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老子通释》是余秋雨先生阐释古代经典的里程碑新作,也是写给当代人的《道德经》入门读本。全书通述《道德经》八十一章的全部内容,通析每章每节的内在逻辑,通观两千多年之间的思维异同,通感原文和译文之间的文学韵味,通论历代研究者的共识和分歧,通考各种版本的阙误和修正。整体上以平易通达的散文写成,释译之间兼具严谨与诗意,足以让当代生命与千年文本互相滋润。
余秋雨先生近年来集中精力攻坚中国传统文化中最艰深的古代文本,如《道德经》《周易》《金刚经》《坛经》等,一方面进行学术层面的深入钻研,一方面致力于将古代元典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呈现给当代读者,这让他的著述成为意义重大的文化基础工程。
作者介绍
余秋雨,作家、学者。一九四六年八月生,浙江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被推举为当时中国内地最年轻的高校校长,并出任上海市中文专业教授评审组组长,兼艺术专业教授评审组组长。曾获“国家级突出贡献专家”“上海十大高教精英”“中国最值得尊敬的文化人物”等荣誉称号。自本世纪初年开始,他赴美国国会图书馆、联合国总部、哈佛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等处演讲中国文化,反响巨大。上海市教育委员会颁授成立“余秋雨大师工作室”,中国艺术研究院设立“秋雨书院”。现任上海图书馆理事长。
部分摘录:
老子的不少名句,由于言词简约,让后人产生了不同的理解,但是,每一种理解都很深刻。这种奇特现象,应该归功于他引导的等级。引导在高处,连岔道都有风光。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这一章的句首:“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
这一句,至少有以下五种解释:
一、天下都知道美为什么美,那就丑了;都知道善为什么善,那就不善了。(较普遍的解释)
二、天下万物,两端生于一致,因此有了美就必有丑,有了善就必有不善。(王夫之的解释)
三、把美和善夸耀得天下皆知,那么,丑和不善一定就会紧跟着来了。(范应元的解释)
四、为什么人们能够知道美之为美,善之为善?因为有丑和不善的存在,产生了对比。(陈懿典的解释)
五、天下都知道美之所以为美,丑的观念就产生了;都知道善之所以为善,不善的观念也就产生了。(陈鼓应的解释)
这些解释都很有意思,除了王夫之是在整体上论述这句话的哲学背景外,后面几种似乎都显得过于平稳,把我们初次读到这个句子时的心理冲击力大大降低了。
老子这句话,从语气看,是在极言从美到丑(恶)、从善到不善的急剧转化。老子喜欢这种近距离的强烈反差,因此如果拉回到寻常思路,虽然在逻辑上合理,但不符合他的“断言结构”。
我想保持他强烈反差的“断言结构”,也就是偏向于“当天下都知道美那反而就丑了”的说法,但必须找到走向反面的原因。我认为,原因就在“美之为美”这四个字。“天下皆知美”,已经很夸张;如果进一步,“天下皆知美之为美”,问题就来了。所谓“美之为美”,也就是美为什么称为美的理由、标准、定位、诀窍。这么复杂的问题如果“天下皆知”,那一定是有一种通行天下的规范。当美有了“天下皆知”的规范,那当然就是丑了。美是这样,善也是这样。
这里出现了两条界限。
第一,有美、有善,当然是好事,但不必去设定它们的成因和规范;
第二,即使设定了,也不要推行天下。
如果无视这两条界限,美和善都会变质。
直到今天,我们在这个问题上还是糊涂的,总以为要张扬美和善,就必须做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殊不知,美的起点是天性和创造,善的起点是良知和大爱,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此,不可能出现天下共规。如果出现了,那一定已是反面。
我的翻译就是这样来的:“天下人都知道了美的定位,那就丑了;都知道了善的定位,那就恶了。”这里的“定位”,也可以更换成“规则”、“诀窍”。
接下来,老子就要进一步展现他相反相成的“断语结构”了。这些短句都很精彩,应该能够背诵——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这二十四个字,几乎用不着阐释。需要说明的是,一九七三年十二月湖南马王堆出土的《老子》帛书甲、乙本中,原先通行的“高下相倾”作“高下相盈”。有些研究者认为,应该是“盈”,通行本改为“倾”是为了避开汉惠帝刘盈的名讳。一个“倾”字,表示高下之间互相依赖;一个“盈”字,则表示高下之间互相包含。两种意思都很好,但我本人更愿意选择的,倒是互相依赖。为何依赖?因为从高,我们更能知道下;从下,我们更能知道高。由此,我的翻译是:“高和下,互相证明。”
另外,在这二十四个字之后,马王堆帛书甲、乙本中还有“恒也”两字,意为“永远是这样”。我在翻译时,考虑到语势,选择了帛书之前的通行本。
既然有无、难易、长短、高下、音声、前后之间,都是互相生成的,那么,人就不要根据它们的表面差异去胡乱折腾了。你要无中求有吗?你要难中求易吗?你要短中求长吗?你要在高下前后之间整一个胜负输赢吗?老子说,它们本是一体的两面,又在时时转化,实在犯不着人去横加干预。这就出现了下一段话——
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弗居。夫唯弗居,是以不去。
这段话,是老子对自己思想的郑重概括。由于出现在前面一连串相反相成的联句之后,其实也就说清了“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理由。高亨在《老子正诂》中说这两段文意不相连,我的意见正恰相反,是紧密相连的。我对这段话的翻译是:
因此,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让万物运行而不去创始,让万物生长而不去占有,有所作为也不要自恃,有了功绩也不要自居。只要不自居,功绩也就不会失去。
为什么“无为”?因为自然在“为”。为什么“不言”,因为自然在“言”。那也就是说,“无为之事”,是自然在做的事;“不言之教”,是自然在讲的课。既然如此,人们哪里还说得上创始、占有、自恃、自居?只要不是这样,它总在。
这里又出现了“圣人”这个概念。老子把“无为”、“不言”的人称为“圣人”,表明他所说的“圣人”是遵循自然的人,是效法天地的人。显然,这与人们所熟悉的儒家的“圣人”标准,有很大区别。
陈鼓应在《老子注译及评介》中就此说了一段话,我很赞同,且引述如下:
儒家的圣人是典范化的道德人;道家的“圣人”则体任自然、拓展内在的生命世界,以虚静、不争为理想生活,鄙弃名教,扬弃一切影响身心自由活动的束缚(甚至包括伦常规范在内)。道家的“圣人”和儒家的圣人,无论对政治、人生、宇宙的观点均不相同,两者不可混同看待。
老子被后世道家奉为“无上先师”,因此他说的圣人符合陈鼓应所论述的道家圣人范畴,也可以说是道家圣人的最早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