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康雍乾盛世是清朝统治的最高峰,也是古代封建王朝的最后一个盛世。乾隆在康雍乾盛世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一方面,他把盛世局面推至顶峰;另一方面,盛世的背后潜藏着衰落的迹象,亡国危机难以扭转。乾隆后期,吏治败坏,士习积弊,天下进入了多事之秋。
本书对乾隆及以下几位皇帝的理政得失及个人命运进行了提炼,如“乾隆帝的乐与哀”“嘉庆帝的困与变”“道光帝的庸与俭”等,思考一个拥有众多勤勉帝王的王朝为何必然灭亡,探讨制度之弊及其启示。
作者介绍
郭立场,高校副教授,时评人,专栏作家,青年历史学者。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等省部级以上项目近10项,发表学术论文、评论文章等600余篇,著有《天辰羽雪》、《有话可说》等,部分作品被《新华文摘》《党政干部文摘》转载,部分作品入选公务员申论教材。其作品情感内敛含蓄,文风朴实庄重,语言辛辣犀利,深受国内外读者喜爱。
部分摘录:
同治帝没有留下子嗣,慈禧在选嗣君时,将醇亲王奕譞次子载湉过继于咸丰帝。光绪元年(1875)正月二十日,不谙人事、年仅四岁的载湉即皇帝位于太和殿,成为1875—1908年间名义上的统治者。光绪,即继道光先帝之绪也。一国之君,再度从一名成人变成一个幼童。
光绪帝是清朝第一位非皇子而入继大统的皇帝。他四岁登基,活了三十八年,在位三十四年。在他短暂的一生中,生活不自由,婚姻不自主,政事不遂意,始终像个提线木偶被慈禧操纵。他也曾有过挣扎和抗争,也曾抓住过时机和节点,吹响了改革号角,掀起了变法运动,大刀阔斧地破旧立新。无奈,时运不佳,经验太少,实权太小,措施太急,急于求成,下场凄凉。面对慈禧及保守派的反对和反扑,光绪帝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被幽禁灜台,成了阶下囚,莫名死去。
一、谁来接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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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十三年(1874),正值青年的同治帝病亡,膝下无子,无人继承皇位。在此之前,清朝先后出现过汗位推选制、嫡长子继承制和秘密建储制,需从皇帝子嗣外寻找继承人的情况还是首次。
按照清朝家法,皇帝驾崩无子,须从晚一辈中择一贤者为皇帝的嗣子继承大位,也就是从“溥”字辈选择继承人。曾任慈禧女官的德龄在《瀛台泣血记》中记载:“清朝入关以后,不知道是由哪一位皇上订下一个规矩,严禁兄弟禅位。一个皇帝升天之后,必须让他小一辈的人——不是子便是侄来接位,同辈的人是断乎不许染指的。” [488] 慈禧却并未从“溥”字辈中寻觅继承人,而是把目标锁定在醇亲王之子载湉身上。
慈禧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有其考虑。一般认为,慈禧确立嗣君主要基于以下考虑:光绪帝年幼,四岁小儿,便于控制。此外,光绪帝系咸丰帝的弟弟奕譞和慈禧的妹妹叶赫那拉氏所生,既是其侄子又是其外甥,与慈禧关系密切、亲上加亲。尤为重要的一条,光绪帝与同治帝同属“载”字辈,慈禧仍是皇太后,仍能垂帘听政,仍能执掌皇权。
帝嗣的选立,貌似帝王家事,实则天下大事,不仅攸关皇脉延续,更关乎国家前途命运。慈禧立嗣,打破成例,实行兄终弟及,而非父死子继,违背了常规,顿使宫廷中的各种关系充满变数,也为接下来无休止的猜疑和论争埋下了伏笔。
宗祧继承的原则是,“有子立嫡,无子立后”,无子时立同宗辈分相当的他人之子为嗣,俗称“过继”或“过房”。康熙十年规定:“如无子嗣,准将近族之子,过继为子。” [489] 慈禧刻意回避在同治帝下辈中寻找继承人,妄称光绪帝的帝位得自十三年前就已经去世的咸丰帝,以保留自己皇太后的称谓,置同治帝的孝哲毅皇后于皇嫂的尴尬地位。虽言之凿凿,但让人难以信服。果不其然,光绪帝即位未几,反对风潮便席卷全国。
翁同龢对选嗣过程有亲历记述:“戌正,摘缨青褂。太后召诸臣入,谕云此后垂帘如何?枢臣中有言宗社为重,请择贤而立,然后恳乞垂帘。谕曰,文宗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即定,永无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则宣布曰某。维时醇郡王惊遽敬唯,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 [490] 与此同时,两宫也完成了再次垂帘听政的例行手续。《清实录·德宗景皇帝实录》载:“请吁恳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一折。朕恭呈慈览。钦奉慈安端裕康庆皇太后。慈禧端佑康颐皇太后懿旨。览王大臣所奏,更觉悲痛莫释。垂帘之举本属一时权宜,唯念嗣皇帝此时尚在冲龄,且时事多艰,王大臣等不能无所秉承,不得已姑如所请。” [491]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是在同治帝去世当天完成的,反映出慈禧的权欲之重、心机之深、速度之快、手段之狠。
事有不平,必生怨怼。先是内阁侍读学士广安为同治帝鸣不平,建议皇上将来生有皇子,承继大行皇帝同治帝为嗣,接承皇室世系。慈禧大为光火,认为广安“冒昧渎陈,殊堪诧异”,着传旨申饬。 [492] 嘉顺皇后因同治帝早逝,伤心欲绝,复因慈禧强立光绪帝,不为同治帝立嗣,又多次被慈禧训斥,竟绝食而死。不久,御使潘敦俨又挺身发难,被罢官免职。为了维护祖宗传下来的惯例,士大夫自古即有规谏的传统,严惩高压之下,挺身赴义者仍络绎不绝。
所谓“武死战,文死谏”,这是报国忠君者的至高境界。就在故交同僚纷纷挺身谏言之时,吏部主事吴可读愤然以尸谏明心志。在同治帝和嘉顺皇后的大葬典礼上,吴可读以死劝谏,要求将来光绪帝生了儿子后,仍旧承继为穆宗之子,使“大统有归”。他的尸谏虽然没有挡住慈禧的垂帘听政,却开创了晚清京官不避权贵、直言敢谏的风气。吴可读能以生死为轻,不愧为行无所掩的狂狷之士。
吴可读事件,从京师到直隶,又到外省,由朝及野蔓延全国。尸谏带来的舆情,如同泄洪之水一般不可阻遏,为处理困扰朝局数年的大统之争提供了突破口。天下至理,愈辩愈明,此前模糊不清的继统立嗣问题,终以集思广益的方式得以基本解决。迫于舆论压力,慈禧重启了有关光绪帝承嗣大统的讨论。慈禧当即批复:“着王大臣、大学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将吴可读原折会同妥议具奏。” [493]
在臣僚和民众的双重裹挟下,慈禧不得不做出妥协,颁旨了结此案:“皇帝受穆宗毅皇帝托付之重,将来诞生皇子,自能慎选元良缵承统绪,其继大统者为穆宗毅皇帝嗣子,守祖宗之成宪,示天下以无私,皇帝必能善体此意也。所有吴可读原奏及王大臣等会议折,徐桐、翁同龢、潘祖荫衔折,宝廷、张之洞各一折,并闰三月十七日及本日谕旨,均着另录一份存毓庆宫。至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着交部照五品官例议恤。” [494] 光绪帝的继统没有问题,慈禧可以继续垂帘听政,吴可读的意见得到采纳,朝野官绅的愤懑情绪得到舒缓,结局皆大欢喜。然而,帝位继承制的威胁仍在,垂帘听政的隐患并未排除。
东汉刘陶说过:“帝非人不立,人非帝不宁。” [495] 自此以后,皇嗣继承生出诸多变故,帝后党争,戊戌政变,己亥建储,其来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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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失爱子的慈禧,把光绪帝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从血缘关系看,光绪帝是慈禧最近的宗亲。从政治关系看,慈禧不但把皇位给了光绪帝,并为其选配了所谓国之栋梁。在慈禧看来,她已经尽到了该尽的责任,光绪帝也要对得起自己,好好地做个儿皇帝。
可悲的是,慈禧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她先前对同治帝管得太松,为避免悲剧重演,如今又对光绪帝管得太严。慈禧词严厉色,把孩童光绪帝吓得胆战心惊,金梁辑《四朝佚闻》中有“帝慑于积威,见太后则战栗”的记述。 [496] 据梁启超的《戊戌政变记》记载:“积威既久,皇上见西后如对狮虎,战战兢兢,因此胆为之破。” [497]
一般来说,家庭教育管得太多、太严,孩子是很难有大出息的。据信修明的《老太监的回忆》记载,刚入宫的光绪帝,小病不断,大病常有,连慈禧都担心这孩子能否健康长大。他胆子特别小,害怕打雷闪电,尤其是狂风暴雨时的闪电惊雷,常常为此会吓得大哭大喊。 [498] 随着时间推移,他渐渐养成了孤僻的性格,沉默寡言,意志消沉。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躲在屋子里摆弄西洋玩具。据一些太监回忆,拆得多了,他竟能将拆下的八音盒再组装起来,而且能改变八音盒的音阶。
和所有父母一样,慈禧望子成龙,希望光绪帝能为一代明君。同治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875年1月18日),慈禧发布懿旨说:“皇帝尚在冲龄,养正之功,端宜讲求。所有左右近侍,止宜老成质朴数人,凡年少轻佻者概不准其服役。” [499] 光绪元年(1875)十二月二日,慈禧又发布懿旨,要钦天监于明年四月内选择吉期,让光绪帝在毓庆宫入学读书。派署侍郎、内阁学士翁同龢,侍郎夏同善充当师父。她要为光绪帝请来最好的老师,让光绪帝接受最好的教育,进而成为天下最优秀的人。
光绪帝的课程及毓庆宫一切事宜,由他的父亲醇亲王奕譞妥为照料。国语清文、蒙古语言文字及骑射等事,派御前大臣随时教习,亦由奕譞一体照料。此前,翁同龢曾担任同治帝的老师,但没有取得应有的教育成就,所以对帝师一职心有余悸。无奈,慈禧坚持,翁同龢不得不担负起教导光绪帝的重任。
光绪二年(1876),光绪帝开始在毓庆宫读书,开始重复同治帝的成长悲剧。翁同龢第一次见到光绪帝,就觉得其面色晦暗,神情萎靡,目光呆滞,意识朦胧,尤其是身材比同龄的孩子矮一大截,一看就是发育不良的状态,不禁一阵心酸。 [500] 翁同龢为光绪帝制定了严格的学规,对他的管束十分严格。慈禧对光绪帝的管教更加严厉,隔三岔五检查他的学习成效。据《宫中日记》记载,慈禧对待光绪帝一贯是疾声厉色,在光绪帝小的时候,每天总是呵斥之声不绝,稍不如意,常加鞭挞,或罚长跪。到后来,光绪帝被责罚得经常饿肚子,饥饿难耐之时,竟然发展到偷窃太监食物的程度。 [501] 光绪帝年幼时就被心理变态的姨妈出于私心带离家庭,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最终造成他一生的悲剧。
翁同龢对光绪帝的悲惨生活深有体悟并深表同情,此后对光绪帝渐趋宽容和蔼,给他以父爱般的温暖。不仅如此,翁同龢还对太监的服侍不周严加斥责,处处维护光绪的地位和尊严。久而久之,翁同龢成为光绪依赖的靠山,“每事必问同龢,眷倚尤重” [502] 。
紫禁城是帝国权力的中枢,却不是适合孩子成长的乐园,宫廷生活索然乏味,既无亲生父母的骨肉之爱,又无与邻里孩子的玩耍之乐。光绪帝的学习生活相当繁重刻苦。年复一年,除了两宫皇太后的生日,光绪帝的生日、端午、中秋等各放假一天,以及新年放假五天,光绪帝没有丝毫空闲。日复一日,每天除了向两宫皇太后问安,陪两宫皇太后上朝,其他时间都要在书房度过。
长期孤独的宫廷生活,时时身不由己,事事遭遇掣肘,给光绪帝的成长带来了巨大的负面影响。对于光绪帝的成长,当时在宫中服役的太监寇连材在《宫中日记》中说:“中国四百兆人中,境遇最苦者莫如我皇上。盖凡人当孩童时,无不有父母以亲爱之,顾复其人,料理其饮食,体慰其寒暖,虽在孤儿,亦必有亲友以抚之也。独皇上五岁(实为不足四岁)登基,登基后无人敢亲爱之,虽醇邸之福晋(即光绪的生母),亦不许亲近,盖限于名分也。名分可以亲爱皇上者,惟西后(慈禧)一人。然西后骄侈淫佚,绝不以为念。故皇上伶仃异常,醇邸福晋每言辄涕泣云。” [503] 入宫后的光绪帝,没有母爱,在孤独无依中成长,体悟不到童年的欢乐,感受到的只是凄凉寡情。
就学问而言,光绪帝在历代帝王中并不逊色。满文、汉文,中学、西学,军政、时政,内政、外交,儒家经典、佛道典籍等,在翁同龢的引导下,光绪帝无不涉猎。光绪帝愈学习愈发现自己无知,逐渐感知时局的艰辛和国运的艰难,立志要像圣祖康熙帝那样成为一代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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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帝即位之初,慈禧曾许下“一俟嗣皇帝典学有成,即行归政” [504] 的诺言。光绪十二年(1886),光绪帝即将年满十五岁。六月十日,慈禧面谕醇亲王奕譞及军机大臣世铎等,称皇帝学业有成,也到了亲政的年龄,自本年冬至大祀圜丘(天坛)为始,皇帝亲诣行礼,于明年正月举行亲政典礼。光绪帝长跪恳辞,奕譞、世铎等也恳请继续垂帘,暂缓亲政。慈禧坚持己见,严词拒绝。六月十五日,慈禧发布懿旨:“皇帝亲政典礼,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举行。所有应行事宜,着各该衙门敬谨预备。” [505] 接着,王公大臣又纷纷上书,合词呼恳皇太后训政。光绪和王大臣的再三请求深合慈禧心思,慈禧终于同意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在慈禧授意下,礼亲王世铎等王公大臣拟定了《训政细则》,将训政以制度的形式固定下来。细则规定,祭祀和问安等礼仪一切照旧;一切召见,皇太后皆可升座训政,设纱屏为障;中外臣工呈递请安折和奏折的形式照旧;各衙门照旧例接受引见,需要恭候懿旨遵行;乡试会试及各项考试题目需遵照成例,恭候皇太后过目,择定篇章页数再请皇帝亲自命题,呈皇太后过目后发下;应行批复的奏折依照旧制请朱笔批示,呈皇太后过目后发下。 [506] 按照细则规定,光绪帝虽然可以独自亲政,但最终决策权仍牢牢掌握在慈禧手中。
不出意外的话,光绪帝大婚之后,慈禧应宣布结束训政,让光绪帝亲裁大政。世铎等王公大臣明白慈禧所想,又拟订一个《归政条目》,作为光绪帝亲裁大政后的永久法规。《归政条目》实质上是《训政细则》的翻版,明确规定了慈禧的权力,其中关键是两条:其一,中外臣工的奏折,仍一式两份,即太后与皇帝各一,这样慈禧仍可在奏折上批示懿旨,决断一切;其二,各衙门引见人员,仍照旧章(《训政细则》)恭候懿旨遵行,用人权仍在慈禧掌控之中。 [507] 慈禧对《归政条目》非常满意,批示“如所议行”。慈禧名义上归政,实质上仍把持朝政大权,光绪帝依然是个傀儡皇帝。
在婚姻大事上,光绪帝也没有发言权,他的皇后及两个妃子都是慈禧做的主。光绪十四年(1888)十月五日,慈禧效仿当年的孝庄太后,将自己的胞弟、副都统桂祥之女叶赫那拉氏指立为光绪帝的皇后,侍郎长叙的两个女儿他他拉氏同时入选,封为瑾嫔、珍嫔。光绪帝是慈禧的侄子加外甥,皇后又是慈禧的侄女,亲上加亲。表面上看,把桂祥之女立为皇后是亲上加亲,而慈禧的真正目的则是在光绪帝身边安插心腹,更加严密地控制光绪帝。正如濮兰德在《慈禧外纪》中所言:“此次为光绪选后,其意重在为自己心,以监察皇帝之行为,而报告之。” [508]
光绪十五年(1889)正月二十七日,光绪帝在紫禁城举办婚礼。年轻气盛的光绪帝,并不认同这种违背其意愿的政治婚姻。在人生的大喜时刻,他并没有显得喜气洋洋,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了规定礼仪。婚后,光绪帝故意疏远皇后,与皇后的感情越来越疏远,“自从婚礼举行过之后,……他们只像同处在宫里的两个陌生人而已。除非逢到什么令节,或是参加什么典礼,使他们实在不能不开口之外,平时简直绝对没攀谈过一次” [509] 。
光绪最宠爱的人是珍妃。据胡思敬的《国闻备乘》记载,珍妃“工翰墨,善棋,德宗尤宠爱之” [510] 。珍妃对朝政大事颇有自己的见解,往往与光绪帝不谋而合。光绪帝越来越宠爱珍妃,“后来却完全忘了顾忌,他几乎每隔三四天工夫就要亲自上珍妃宫里去走一次,这和他每夜非召幸珍妃不可的事同样都成了宫中的绝妙谈助” [511] 。这导致皇后醋意大发,经常在慈禧面前告状。
光绪帝在婚姻上缺少谋略性,加剧了皇后的反感,也引起了慈禧的不满。珍妃非但不知收敛,还锋芒毕露,居然“陪伴光绪时扮作男装,黑亮的头发,后垂大辫子,戴上头品顶戴,三眼花翎,身穿袍子马褂,足登朝靴,腰系丝带,居然是一位美少年似的差官” [512] ,把自己扮成男人和光绪一起讨论朝政。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慈禧带着光绪帝逃往西安,临行前派人将珍妃推入宫里的枯井里,将其残忍杀害。是年,珍妃年仅24岁。
光绪帝被慈禧牢牢抓在手里,成为慈禧显示威严的权杖,争夺权力的利器,任意玩弄的木偶。光绪帝自幼在慈禧的淫威之下,事事不由己,致使从小就心情抑郁,精神不快,身体积弱,养成了敏感、偏激和暗弱的性格,也留下了难以治愈的生理病根。在清宫档案馆所藏的档案中,光绪帝自书的《病原》记载道:“遗精之病将二十年,前数年每月必发十数次,近数年每月不过二三次,且有无梦不举即自遗泄之时,冬天较甚。近数年遗泄较少者,并非渐愈,乃系肾经亏损太甚,无力发泄之故。” [513] 光绪帝幼年身体病弱,长大以后身体一直多病,最后连个子嗣都没有。
二、年轻气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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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帝即位后,在慈禧的经营下,清政府先后经历了南北两场局部战争的考验,成绩是一胜一平。
同治四年(1865),阿古柏入侵新疆,后建立哲德沙尔汗国,盘踞新疆大部。同治十年(1871),沙俄复侵占新疆伊犁,英国也虎视眈眈,意图瓜分西北。时任陕甘总督左宗棠力主收复新疆。按照左宗棠的逻辑,新疆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新疆守卫蒙古,进而守卫首都。光绪元年(1875), 63岁高龄的左宗棠被朝廷任命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左宗棠提出“缓进急战”“先北后南”的作战方针,不久收复古牧地、乌鲁木齐、玛纳斯等地。光绪三年(1877),左宗棠分三路进击南疆,连下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三城,南疆门户洞开。阿古柏败逃自杀后,清军先收复南疆东四城,又趁敌内乱挥兵急进西四城,驱赶阿古柏之子伯克·胡里逃入俄境。光绪四年(1878),克复和田,取得收复新疆的胜利,粉碎了英、俄吞并新疆的阴谋。光绪六年(1880),根据左宗棠的意见,清政府派曾国藩之子、一等毅勇侯大理寺少卿曾纪泽为钦差大臣,赴俄国彼得堡谈判。曾纪泽坚持原则、据理力争,巧妙运用武力威胁与外交策略,利用英、法与沙俄的矛盾对俄国施加影响,经过半年多50余轮的谈判,光绪七年(1881),与沙俄签订《中俄伊犁条约》,成功收回伊犁和特克斯河地区。这是鸦片战争以来,清政府第一次取得外交胜利。《中国近代史上的关键人物》一书写道:“一部清朝晚年的历史,几乎都是吃败仗,割地赔款,丧权辱国的记载,读来令人气沮。唯有左宗棠的经略西北是个例外,确实值得我们兴奋。” [514] 这几句话,能够加深人们对左宗棠收复新疆重大意义的理解。左宗棠抬棺出征,为祖国的统一和领土完整而战,这是晚清历史最扬眉吐气的大事,也是中国近代史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515]
光绪九年至十一年(1883—1885),清帝国与法国爆发战争。光绪九年(1883),法国为在清朝藩属国越南建立军事基地,悍然进攻由清军防守的越南山西、北宁,挑起中法战争。清政府忍气吞声,被迫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接着,法国把进攻矛头直指中国,叫嚣“征服那个巨大的中华帝国”。光绪十年(1884),法国舰队从海路进攻中国,攻陷台湾基隆,全歼停泊在马尾军港的福建水师。海战的意外成功,大大刺激了法国的侵略野心。光绪十一年(1885),法国陆军及越南伪军攻击驻防谅山、镇南关的清军,广西巡抚潘鼎新不战而逃,烧掉谅山城,丢弃镇南关,途中丢光了粮饷、军火等辎重,广西为之震动。危急关头,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奏请起用老将冯子材率旧部援桂。《清稗类钞》记载:行前,张之洞与冯子材结为兄弟,张之洞“以金卮三,跽(长跪)而酌子材”,说:“公饮此,以祝公胜利,努力杀敌!不然,无相见期。”言外之意,就算是兄弟,你打了败仗,我也要执行军法。冯子材一饮而尽,说:“此行不胜,无面目见公!” [516] 面对来势凶猛的法军,冯子材不畏生死、身先士卒,统率各部取得镇南关大捷,不仅打败了法军主力,致使法军统帅尼格里身受重伤,而且直接导致了法国茹费理内阁倒台。
清政府无心恋战,李鸿章等人主张乘胜即收,把镇南关大捷视作谈判的砝码,最终与法国签订《中法新约》。中国承认法国吞并越南,法国成了越南的保护国。但法国未获得清政府的战争赔款、割地抵押,其号称“世界第二”的国际声誉一落千丈,而中国的国际地位和声誉却得到提高。总体看,这场战争,中国没有失败,法国也没有失败,双方势均力敌。换一个角度看,中国没有失败,结局尚且如此,败了又当如何?可以说,清朝军事获胜,外交失败。从中法战争到中日甲午战争的十年间,再没有大规模侵华战事发生,这无疑是镇南关大捷使列强看到了清朝顽强而巨大的力量。
光绪十三年(1887),光绪帝亲政,慈禧退居二线。不过,慈禧并未放权,凡大事要事,光绪帝并不能随心所欲,仍需事前请示、事后汇报。除此之外,许多官吏依然习惯于向慈禧献媚,并力图用阿谀奉承来刺激慈禧的喜好,以骗取慈禧的关注和恩宠。而对于光绪帝,则只求面子上过得去而已。
年轻气盛的少年天子,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急切希望通过一件大事,来确立自己的权威,证明自己的能力。光绪二十年(1894),光绪帝亲政的第七个年头。这一年,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朝鲜政府向宗主国清政府乞援。日本狼子野心,也乘机派兵到朝鲜,蓄意挑起战争。对于光绪帝而言,插手朝鲜事务,以战事树权威,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有了之前平定新疆叛乱的胜利,以及镇南关大捷的战果,朝堂上处处洋溢着乐观主义的情绪。中日战争爆发时,主战派沉浸在骄傲自满的幻想中。户部主事裕绂上奏:“日本偏僻处于东洋,全境不过中国一二省之大小,夜郎自大,辄欲奋螳臂以抗王师,此其自速灭亡。” [517] 御史叶应增上奏:“此次用兵,彼逆我顺,彼曲我直,彼吞噬小邦,以残暴逞,我救属国,由仁义行。” [518] 礼部侍郎志锐认为:“此次日本不知自量,抗兵相加,中国果能因此振刷精神,以图自强,亦未始非靖边强国之一转机也。” [519] 翰林院编修曾广钧以为:“中国可以趁此机会,一意主战,剿灭日本,建立奇功。” [520]
也许因为年轻的缘故,皇帝凡事都倾向于强硬,当然不能容忍日本在藩属国朝鲜的猖獗。光绪帝被主战派的情绪感染,对中日战争抱着必胜心态和必胜信念。他的小算盘是,如果打败了日本,慈禧肯定会刮目相看,王公大臣自然会俯首帖耳。到那时,必能大权在握,自己将成为一个彪炳史册的中兴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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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嚷着的主战派一厢情愿地以为,清国大,日本小;清国人多,日本人少,对中日之间的力量对比一无所知。事实恰恰相反,清朝的人力、财力、物力,以及光绪帝本人的政治资源、政治人脉和政治能力,都不具备赢得一场战争的实力。
中国拥有漫长的海岸线和广阔的管辖海域,列强入侵中国,都是从海上而来。一定程度上讲,一部中国近代史,就是列强侵略中国的历史,也是列强从海上进犯中国并频频得手的历史。据不完全统计,自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的百余年间,英、法、俄、美、德、日等列强从海上入侵中国达84次,入侵舰艇达1860多艘,入侵兵力达47万人。 [521] 第一次鸦片战争,英国仅用47艘木质加装火炮的舰船,就轰开了中国的大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的30年间,除魏源等少数有识之士的无力呼吁外,中国从未在海军方面有所建树,海军建设步履艰难。
同治十三年(1874),日本侵入台湾,次年入侵朝鲜,迫使朝鲜签订《江华条约》脱离中国藩属,中国丢尽颜面。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的李鸿章联合驻英公使薛福成,建议加强海防兵事,朝廷接受发展海军的建议,决定建立北洋、南洋、闽洋、粤洋四支海军,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进展缓慢。光绪十年(1884),中法战争马江一役,福建水师 [522] 全军覆灭,中国东南沿海与台湾海峡海权拱手让给法军。战后,光绪帝开始重视沿海海防,郑重颁布了“惩前毖后,自以大治水师为主”的上谕。光绪十一年(1885),总理海军事务衙门成立,着力建设海军,同时筹组当时亚洲最大的舰队北洋水师。
光绪十四年(1888),北洋海军正式宣告成立,并于同日颁布施行《北洋海军章程》。北洋水师取代了昔日福建水师中国第一的位置,同时也是清朝建立的四支近代海军中实力最强、规模最大的一支。按照当年《美国海军年鉴》排名,北洋水师拥有铁甲巨舰2艘、巡洋舰8艘和炮舰等10余艘,总吨位超过4万吨,舰队实力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九。 [523] 光绪十七年(1891),由于军费被挪用修建颐和园,户部上奏停止购买海军军械三年。至甲午战争爆发时,北洋海军多年未添一船,原有的战舰已开始落伍,无论航速、射速皆落后于日本。清军的构成和武器装备,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
反观日本,一直低调务实,埋头苦干。日本连年扩充军费,甲午战前一年,已完成扩军计划,拥有7个陆军师团,23万兵力,装备大炮294门,全部配备国产及进口洋枪,枪械装备率100%。日本大力发展近代海军,在连年增加海军军费预算的同时,还举国捐献海防金支援海防。从1874年起,明治天皇每年压缩宫中费用3.6万日元充当陆海军军费。日本举全国之力增加军费,到1892年军费预算占到全国预算的40%以上。1893年,由于庞大的造舰计划带来巨大的财政压力,内阁会议压缩或者否决了多次造舰计划。明治天皇当即提出6年内将每年从内库拨出皇室经费的十分之一(30万日元)全部用于造舰,并要求文武官员减薪一成为造舰筹集经费。此举引起举国震动,众议院再次审议并修订了预算案,决定六年内拨付1808万日元的造舰经费。
甲午战争爆发时,日本海军在世界排名第11位,虽然总吨位不及清朝舰队,但舰龄较短,占据火器主动,军舰性能远超中国军舰。此外,日本海军不断学习西方,完善海军制度,甲午战争爆发前夕已编成具有日本海军象征意义的联合舰队,完成了向近代军国主义强国的转变。在这样不利的条件下,李鸿章避而不战也并非没有道理,这也许是当时的最好选择了。更何况,陆海军都是李鸿章的北洋军队,都是李鸿章一人负责,其他人很少合作。清国的舰队分属各省,指挥系统各一,与日本的一元化指挥系统相差甚远。李鸿章预言“海上交战必负”,千方百计避开正面决战。
战争不仅是武器的较量,人的斗志往往左右着战争的走向。科技虽然对战争走向起着重要作用,但科技从来不会孤立地发挥作用,往往依附于特定的人及社会组织系统。一场战争的成败,固然可以归因于装备技术的落后,但其深层次原因,则取决于战略战术的高下,以及对人和制度的拷问。
打仗就是打经济,战争的经济代价往往超出人们的想象。打仗要消耗国力,兵种建设、武器装备、营房构筑、粮草消耗等都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来保障。没有强大的物质基础,没有充足的后勤供给,没有先进的制度保障,很难应付一场战争,遑论打赢一场战争。所以,日军在这场海战中的胜利,可以说在预料之中。
清朝之败局,开战前便已注定。后来的战争走向,不过是印证了失败的惨重程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