个生于1895年的小伙子,他长得也太高了,他有一米八三,你想想吧,这就是高个子了。尤其是,一个人有了这么高的个子后,他看起来马上就变得瘦了。十五岁时,他就已经这样。在学校里,同学们都叫他“巨人”,这样叫并不总是很客气,他不怎么讨人喜欢。
爱德华·佩里顾确实是个幸运的家伙。
在他读过书的那些学校中,所有同学都跟他一样,是富家子弟,生活无忧无虑,靠着上几辈人积累下来的财富,他们处处得到保障,时时拥有自信。但是,在爱德华身上,情况则不如其他同学那样好,因为除了这一切,他的运气也很好,这就让人嫉妒了。因为,我们可以原谅某个人的一切,富裕、才华,这些都是能原谅的,但就是不能原谅他有运气,不,这个,也实在太不公平了。
事实上,运气也总是在他这一边。他的运气中拥有一种极其优秀的自我保护意识。当危险过于巨大,当事态的发展变得有威胁,就会有什么东西向他发出警告,于是,他就像长了触角,会做出必要的行为,以确保继续留在游戏中,且毫发无伤。很显然,看到爱德华·佩里顾就这样,在1918年的十一月二日,摔倒在烂泥里,带着一条炸得稀巴烂的腿,人们会自问,是不是运气没有转回来,或者是转错了方向?事实上,不是,不完全是,因为他将保住他的腿。后半生他将一瘸一拐地行走了,但好歹两条腿都还在呢。
他迅速地解下皮带,把它做成一个绞索棒,紧紧地束住受伤的小腿,以求止血。随后,由于这一努力花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松了一口气,躺了下来。疼痛似乎减轻了那么一点点。他将不得不在那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而他实在不喜欢那样的姿势。他的境况很危险,随时随地受到炮弹的威胁,或许甚至更糟……近来有一个不胫而走的可怕说法:一到夜里,德国兵就会走出战壕,用白刃来结束伤兵的命。
为了放松一下肌肉,爱德华把后脖子往泥浆中挺了挺。他感受到一点点清凉。现在,他身后的一切,看过去都是倒过来的。这就仿佛他在乡村,躺在树底下看那样。跟一个姑娘在一起,这可是一件他从来就不了解的事。他曾经遇识过的那些姑娘,基本上是美术学校边上窑子里的姑娘。
他根本就没时间在回忆中走得更远,因为他突然就发现了普拉代勒中尉那又高又瘦的奇怪身形。就在刚才,爱德华倒下,痛苦地滚在烂泥中,做他的止血带的短暂片刻中,他就已经让所有的战友超过了自己,继续奔向德国佬的阵线,而只有普拉代勒中尉处在他身后十米的地方,站立着,一动不动,就好像战争已经停住了。
爱德华远远地看到了他,颠倒而又侧向。只见他双手插在皮腰带上,瞧着自己的脚下。简直就像是一个昆虫学家在俯身瞧着一窝蚂蚁。在一片嘈杂声中,显得是那么冷静。威严如神。然后,就仿佛事情已经完结,或者不再跟他有关系,兴许他已经完成了观察任务,他就消失了。一个军官会在冲锋的正当口停下来,瞧着自己的脚下,这事情实在也太蹊跷了,一时间里,爱德华惊讶得感觉不到腿上的疼痛。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不正常。刚才,爱德华炸伤了一条腿,这就已经相当惊人了;他几乎已经穿越了整个战争,身上连一点儿擦伤都没有,眼下却带着一条皮开肉绽的伤腿,被死死地钉在了地上,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但是,说到底,既然他是一个士兵,处在一场你死我活的冲突之中,那么,流血受伤也就是家常便饭了。而相反,一个军官居然在枪林弹雨中停下来,来观察自己脚底下,那可就……
佩里顾放松了肌肉,再次仰面倒下,试图喘上一口气,他双手紧紧勒住了膝盖,就在即兴做成的止血带上面一点点。几分钟后,他实在有些忍不住,就挺起胸来,又一次瞧了瞧中尉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了。军官消失了。进攻线又推进了一些,爆炸声偏远了有好几十米。爱德华完全可以就这么躺着,一心只想着他的伤口。例如,他可以考虑是不是应该等待救援,还是尝试着自己往后撤,但他并没有那样做,而是挺起胸,猫起腰来,就像一条鲤鱼跃出了水面,目光瞄向了那个地方。
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而要去那里,实在有些艰难。他用胳膊肘撑起身体,后退着爬行。他的右腿已经没有知觉,只能靠小臂的力量,还有左腿的支撑来爬行;另一条腿则拖在污泥中,完全如同一段死肢,每走一米都得费上很大力气。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实在无法说得清楚。反正,这个普拉代勒真的是个让人不安的人,没有人能留在他的身边。他应了那么一句老话,有道是,对于一个军人,真正的危险不是敌人,而是军衔等级制。即便爱德华没什么政治眼光,说不出这就是制度之根本,他的想法也还是朝着这个方向而去的。
行动中,他突然停了下来。他刚才爬行了七八米的样子,不会再多了,而现在,一颗不知道多大口径的炮弹可怕地炸响了,把他牢牢地钉在了地面。兴许因为他当时躺在地上,爆炸声听起来要远为更响。他僵住了,紧张得像一根钓竿,死硬死硬,甚至连他受伤的右腿也不再抵抗这一运动。几乎可说是一个鬼魂附体的癫痫患者。他的目光始终盯着几分钟前普拉代勒站立的那个地方,只见巨大的一片泥土腾空而起,就像一大股惊涛怒浪冲天涌起,在空中撒开。爱德华感到它是如此近、如此密集,仿佛马上就将把他掩埋,啊,这泥土之雨落下来的声音是那么可怕,低沉得就像是一个食人妖魔在叹息。隆隆的炮弹爆炸声,嗖嗖的子弹飞舞声,在空中频频开花的耀眼火光,这一切,跟在他身边轰然倒下的泥土之墙比起来,几乎不算什么了。他惊呆了,闭上了眼睛,地面在他身子底下震颤。他身子蜷缩成一团,屏住了呼吸。等他脑子清醒过来,证实自己依然还活着时,他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泥土全部撒落下来。立刻,他跟战壕里肥大的田鼠一样,带着一种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能量,重新爬行起来,始终脊背贴着地,爬向内心召唤他去的地方,随之,他明白了:他来到了泥土之浪落下的地方,而就在那里,有一片小小的尖尖的金属片从几乎粉尘一般的土中穿出,露在了地面上几厘米。定睛一看,是一把刺刀的尖端。信息很明确,有一个士兵被埋在了底下。
活埋是一种经典的死法,他曾经听人说起过,但是他还从来没有亲身经历过。在他所在的部队中,常常有一些工兵,用铁铲和镐头,试图刨开土,挖出处在这一糟糕境遇中的家伙。但人们总是来得太晚,挖出来时,这些人的脸往往因为缺氧而发青,眼睛则睁得鼓鼓的,像是要炸开来一般。一时间里,普拉代勒的阴影在爱德华的脑子中闪过,他不想停留在这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