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在《故事是这个世界的解药》中,作家、书评人韩松落精选22位中外作家的文学作品,用一个写作者的眼光看向这些作品,并将他的阅读体验融汇成一本深刻而治愈的读书笔记,告诉读者故事何以成为世界的“解药”。本书借虚构作品所讲的故事传达对真实世界的洞察,同时挖掘故事中隐藏的道理和哲学,剖析故事中蕴含的生机和希望。
作者介绍
韩松落,70年代人,祖籍湖南,新疆出生。1997年开始散文及小说写作,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散文》《大家》《天涯》《小说界》《花城》等。2004年开始专栏写作,曾在百余家媒体开设专栏。
著有《为了报仇看电影》系列、《我口袋里的星辰如沙砾》《老灵魂》《我们的她们》《怒河春醒》《上帝是个不合格的药剂师》等,以及由上海星外星唱片公司策划、制作和发行的音乐专辑《靠记忆过冬的鸟:韩松落作品集》。
华语电影传媒大奖、迷影精神赏等多项电影奖评委;《GQ》中文版2012年“年度人物之专栏作家”。
部分摘录:
一切坚固的,都如尘埃消散了
尘埃象征着一种游离的状态,正如本书中的主人公傻子少爷的人生状态,总是懵懵懂懂、游离不定、似睡非醒。傻子走过的生命历程是一种“人的象征”,传达着最本真的社会人性状态。
20世纪80年代以来,茅盾文学奖一直被视为国内最重要的文学奖项之一。这个奖项由中国新文化运动先驱、中国革命文艺的奠基人茅盾先生在临终时所创立,获奖作家都是我们耳熟能详的创作者,比如路遥、刘心武、王安忆、莫言、苏童、毕飞宇、王蒙、金宇澄等。
《尘埃落定》于2000年获得茅盾文学奖,这本书的作者阿来也由此成为茅盾文学奖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之一。
有人曾经观察过茅盾文学奖历年的获奖作品,发现大部分获得该项奖的小说都有两个共性:首先,大多数作品采用的都是现实主义创作手法;其次,这些作品篇幅都比较长,而且作品都具有史诗气质。
阿来的长篇小说《尘埃落定》,恰好就符合这两个共性。这部小说同时又有两个非常有意思的特点。第一,以现实主义为主,同时还带有某种程度的魔幻色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魔幻现实主义,有人甚至认为,这部作品是中国版的《百年孤独》;第二点,这本小说以藏族生活为主题,主要讲述了20世纪20年代到1949年之间,四川阿坝地区一个名叫麦其的贵族土司及其家族的兴衰,呈现了藏民族家族历史、社会制度、文化风俗和权力斗争,同时有个人命运的起伏,和时代洪流的涌动,是一部出色的民族史诗。
在2000年获选茅盾文学奖时,评委会给《尘埃落定》有这样一段评语:“小说视角独特,有丰厚的藏族文化意蕴。清淡的一层魔幻色彩增强了艺术表现开合的力度,语言轻巧而富有魅力,充满灵动的诗意。”
小说描写了四个关键角色,由这四个角色串联起全书情节。
第一个关键角色是傻子,他是麦其土司家的二儿子,也是整本小说的核心人物,却也是一个边缘人物。在故事的很多关键情节里,他置身其中,却又超然物外。他是作者阿来自身童年经历的投射,也有很多创造性的元素。他不仅是麦其家族命运起落变化的亲历者,也是土司制度由中兴走向消逝的见证者。
第二个关键角色是土司。作者阿来早年曾经当过高中历史老师,在教授历史课的过程中,他接触到“藏族土司制度”,并查阅了大量文献文物和相关资料。他所在的马尔康县,俗称“四土”,意思就是四个藏族土司管辖的地方,有着丰富的历史遗留。正是在对本民族风俗文化研究的扎实基础上,作者才能在作品中,通过文学手段,把土司制度及藏族人民权力架构和生活细节,描绘得生动且丰富。
第三个关键角色是故乡。作者阿来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过这样一句话:故乡是让我们抵达这个世界深处的一个途径,一个起点。
第四个关键角色是诗歌。作为20世纪8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阿来的文学创作受诗歌这种文学体裁的影响相当大,他在80年代末也曾发表过诗歌作品。《尘埃落定》这部小说的语言,也被很多评论家和读者赞赏为“具有诗歌般的意象和美感”。
作者笔下的傻子这个角色,他的设定非常有意思。从傻子的家族身份角度看,他是土司的儿子,贵族的后代。他出生在阿坝地区最强大的土司——麦其土司的官寨里。土司家的官寨是一座巨大的石制建筑,七层楼高,有无数的房间、走廊和楼梯。麦其家族就是这座官寨的主人。官寨周围分布着大大小小三百多个小寨子,住着两千多户人家。土司就是这两千多户藏族人的统治者。
傻子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是谁?我在哪?童年的傻子,就像住在大观园里的贾宝玉一样,不但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且性格也和贾宝玉有很多相似之处:生活上,他有自己的贴身奴婢和小厮,整天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性格上,他处处犯傻,不谙世事,顺从着自己的天性而活。
作为土司的儿子,傻子在麦其土司的领地范围内享受着天然的权力。对老百姓和各地的头人来说,这个麦其家的二少爷虽然是个傻子,但依然是他们的主子,他们对他卑躬屈膝,尽忠尽责。父亲麦其土司觉得他继承不了土司之位,就希望他能快乐地活着;而对土司的大儿子,也就是傻子的哥哥来讲,自己的傻弟弟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后生,对自己继承父权也构不成任何有效威胁,因此也和他非常亲密。
但是,从傻子记事开始,事情的发展就已经超出了通常的轨道。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个瘦瘦小小、其貌不扬的汉族官员,父亲称他为黄特派员。原来,这位特派员是父亲派人专门从外地邀请来的。麦其土司从他那里购买了大量步枪、机枪、弹药等军火,目的是要利用这些新式武器,来对付一个曾经叛变的头人。黄特派员还主动提出要帮助麦其土司练兵,培养一支现代化军队。这位特派员表面上说自己是为了帮助土司,为了五族共和与国家秩序,但实际上是为了拉拢实力最强大的土司,打败其他地方土司,侵占土地,并用这些土地来种植罂粟,生产鸦片并从中牟利。
麦其土司依靠新式武器和军队,轻易就打败了敌人,占下了土地。但因为并不了解罂粟花的实际用途,土司又轻易答应了特派员的条件。很快,在麦其土司辖地中心,围绕着官寨的土地上,全部都播下了鸦片的种子。到了来年秋天,特派员再次造访,用巨额的银子买下了所有罂粟果实并开始生产鸦片。
而麦其土司由于获得了新的土地和巨大经济利益,财力物力人力都得以倍增,却也招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果然,没过多久,各地的土司都带着各自的要求来到麦其土司的官寨,这些要求归结起来无非两种:一种很直接,要求得到使麦其家迅速致富的种子;一种是要求把自己的妹妹或者女儿嫁给麦其土司的儿子,目的当然还是获得罂粟种子以及罂粟带来的财富。
但麦其土司想垄断罂粟种植的权利,因此没有给任何土司哪怕一颗种子。这时候,傻子对父亲说,这样做是没用的,因为即使我们不给他们种子,风和鸟类等自然因素或者其他人为因素,也会把种子带到别处。但家人们并没有听傻子的话。
没想到第二年,又来了一位新的特派员,他主张让所有土司都拥有罂粟,让他们得到银子和机关枪,自相残杀。很快,罂粟花就像野火一样,在别的土司的领地上燃开了。当年鸦片的价格就下跌了一半,但土司们却用更多的土地来种植鸦片。这样恶性循环了几年,土司们都发现,来年的粮食要不够吃了,老百姓要饿死了,这是土司的领地上几十年来都没有过的事。这时候,傻子又在关键时刻给了麦其土司一个建议,来年要把土地全部用来种植粮食,不要种鸦片了。
这一次,麦其土司听从了傻儿子的建议。果然,第二年鸦片价格继续下降,其他土司的鸦片卖不出去,地里没有种粮食,也没有银子去买粮食了,阿坝地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大饥荒。而麦其土司家的百姓则没有一个人饿死,甚至还用富余的粮食拯救了从其他土司那里逃来的灾民。
傻子做的另一件让他的家人倍感意外的事,就是他在麦其家的北方边境巡游时,建立了一个开放的官寨,这座官寨没有高大的围墙,人们可以在寨子周围任意往来,交换粮食和生活必需品。这实际上打破了过去土司官寨自给自足的经济状态,建立了一个新兴的市场;甚至联合了曾经敌对的土司和东边的汉人,建立了频繁的贸易往来。傻子依靠这个市场,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积累了巨大的财富,甚至超过了麦其土司。
如此看来,这个傻子明显一点都不傻,甚至还显得比其他人聪明许多。实际上,作者阿来只是设定了傻子这样一个看起来置身事外的边缘角色,来展开故事的叙述。我们甚至可以把傻子看成是一个虚设的人物,他的主要作用是作者用未来的眼光来审视曾经的历史和人。傻子走过的生命历程是一种“人的象征”,传达着最本真的社会人性状态。其实,作者阿来用傻子这个人物的眼光作为小说叙述的角度,也是把他作为一个观照世界的标尺。
但是,傻子虽然能够以置身事外的态度,看清事物的基本事实,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着故事的发展,但他却从来没有得到过真正影响历史走向的主导权。
这种所谓的权力,以及那些我们在今天看来不该做出的决策,全都掌握在除傻子之外的人手里。所以,尽管傻子做了很多事情,还是依然无法挽救即将土崩瓦解的土司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