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1933年春天,包括达豪集中营在内的最早一批集中营在德国本土建立。随着纳粹势力扩张至欧洲各地,第三帝国在德国境内及欧洲其他占领地区共建立了27座主要集中营及1000多座卫星营。有关第三帝国的研究比任何历史时期都要深入,但迄今为止,集中营系统的整体历史仍是一片空白。没有人展现集中营漫长的完整发展画卷,也没有人讲述其中之人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不论是行凶者还是受害者,还有那些生活在普里莫•莱维口中“灰色地带”的人。 基于多年的调查研究,尼古劳斯•瓦克斯曼不仅融入了学者们多年来的研究成果,还呈现了对集中营功能和组织的分析和阐述。通过审视集中营内的生与死,瓦克斯曼将纳粹政权及其集中营系统第一次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集中营是纳粹的恐怖统治机器,反映了纳粹领导人最偏执的追求和最深刻的执念;集中营也是巨大的价值扭转器,将对一切所谓的国家敌人的极端暴力、折磨和谋杀正常化及合法化。
作者介绍
尼古劳斯•瓦克斯曼(Nikolaus Wachsmann),伦敦大学伯贝克学院的教授,主攻现代欧洲史。著有获奖图书《希特勒的监狱:纳粹德国中的合法恐怖》(Hitler’s Prisons: Legal Terror in Nazi Germany), 联合编辑《纳粹集中营,1933~1939:纪实历史》(The Nazi Concentration Camps, 1933-1939: A Documentary History)和《纳粹德国的集中营:新历史》(Concentration Camps in Nazi Germany: The New Histories)。
部分摘录:
杀戮成就了特奥多尔·艾克。更准确地说,1934年7月1日下午6点的那一枪开启了他的事业。那个周日,夜幕刚刚降临,当他阔步穿过位于慕尼黑的斯塔德海姆监狱新建成的牢房,匆匆赶去执行谋杀任务时,他就已经想到将会得到的奖赏。虽然他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身为达豪的指挥官,他把大多数肮脏的活交给手下去做——但是当他走上二层,穿过两段有武警站岗的走廊时,却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他最终停在了474号牢房门前,下令打开牢门,在得力手下米夏埃尔·利珀特的陪伴下走了进去,直面自己曾经的恩人——如今纳粹最有价值的政治犯,冲锋队领袖恩斯特·罗姆。
艾克和利珀特一小时前刚刚从达豪来到斯塔德海姆监狱,他们直接找到监狱负责人,要求立刻提审罗姆,后者前一天早晨与冲锋队其他高层刚以叛国罪被捕。监狱负责人明显是在拖延时间,于是艾克愤怒地说自己是奉希特勒之命,元首私下命令他给冲锋队领袖发出最后通牒,让罗姆自裁谢罪;如果罗姆不听从命令,就由艾克行刑。监狱负责人慌忙打了几个电话核实艾克的话,得到证实后才准许这两位党卫队军官前往474号牢房。在牢房里,艾克递给罗姆一份《人民观察家报》的复印件,上面详细报道了前一天在斯塔德海姆监狱处决六位冲锋队领导人的新闻,随后他干脆利落地发出了希特勒的最后通牒。罗姆显然试图反抗,但是他的牢房很快又被锁了起来,房间内的一张小桌子上放了一把手枪,里面只有一颗子弹。牢房外,艾克看着表,紧张地等待了十分钟——也就是希特勒指定的时间。十分钟一过,他便命监狱的看守打开牢门,收回了没有使用的手枪。随后,艾克和利珀特举起自己的枪对准罗姆,后者将自己的衬衫脱了下来。镇定了几秒后,两人扣下了扳机。罗姆踉踉跄跄地向后退,虽然满身是血,但还活着。罗姆呻吟的情形似乎吓到了艾克,他命令利珀特完成收尾工作。这个年轻人上前,近距离地冲罗姆的心脏开了第三枪。根据一名目击者所述,这名冲锋队领袖临死前一直念叨着:“元首……我的元首。” [1]
希特勒很早之前就想对付罗姆,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结局会如此血腥。此前几个月,许多冲锋队队员把希特勒寻求理智和冷静的呼吁抛到脑后。在热血罗姆的号召下,他们发动了“二次革命”,希望建立一个“冲锋队国家”。这种暴力对话,伴随着公开的骚乱和野蛮行为,成为令希特勒非常头疼的政治问题。冲锋队的行为不仅在希特勒上台后第二年加剧了国内民众对政权的不满,还疏远了德国陆军。陆军将领们对罗姆军队的野心和庞大的准军事力量感到威胁,其队伍截至1934年中已经有超过400万人。更严重的是,罗姆还在纳粹党中挑拨充满嫉妒的领导人与希特勒为敌,这些人密谋消灭自己的政敌。特别是希姆莱和海德里希,他们不断欺骗希特勒,隐瞒冲锋队要发动政变的计划。
1934年6月,经过几个月的犹豫,希特勒终于行动了。不过,希特勒对罗姆的“背叛”太愤怒,以至于提前发动了偷袭。1934年6月30日凌晨,希特勒带领一小队人马直取冲锋队在巴特维塞(Bad Wiessee)的休养地,逮捕了罗姆和其他冲锋队高官。几个小时后,希特勒处决了第一批犯人,不过他把罗姆留到了第二天。与此同时,警察和党卫队根据早已准备好的嫌疑人名单,在德国其他地方展开了突击抓捕。受害者不只是冲锋队队员。这次清洗还为镇压国家保守派对希特勒政权的反对之声和其他所谓的敌人打了掩护。最终,所谓的“长刀之夜”——实际上持续了三天——据说夺走了150~200条性命。 [2]
在这次流血清洗中,达豪的党卫队向希特勒证明了自己是最有激情的刽子手。几天前,艾克与达豪党卫队领导一起策划了巴伐利亚州的突袭和逮捕方案。随后,6月29日,集中营党卫队已处于戒备状态。当天深夜,艾克将冲锋队针对希特勒的阴谋告诉了手下,让他们无须对冲锋队手下留情;艾克怒气冲天,据说还撕碎了一张罗姆的照片。几个小时后,在他的带领下,数百名看守趁着浓重的夜色从集中营出发,登上了卡车和公交车,其中一些人还配备了从瞭望塔取来的机关枪。他们最终停在了距巴特维塞几英里外的地方,与另外一支党卫队——希特勒护卫分队会合。可是,由于希特勒提前行动,达豪党卫队晚了一步,结果只得跟着希特勒的车队回到慕尼黑。艾克在慕尼黑总部,也就是所谓的褐宫见到了其他纳粹官员。希特勒就是在这里歇斯底里地怒斥“世界历史上最糟糕的背叛”,并承诺处决冲锋队的所有叛徒。此时,艾克或许已经接到了在达豪实施屠杀的指示,因为在他6月30日回到集中营后不久,杀戮就开始了。 [3]
第一批遇难者中包括71岁高龄的古斯塔夫·里特尔·冯·卡尔(Gustav Ritter von Kahr),他也是迄今为止身份最显赫的遇难者。他于6月30日晚在慕尼黑被党卫队逮捕,随后就被拖到了达豪。这位拥护君主制度的巴伐利亚前长官自1923年11月协助镇压过希特勒的武装政变后,就成了极右翼仇视的对象。 [4] 当冯·卡尔从黑色敞篷式警车里下来时,达豪党卫队队员认出了他,差点儿将他当场处决。一大群穿着制服的看守吵吵嚷嚷地把老人扯到特奥多尔·艾克面前,后者坐在指挥官办公室外的一把椅子上,正叼着一根雪茄吞云吐雾。艾克像罗马皇帝似的先竖起右手大拇指,然后翻手向下一指。党卫队的一帮人便推搡着冯·卡尔穿过旁边的一扇铁门,进入达豪新建的地堡。不久后,传来一声枪响。 [5]
不断有车将“叛徒”从慕尼黑运到集中营,因此杀戮一直持续到深夜。跟冯·卡尔一样,大多数人都死在地堡或者地堡附近,但至少有两个人是在集中营探照灯的扫视下被枪决的。达豪的犯人们被关在集中营牢房中,听到了外面的枪响,接着就是党卫队兴奋的吼叫声,那是一种在酒精和鲜血刺激下的疯狂。兴高采烈的艾克下令,党卫队食堂免费供应啤酒,除此之外还有震天响的音乐。 [6] 令人毛骨悚然的党卫队聚会时不时被更多的枪声和殴打声打断;有的犯人被虐待致死,他们的脸被捣烂,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 [7]
不是所有被害人都是从集中营外押送来的。疯狂的党卫队看守在地堡处决了五名长期在押的达豪囚犯,其中至少有两人是德国犹太人。以往达豪党卫队都是依上级指示行事,一般是警方和帝国保安部(SD)的领导通过艾克下达处决的命令,可现在党卫队自己扮演起了法官和处决者的角色。为了掩盖他们的残暴行径,艾克和手下向希姆莱宣称,处死的犯人都属罗姆麾下,这些人试图煽动其他囚犯起义。有人被处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其他犯人耳中,本来就惶惶不安的犯人们如今更加恐惧,害怕党卫队对自己也下毒手。 [8]
残暴的一夜总算过去,1934年7月1日一早,特奥多尔·艾克出现在达豪集中营的铁丝网前。为了安抚惊慌失措的囚犯,他把清洗的前因后果告诉了众人,还说很快就会把罗姆吊在集中营里示众。 [9] 但是在艾克当晚一路鸣笛,从斯塔德海姆驾车赶回来时,罗姆已经死了,死在了他和利珀特手中。不过,艾克仍然决心在达豪来一场杀戮表演。他带回来四个官阶稍低的冲锋队队员,暂时安置在食堂,等待集中营为死刑做好准备。党卫队看守们在地堡外集合,站在靶场边。囚犯们则在艾克的指示下站在铁丝网后面观看枪决。一切就绪后,四名冲锋队队员一个接一个被带出食堂,在夕阳的余晖中穿过靶场。艾克当众宣布他们死刑后,一队党卫队哨兵举枪瞄准。每一声枪响后,还沉浸在昨晚疯狂情绪之中的党卫队看守都会爆发一阵欢呼,大喊“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