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年四季轮回 一季一个故事
在沟渠里仰望星星 一个小工眼中城市的奇趣与窃喜
马可瓦尔多是位城市小工。在充满着水泥和沥青的城市森林里,他却试图寻找大自然。春天花坛里冒出来的蘑菇,秋天城市上空的候鸟,都能让他那灰色贫乏的世界变得多彩肥沃。他有一双敏锐善感的眼睛,时刻捕捉着四季的变化和都市的隐秘。对他来说,“生命中除了以小时计酬的薪水、额外的工资补助和家庭津贴外,还有某些东西可以期待。”
读者期盼已久、简体中文版首度问世的《马可瓦尔多》,是卡尔维诺创作生涯中一部承前启后、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开启了他创作的黄金时代。卡尔维诺在这一系列故事中对城市生活的观察和思考,为其后来的代表作《看不见的城市》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经历了马可瓦尔多式的那些小不幸和小欢喜,卡尔维诺在越来越难以把城市当做城市来生活的时刻,以此作为献给城市的最后一首爱情诗。
作者介绍
关于生平,卡尔维诺写道:“我仍然属于和克罗齐一样的人,认为一个作者,只有作品有价值。因此我不提供传记资料。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但从来不会告诉你真实。”
1923年10月15日生于古巴,1985年9月19日在滨海别墅猝然离世,而与当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
父母都是植物学家,“我的家庭中只有科学受到尊重。我是败类,是唯一从事文学的人”。
少年时光里有书本、漫画和电影。他梦想成为戏剧家,高中毕业后却进入大学农艺系,随后从文学院毕业。
1947年出版第一部小说《通向蜘蛛巢的小径》,从此致力于开发小说叙述艺术的无限可能。
曾隐居巴黎十五年,与列维•斯特劳斯、罗兰•巴特、格诺等人交往密切。
1985年夏天准备哈佛讲学时患病。主刀医生表示自己从未见过任何大脑构造像卡尔维诺的那般复杂精致。
部分摘录:
那天早上,把他弄醒的是寂静。马可瓦尔多从床上起来的时候就感到空气中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时是几点,从百叶窗叶片间透进来的光线与白天黑夜中任何时刻的光线都不同。他打开窗子:城市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雪白的纸。在那白茫茫的世界中,如果眯起眼睛仔细去看的话,也还能辨别出来几道几乎被抹掉的线条,是与平日习以为常的情景相符的:那附近的窗户、屋顶、路灯,都消失在夜间降下的白雪下。
“下雪啦!”马可瓦尔多对妻子喊着,也就是说他是想喊的,但声音一从他嘴里出来就减弱了。好像那雪不仅落在了线条、颜色和景色上,还落在了声音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发音的可能性上;就好像声音挤在一个塞满了东西的空间里,振动不得。
马可瓦尔多步行去上班;因为大雪电车停运了。一路上,马可瓦尔多自己给自己开着路,感到从来没有如此地自由过。在城里的街道上,人行道和车行道之间的每一处差别都消失了,车辆不能通行了,而马可瓦尔多虽然每走一步半条腿都会陷在雪里,甚至都能感到雪渗到袜子里去,但他现在成了马路的主人,可以步行在马路中央,可以肆意践踏花园,可以踩在斑马线外过马路,可以走出“之”字形的路线。
不管是小街还是大道,好像都成了群山围出的洁白峡谷,伸向无垠而荒芜的远方。谁知道藏在那面雪白披风下的城市还是不是原来的那座,或是被替换成了另一座?谁知道藏在那些白色小丘壑下的还是不是加油站、报亭、电车站,或只是成堆成堆的雪?马可瓦尔多一边走着,一边幻想着自己迷失在别的城市中:然而他的脚步却把他带到了每天都去上班的地方,那个惯常的仓库,一跨过门槛,小工马可瓦尔多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那几面墙之间,就好像把外面世界都抹除掉的变化独独忘了他的公司。
在仓库里等着他的,是一把比他还高的铲子。仓库主任维利杰莫先生,一边把铲子递给他,一边说道:“公司外面人行道上的雪应该由我们来铲,也就是说应该由你来铲。”马可瓦尔多扛上铲子就又出门了。
铲雪非同儿戏,尤其是当一个人饿着肚子的时候,但马可瓦尔多觉得这雪就像是自己的朋友,也好像一种什么成分,能消除掉把自己的生活囚禁于其中的牢笼。这活儿他干得很是努力,眼见着大铲大铲的雪被他从人行道上抛到了马路中央。
同样对这雪充满了感激之情的,还有失业人员斯基斯蒙德,因为这天早上临时被政府招去铲雪,眼前这几天的工作终于可以得到保证了。但是与马可瓦尔多那种含糊的幻想有所不同的是,他的这种情感是精确到多少立方米的雪要从多少平方米的路面上清除开来的;总之他就是想要扫雪队队长看到自己有多卖力;然后借机弄个一官半职什么的(这才是他藏而不露的野心)。
可是斯基斯蒙德转身看到了什么?他刚刚铲好的那一段车行道又给乱七八糟的一铲铲雪给盖住了,旁边人行道上有个家伙正在气喘吁吁地铲着雪。他气得差点儿要中风。他跑到那个家伙跟前,用自己沾满雪的铲子指到那个人的胸前。“嘿,说你呢!是你把雪铲到我这条道上的吗?”
“嗯?怎么啦?”马可瓦尔多吓了一跳,但也没否认,“啊,好像是的。”
“这样吧,要么你赶快给我用铲子把你铲过来的雪弄走,要么我能让你把这雪吃得连一片雪花也不剩。”
“可我得铲人行道上的雪啊。”
“我反正要铲路上的雪。怎么说吧?”
“那我人行道上的雪搁哪儿?”
“你是政府招来铲雪的吗?”
“不是。我是Sbav公司的。”
斯基斯蒙德于是就教马可瓦尔多如何把雪堆在人行道的边上,马可瓦尔多帮斯基斯蒙德把他那一段路也铲干净了。完了他们俩把铲子插在雪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干完的活儿。
“有烟吗?”斯基斯蒙德问。
就在他们忙着点各自那半根烟的时候,一辆铲雪车从这条路上开过,两排白色的巨浪被掀了起来,又落在两旁。事实是,那天早上的任何声响都化成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当他们俩抬起眼睛的时候,发现刚铲干净的那一段又铺满了雪。“怎么回事儿啊?又下雪啦?”他们仰头望向天空。而那辆转着大刷子的铲雪车已经拐过弯去了。
马可瓦尔多学会了怎么在把雪堆在一起的时候把雪拍实了。如果他继续这么堆下去,简直可以为自己造出路来了,他的这些路可以把他带到只有他知道的地方去,而其他所有的人都会在他造出来的路上迷路。重建这座城市,堆出跟房子一般高的小山丘,这样一来别人都分不清哪些是堆出的山丘、哪些是真正的房子了。或者,也许所有的房子从里到外都已经变成雪做的了;整座城市,连同城里的雕像、钟楼,还有树木,也都变成雪做的了,一座用一铲铲的雪就可以毁掉,当然也可以用其他方式重建出来的城市。
人行道旁边某一处有一大堆雪。当马可瓦尔多快要把自己那一堆雪堆到边上那堆雪的高度时,他才意识到那堆雪其实是一辆汽车:董事会主席、授勋骑士阿博伊诺的豪华轿车,全被雪覆盖住了。既然一辆车和一堆雪之间的差别这么小,马可瓦尔多干脆用铲子塑起一辆车子形状的雪堆来。堆出来的效果还不错:在这两堆雪之间,还真辨别不出哪一个是真车了。为了给自己的作品再最后润色一下,马可瓦尔多还用上了一些他铲雪铲到的废弃物:一个生锈的罐子,可以弄成车灯的模样;而水龙头呢,正好可以当车门的把手。
当授勋骑士阿博伊诺主席从大门里出来的时候,门卫、门房、勤杂工什么的都纷纷脱帽致敬。近视眼的主席坚定而充满活力地快速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他一把握住突在外面的水龙头,猛地往外一拉,脑袋一矮,一头钻进了雪堆里,雪一直没到了颈子。
而马可瓦尔多那时早已转过了拐角,去铲院子里的雪了。
院子里的孩子搭了一个雪人。“还差一个鼻子!”他们中的一个喊着。“我们放什么好呢?一根胡萝卜!”接着他们就各自跑回家,在厨房的蔬菜堆里找胡萝卜去了。
马可瓦尔多注视着那个雪人。“就是说嘛,根本看不出这底下都只是雪呢,还是什么东西叫雪盖住了。除非一种情况例外:这里面是人,因为我就是我,不是这里的这个雪人,这个是可以知道的。”
马可瓦尔多只顾着沉思,没注意到房顶上有两个男人正冲着他嚷嚷:“嘿,先生[4],麻烦您让开点儿!”是那些把屋瓦上的雪往下弄的人。就这样,突然间一大团三公担[5]重的雪正好落在他身上。
孩子们带着他们的战利品胡萝卜回到院子里来。“哦!有人又堆了个雪人!”在院子中央,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雪人,紧紧地挨在那儿。
“我们给它们俩都安上鼻子!”接着就把两根胡萝卜分别插在了两个雪人的脑袋上。
马可瓦尔多被埋在那个雪做的包裹物里,被冻得半死不活的,突然感到有食物送进来了,就顺便嚼了嚼。
“我的妈呀!胡萝卜没了!”孩子们都给吓坏了。
最勇敢的那个孩子没泄气。他还有一个备用的鼻子:一个菜椒;他把菜椒贴在雪人的头上。雪人把菜椒也给吞下去了。
于是他们又试着在它鼻子的部位安上一块煤炭,一小条一小条的那种。马可瓦尔多花了全身的气力一口把炭吐了出来。“救命啊!是活的!是活的!”孩子们逃开了。
在院子的一个角落有一面格栅,云一般的一团热气正从里面冒出来。马可瓦尔多迈着雪人般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在那里待着。慢慢地,他身上的雪化了开来,雪水在衣服上淌成一道道小溪:浑身已经冻肿了的马可瓦尔多又现身了,他的鼻子因感冒而堵住了。
为了暖暖身子,他拿起铲子,在院子里干起活来。他鼻尖上有个喷嚏停顿在那里,好像马上就要出来了,却又怎么都不肯出来。马可瓦尔多铲着雪,半眯着眼睛,而那喷嚏呢,就一直那么栖在他的鼻尖上。忽然,只听见轰隆隆地传来:“阿阿阿阿阿……”的一声,紧接着“……嚏!”也出来了,这一声比地雷爆炸还要响。受这个爆炸般喷嚏带来的空气置换作用力的影响,马可瓦尔多被冲到了墙上。
这哪里是空气置换啊:这个喷嚏带来的简直就是一阵龙卷风。院子里所有的雪都给扬了起来,像下暴风雪似的纷飞旋转着,然后都被吸了上去,在天空中化成粉末。
当马可瓦尔多从昏厥中苏醒过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院子里全空了,连一片雪花都见不着了。在马可瓦尔多看来,院子又呈现出了原来的模样:灰秃秃的墙,仓库里的箱子,各种东西又像往常那样棱是棱角是角的,充满了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