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直木奖、本屋大赏女作家三浦紫苑新作,致敬谷崎润一郎古典主义作品《细雪》。一部关于跨越孤独的东京生活物语。
东京杉并区一幢古老的西式建筑中,住着牧田家母女俩和两位房客。离婚的母亲、大龄未婚的女儿、独立又毒舌的雪乃,以及因为家暴男而备受伤害的多惠美。她们性格迥异,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却在这座房子里,形成了不可思议的情感联结。每个人都不完美,却在宛如水流的日子里互相守护,给予彼此在这孤独的城市中难得的温暖。直到一个意外发现,让她们揭开了神秘的往事面纱……
聚焦女性生存法则、跨越血缘的至亲至爱,细腻温暖的情感与冷漠无情的都市交融,展现了东京女性的独立与勇敢。
作者介绍
三浦紫苑,1976年生于东京。2000年以长篇小说《女大生求职奋战记》踏入文坛。三浦擅长塑造个性鲜明的人物角色,故事洋溢着年轻人的青春面貌,深获年轻读者喜爱。作品多获影视、广播剧、漫画改编,广受好评。2006年以《多田便利屋》荣获第135届“直木赏”大奖肯定。2007年以《强风吹拂》拿下“本屋大赏”第三名。2010年以《哪啊哪啊~神去村》入选“本屋大赏”前十大。2012年以《编舟记》夺得“本屋大赏”第一名。
部分摘录:
星期日一早,四个人齐齐上阵做起了饭团。馅料有两种:鳕鱼子和雪乃煎的三文鱼。
佐知和多惠美两人怕烫,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米饭连连叫道:“不行不行不行!太烫了!”
“戴着手套抓也不行吗?”
没办法,鹤代和雪乃两人只好三下五除二地抓起米饭捏成一个个三角形的团子。多惠美一边还在嚷嚷“烫!烫!”一边给饭团裹上海苔,然后装进托盘,同时用报纸呼呼地扇着。在等待饭团冷却的同时,鹤代和佐知将昨晚煮好的食物也装进托盘,摆放得漂漂亮亮的,雪乃则将白葡萄酒、点心以及塑料垫子一同装进一只大袋子。
“多惠美,啤酒呢?”
“装在保温包里,放在玄关了。”
“好,可以出发了!”
雪乃一声号令,四个人出发赏花去也。雪乃提着大袋子,佐知提着保温包,装着饭团的托盘没有装在包里,就捧在多惠美手上,鹤代则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出了玄关,为了不让山田发现,四人像特种作战部队似的,悄悄地快速转过屋角,从后门出去,直奔善福寺川而去。
天气和暖,也没有风,是个风和日丽的星期天。家家庭院里都樱花绽放,整个街市被笼罩在一片浅浅的粉红烟霭之中。真是个绝好的赏花天。
佐知和多惠美都戴着口罩,另外还戴了眼镜。佐知平时就是隐形眼镜和普通眼镜并用,多惠美戴的则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只在花粉季节才戴。
“瞧你们两个这样子,一会儿便当怎么吃呀?”
“没事的,只要喝点酒,症状就会缓解的。”
“你这个花粉症倒是挺会挑场合的嘛。”
说话间,就已经来到了善福寺川。
依河而建的公园内植有好多樱花树,散步道也是樱花夹道,来了许多赏花的人,十分热闹。要说这儿的樱花密度,完全可以这么形容:透过烟霭看去,就仿佛一簇簇粉红色的云团,人们在樱花树下铺上垫子张开筵席,来来往往攒动的人头,就像是在云下穿梭的燕子,人群叽叽喳喳、不慌不忙地移动着。
“花全开啦!”佐知兴奋地叫道。她和雪乃两个人一起迅速地在公园一隅铺展开垫子。最近五天,她关注天气预报的劲头一点儿也不亚于鹤代。
“才开了大概八分吧。”
鹤代当头给了女儿一瓢凉水。这在她是常有的事。她将托盘在垫子上排开,然后坐了下来。
“我们老板说啊,开起来的时候才是最美的,花是这样,女人也是这样。”多惠美说着发给每人一个纸杯喝酒用,“瞧他一副大叔德行!这算是性骚扰吧?”
雪乃给了每人一双一次性筷子和一罐啤酒,问道:“这是谁说的,冈田部长?”
“嗯,就是他。”
佐知不屑理会职场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举起手机拍起樱花来。这些花可以用作刺绣的素材。
大概每五年一次,佐知会痛切地感到,春天是多么美的季节,美得高贵、灿烂,美得简直让人想哭。为什么不是每年都生出这样的感受?这是个谜。今年正值这样的“好运年”。然而根据以往的经验,她知道即使是“好运年”,在自己身上好事坏事也都不会发生的。因此她忍住了感慨的眼泪,装作没事一样,用手机不停地拍着枝头盛开的樱花。
拍完,四个人举起啤酒干杯,然后各取所需,将筷子伸向饭团、菜肴。多惠美一口肉、一口小圆饼,交替送入口中。
“到这把年纪了,还能赏几回樱花啊。”鹤代给自己斟了一杯白葡萄酒,独自喝着,忽然感慨起来。
“妈妈,您哪,我估摸着至少还能赏三十回吧。”
“我小学的时候也想过,我还能赏几回花呢?”多惠美爽朗地说道,却把其余三人吓了一跳。
“多惠美,你是有什么慢性病吗?”佐知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什么毛病也没有啊,”多惠美笑着摇了摇头,“我小学、初中一直到高中都拿过全勤奖呢。”
“那你的健康状况简直达到了异常的水平呢……”佐知更加吃惊了。
雪乃毫不客气地表示疑问:“那样健康的人怎么会从小就想‘还能赏几回’这种问题呢?”
“你小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过死?一想到死吓得晚上睡不着觉,没有过吗?”
听多惠美这么一说,佐知立即想:是啊,还真的有过呢。
“大概是那时候形成的习惯没有彻底抛掉,我一看到樱花,就会条件反射地想:还能赏几回呀?过正月的时候也会这样想。不可思议的是,圣诞节我就完全不会这么想。”
“看不出来,你倒是个很细腻的人呢。”雪乃又不客气地丢出这么一句。
“是啊,前辈,你一直没有注意到?”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有关细腻的故事?”
“嗯,现在回想起来,一直到念小学为止,我好像都有点失眠倾向。”
什么?!佐知仿佛受到意外一击,每天总是最早一个睡、一直睡到开饭前才磨磨蹭蹭起床的多惠美竟然……人可真是千变万化啊。
“每天睡觉前,我会自己搞个仪式,躺在被窝里,仰面朝上,向神祈祷。”
“多惠美,你信仰什么宗教?”
“什么也不信仰,这就是我自己的一个仪式。我在脑子里念叨,‘神啊,佛祖啊,五谷之神啊,石神啊……’这也是我自己想的。”
“石神……?”佐知比先前更加吃惊了。
“就是我们家附近的一座石像,好像叫道祖神吧。还有五谷之神,也在我家附近的祠堂中。”
“然后呢?”
“然后,把祈祷的具体内容在脑子里念一遍:‘父亲母亲不要吵架。明天上课被老师叫到的话,但愿我能回答上来。今天脚崴了一下,希望快点好。’从类似这样的个人愿望,一直到世界和平什么的,反正脑子里冒出来的愿望都可以拿来祈祷,多的时候我要许下一百来个愿望呢!”
“一百个?!”
“是啊,所以睡不着觉嘛,记挂的事情不停地冒出来,但愿什么什么、但愿什么的,每天晚上都一个劲儿地祈祷。”
是不是脑子不大正常啊?佐知心想,可是少男少女有哪个不是疯狂的呢?所以到底脑子正不正常不好判断。看到眼前这个开朗、健康的多惠美,似乎是每晚从不祈祷的自己有那么点不正常哩。
“没错,小孩子嘛,总是害怕这个害怕那个的,处于不安的状态中。”雪乃不知道佐知心里在想什么,她点着头赞同道。雪乃觉得,自己能理解多惠美小时候的心情。虽然没有说出明确的话来祈祷,但雪乃每到夜晚也会被某种莫名的恐惧折磨得睡不安稳,尽管她连向谁呼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究竟要从什么可怕的东西手里救出自己,但她还是会在心里默默地呼救,救救我!
雪乃想,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后来就将那种感觉忘却,心安理得地过起了大人的生活呢?也许,死亡和暴力的阴影曾经企图将自己吞噬掉吧。它们从太古的时候起就在觊觎人类了,感觉它们一直躲藏在自己房间的衣橱背后,躲藏在隔壁房间说着话的父母身后的黑影中。
鹤代呢,她与雪乃脑海里复苏的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感受注定是无缘的。怎么说呢?她是个极为信奉实用主义的人,或者说是功利主义。
“那么大人气啊。”她像是对多惠美的话深有感触似的说道,“我小时候,除了学校的伙食以外其他什么都不想,比方今天要是有龙田油炸鱼(1)就好了,怎么才能把脱脂奶粉剩下来带回去呢,等等。”
“您这菜名一听就有战后那会儿的一股子霉味。”佐知冷冷地顶了一句。
“真没礼貌!”鹤代往自己的纸杯里又倒了点葡萄酒,继续说道,“你妈妈我上小学那会儿,战争的残迹早已经都没啦。”
“好了好了。这个吃吗?”多惠美打开装年糕片的袋子,递给大家。各人伸手从袋中抓了一撮年糕片,嘎巴嘎巴地嚼起来,声音在半空中响了许久。
一片樱花飘落到了佐知的纸杯中,宛如一叶花瓣之舟驶入云雾朦胧的月宫。以这样的图案绣一幅刺绣作品怎么样?佐知为了把这个构思深深地印记在脑海里,将杯中的白葡萄酒连同漂浮在上面的花瓣一饮而尽。
一如鹤代所预料的那样,下一个星期天果然下起雨来了。真是花季寒天。
佐知上午将屋子里的公共空间打扫了一遍,和鹤代一起用过午餐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做起了刺绣活儿。她又接了一批活儿,有夏季用的手帕和穿的衬衣上的刺绣缀饰、藤制手袋的布包纽扣等。
房间里很冷,似乎不穿毛线袜,只在膝盖盖一块小毛毯的话就冷得不行。就在这样阴冷的环境下,佐知绣着暖意洋洋的作品,海鸥、五颜六色的冰激凌、游泳圈、西瓜,让人联想到大海的东西好像有点多了,佐知不太满意。再加上一点山的图案吧?还有云彩……在白色手帕上绣浅色的云彩,大概没人会喜欢吧?
听着雨水有节奏地敲打房顶,她忽然想:知了怎么样?她停住了握着绣针的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昆虫图鉴。嗯,知了好像土了点。
不经意间,佐知忽然感到屋顶的雨点声中似乎夹杂了一点异样的声音。她将视线从图鉴上移开,抬起头来。好像是猫喝水的声音。她侧耳细听,没错,确实听到了一种异于屋顶雨声的声音,那是从隔壁雪乃的屋子传来的。
雪乃和多惠美像平常一样上班去了,屋子里应该没人啊。会是什么声音呢?除非雪乃饲养了一只妖怪猫……
佐知将图鉴放回书架,匆匆来到走廊上。二楼的房间本来就是设计成儿童房的,所以房门没有锁,佐知急火火地拉开了雪乃的房间门。
漏水了!雨水从天花板滴漏下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地上已经积了一大摊水,连浅粉色的床尾巾也湿了一大片,正向四下洇染开来。
“啊!妈妈!”佐知一边喊一边奔下楼去,却不见鹤代,她大概冒着雨出门买东西去了。雪乃房间正下方的位置,摆放着客厅沙发,佐知抬头看了看,水幸好还没有漏到楼下来。佐知从厨房的橱柜中找出一捧抹布还是什么的,跑回二楼,将雪乃房间地板上的水拭掉,又从浴室拿来水桶放在地上盛水。
这当口儿,雨势更猛了,漏水的区域也扩展到了床四周,而先前漏水的地方已经漏得像从莲蓬头喷洒下来似的。佐知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一楼,找出大大小小各种锅子抱到楼上接水。床上还算好的,屋子正中一块地方一口大锅接在下面,不到三分钟水便溢了出来。
这是漏水吗?还是不知什么时候屋顶被风掀翻了?佐知看着锅子里的水越涨越高,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大锅积满了,赶紧换上小锅,再将大锅端到浴室去把水倒掉,然后再换上大锅,端起小锅跑向浴室。不一会儿,床上的水桶也盛满了,佐知不停地替换着盛水容器、移动位置、端水倒掉,像只仓鼠一样在雪乃房间和浴室之间匆匆地来回跑。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佐知已经累得开始大声呻吟了,她心想,照这样下去自己非得累死不可。恰在此时,一声“我回来啦!”从门口传来。母亲鹤代回到了家。
“妈妈,不得了啦!您快来呀!”
“做什么呀,大呼小叫的?”
走上二楼的鹤代,先慢悠悠地走进佐知的房间张望了一下。“不,在雪乃房间哪!”听到佐知的声音,才踱向隔壁房间。
“哎哟哟!”
她看到女儿正眼疾手快地将大锅小锅放下又端起交替着盛水。鹤代情不自禁地想,这孩子平常动作慢吞吞的,唯独玩起敲不倒翁游戏来特别棒。
“怎么办?!”
佐知带着哭腔向鹤代询问道,说话间,又急急忙忙地将手中的大锅端到浴室去倒掉。等到她急火火地回到雪乃的房间,只见鹤代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在朝天花板张望。
“这样的漏法可是不得了啊。”
“老用锅这么接水也不是个办法呀,我累得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不赶快采取应急措施肯定是不行的了,还是请山田先生来帮忙吧!”
“那雪乃她们的事情不就穿帮了吗?”
“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也用不着再瞒着他了。”
“要知道这样,妈妈,您早点跟山田先生说了不就更好了吗?”
请山田过来帮忙应急修理一下漏雨的屋顶,四人同居的事实就会被发现,山田会不会生气呢?佐知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这么些年来,山田一直以监护人自居在关注着母亲和自己,时刻留心牧田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万一他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被当回事,很可能会发脾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