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魔法的语言》收录了星野道夫从1987年到1996年十篇演讲,包括他在堪察加半岛遇难前88天的最后一次公开分享。演讲内容围绕他在阿拉斯加定居的十八年生活,从熊仔谈到驯鹿,从座头鲸谈到马哈鱼,从招手即停的火车谈到夜航的无人区飞行员……字里行间,流露出星野道夫对阿拉斯加的情有独钟,再现了他持续拍摄的极地荒野、野生动物,以及原住民生活的点滴瞬间。这些演讲的听众,既有中学生、大学生,也有摄影初学者和自然爱好者。十篇演讲构成了作者本人生活哲学的完整呈现——尽情做喜欢的事,在阿拉斯加,“玩”就是如何与自然相处的终极答案。
作者介绍
星野道夫,生态摄影师,旅行作家。一九五二年生于日本千叶县市川,庆应大学经济学系毕业后,听从内心召唤,深入阿拉斯加追寻极地风光。旅居北极二十年,创作了大量摄影与文学作品,声名渐起。一九九六年八月,在堪察加半岛遭遇棕熊攻击,不幸离世,终年四十三岁。
一九八六年荣获第三届平凡社动物摄影奖,一九九○年获第十五届木村伊兵卫奖,一九九九年获日本摄影协会追赠特别奖。后人称星野道夫为“与安塞尔•亚当斯齐名的自然摄影师”。
部分摘录:
我与阿拉斯加的缘分,要追溯到十五六年前。那时我大概十九岁,跟在座的各位同学差不多大吧。
我从小就喜欢自然和动物,看的书基本上也跟动物、探险有关。好比儒勒·凡尔纳2的科幻小说啦,阿尔谢尼耶夫3的《在乌苏里的莽林中》啦。儿时的我满脑子都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要跟这些故事的主人公一样。照理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会渐渐淡忘儿时的梦想,或是把兴趣转移到其他地方。可我大概是一直没长大吧,上大学以后,我的想法还是没变。大一那年,我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阿拉斯加了。为什么是阿拉斯加呢?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我潜意识里有一种对北极圈大自然的朦胧向往吧。
在那个年代,要想在日本找到和阿拉斯加有关的资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所以我从美国搞了几本书和资料。其中有一本影集深得我心,我每天都乐此不疲地翻它。里头有一页是我每天都要看上好几眼的,否则就浑身不舒服。那是一张航拍照片,特别特别漂亮。一座小岛漂浮在北冰洋上,岛上有一座爱斯基摩村庄。摄影师刚好在夕阳即将沉入北冰洋的时候,在飞机上按下了快门。
那张照片为什么对我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吸引力呢?因为“人们生活在什么都没有的天涯海角”这件事让我觉得格外不可思议。我跟大家一样,在城里出生长大,所以一时间不敢相信有人能在那种地方过日子。渐渐地,我产生了“去那座村子看一看”的念头。照片旁边配了说明文字,仔细一看,里面用英文写着村子的名字,叫“希什马廖夫”(Shishmaref)。我摊开地图,搞清了它在阿拉斯加的哪个位置。这下可好,越来越想去了。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啊。也没有熟人在那边。想去亲眼瞧瞧的念头却一天比一天强烈。
于是我心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写封信试试看吧。问题是,我没有具体的地址,也不知道该写给谁。后来,我想了个办法。既然是村子,那肯定是有村长的。翻字典一查,发现“Mayor”这个单词有“代表”的意思。然后我就给七座阿拉斯加村庄的“Mayor”寄了信,用蹩脚的英语写道:“我想拜访你们村子,但一个人都不认识。什么活我都愿意干,有没有人家愿意收留我呢?”
可回信一直都不来啊。由于地址和收信人写得乱七八糟,寄出去的信有一半被直接退回来了。几个月一过,我自己都快忘记这件事了。谁知半年后的某一天,我从大学回家一看,居然有一封寄给我的国际邮件。
那是一家住在希什马廖夫村的爱斯基摩人*给我的回信。信上写着:“我们可以帮你安排,尽管来吧。”虽然内容简单得很,但我真的高兴坏了。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阿拉斯加是个无比遥远的世界,可是收到回信的那一刻,阿拉斯加仿佛就在我眼前。第二年夏天,我就动身了。那年我还在念大一。因为我是个满脑子想着“要去阿拉斯加”的学生,一不小心留级了。
那个夏天,我与爱斯基摩人同吃同住,还跟着他们去打猎,是一次十分宝贵的经历。一切的一切,都与我自己的学生生活截然不同,既新鲜,又有趣。我还吃了很多从没吃过的东西,比如海象、海豹、鲸鱼……总而言之,那段日子真是开心得一塌糊涂。三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段经历让我受益匪浅,总结下来有两点吧。
第一点正如我刚刚提到的那样,我意识到,原来那片天涯海角一般的地方也是有人住的。原来那么小的村子里,也有跟我们一样的生活,也有一户户的人家。才待了几个月,我就把自己当成了村里人。对生活在那片土地的人而言,那里就是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中心吧。说起来也许很简单,但是能切身感受到世界上有这样的生活存在,着实是不可多得的经验。
第二点还是无比壮阔的自然。我亲眼见到了远超想象的大自然,那感觉就像是有一股新风吹进了我的心田,又仿佛是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大门,让我激动万分。
回国后,我重归校园,脑子却跟一团糨糊似的,成天心不在焉,差点又留了一级。好不容易混过去了吧,阿拉斯加还是在我脑海中打转。真想再回到那里去啊。这一回,我不要以旅行者的身份去。我想在那里住住看。我总觉得不好好住一下,就看不清那片土地的真面目。
升上大三、大四以后,同学们都忙着找工作什么的,但我呢……也不知道是没长进呢,还是没有彻底长成大人呢,反正我就是没法把心思放在那些事上。在大家访问公司、讨论求职的话题时,我的心思却在别处。有时候我都不由得担心,再这么下去真的好吗?
就在这时,我的好朋友在山上遇难了,离开了这个世界。我们是在上初中的时候认识的。我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做很多很多事,所以这场变故让我大受打击。不过我那时正在犹豫未来要走的路,所以这件事恰好成了精神层面上的一个转机。什么意思呢?“自己的一生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的朦胧意识彻底崩塌了。朋友的不幸让我意识到,人会因为突然降临的意外事故死去。我没有因为朋友的离去自暴自弃,而是反过来告诉自己,我得好好珍惜自己的人生,要尽可能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啊。而对当时的我来说,“尽情做喜欢的事”就等于“重回阿拉斯加”。
大学毕业后,我给一位叫田中光常的摄影师做了两年的助手。回阿拉斯加的念头从未离开过我的脑海。我一直在思考,如此宏伟的自然要以怎样的形式去钻研才好。我觉得要把一份事业长长久久地做下去,光靠心血来潮和小聪明是绝对不够的。关键在于你对那件事有没有兴趣,有没有想去做的信念,这股信念够不够强大。
我上的是经济学系,所以想再上一次大学,好好学一学自然。我通过调查得知,阿拉斯加大学有野生动物管理系。于是我决定辞掉助手的工作,去阿拉斯加大学念书,扎下根来拍照片。这所学校对英语成绩是有要求的,我就去参加了学校指定的考试,结果差了三十分,来了一封不合格通知书。可我已经打定主意要去阿拉斯加了。真的想做一件事的信念也许是能让人鼓起勇气的吧。明明分数不够,我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日本,径直去了阿拉斯加,冲到系里找教授谈判,说:“单单因为分数不够就复读一年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我已经下决心要来阿拉斯加了!”那位教授也是挺有个性的人,他认认真真听我说完,同意我入学了。那是1978年的事情。我就这样搬去了阿拉斯加,头两年边上学边拍照。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把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花在阿拉斯加,一边拍照,一边生活。
阿拉斯加不过是美国的一个州,但它非常辽阔,面积足有日本的四倍。绝大多数地区是没有路的,只能自己走进去。要深入腹地,有时得靠滑雪板或者皮艇,甚至是飞机。置身于这样的大自然时,我最先想到的是,“人类是何等渺小”。
好比阿拉斯加的火车,就特别梦幻,因为它是全世界唯一能随招随停的火车。什么叫“随招随停”呢?就是你可以在沿线的任何一个地方招手上车,然后在任何一个地方下车。只要站在阿拉斯加的铁轨边上招招手,老长老长的列车就会停在你眼前,你直接走上去就行了。就算你要下车的地方在深山里,火车也会停下。为什么要这么搞呢?因为在阿拉斯加,还有许许多多在原野与森林中过着开垦生活的人。他们需要把火车拉过去的物资和家什卸下来,带回自己的住处。我第一次坐这种火车的时候,车开着开着,突然在深山里停了下来。我心想:“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停车啊?”正纳闷的时候,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带着狗走出森林,从车上卸下一堆当季用的家什。对他们而言,阿拉斯加铁道是必不可缺的。这火车开得非常慢,一天只有一趟,但我真的很喜欢,每年一定要坐上一回。
皮艇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交通工具。
我的皮艇是可以折叠的,用两个包就能装下。为什么说皮艇之旅好呢?因为小艇能顺着水流走,特别自然,所以我很中意。皮艇还有一大优势,那就是它可以装着很多行李走。船头船尾都能装很多东西,而且装得越多,船越稳定。行李一多,皮艇下水后就跟水面差不多高了,但是在这种状态下,它真的特别稳。不装行李的时候反而不稳,还挺危险的。
阿拉斯加的湖不计其数,很适合划皮艇出行。对阿拉斯加人来说,“玩”就是如何与自然相处吧。那边跟日本的城市不一样,不是那种到处都有东西的世界,所以在阿拉斯加人眼里,大自然才是游乐场。虽然生活中有各种各样的不方便,可是这些不方便也别有一番风味呢。夏天是白夜的季节,所以孩子们都是不分昼夜地撒欢。
阿拉斯加南部有个叫冰川湾的地区,无数冰川在那里汇入大海。海水看起来暖和,其实冷得要命。一旦掉进去,十五分钟就没命了。有一次,我划了一个多月的皮艇,深入冰川湾。皮艇是唯一可行的交通工具。为什么呢?因为陆地上有无数冰川横穿而过,只能走水路。
冰川湾总有冰川在崩塌。那场面十分震撼,你能切身感觉到地球好像真的在动。划皮艇的人最怕冰川崩塌的时刻。因为冰川的碎片一旦掉进海里,就会引发小规模的海啸。这种海啸是最可怕的。还记得我划船的时候总是盯着冰川,提心吊胆,生怕它突然塌下来掉进水里。有一次,我在靠近冰川的地方划船,没想到那冰川突然塌了,我都来不及逃。眼看着巨浪就要来了,怎么办?我只能把皮艇的船头对准海浪,让船体与海浪垂直,在心里不停地祈祷,好不容易顶住了。在旅途中,我的确经历过不少惊心动魄的事情,但是总有比恐惧美好得多的大自然等待着我呀。
在这样的地方旅行,确保饮用水自然成了一桩难事。于是冰川就成了宝贵的水源。用冰镐敲下冰川的碎片,用火化成水。其实细细琢磨起来,这么取水还挺浪漫的呢。因为是数千年前落在山上的雪被压缩成了冰,然后变成冰川,又经过漫长的岁月慢慢流淌,最后崩塌才落入海中的啊。一想到自己喝的水是这么来的,心里别提有多美了,还能感受到时间的洪流呢。
听到“阿拉斯加”的时候,大家可能会联想到昏暗、寒冷、单调、特别不宜居之类的字眼,但是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来说,那就是一片为他们带去慰藉的土地。在城镇看到极光的时候,你只会觉得它很漂亮。但你要是一个人在山里碰到很强的极光,你就会发现它动起来就跟活的生物一样。这样的极光不会给你留下“漂亮”的印象,反而会让你觉得可怕。我真心希望大家都能亲眼看看阿拉斯加的自然,不过其中最值得看的当然还是极光。那真是一种特别神奇的自然现象。
北极的自然环境是非常严苛的,所以能在那边生存的动物并不多,跟非洲没法比。只有能适应寒冷的动物才能在北极定居。
和爱斯基摩人一起出海捕鲸的时候,我发现他们会挑浮冰群的浮冰裂口下手。捕猎期间的某天傍晚,我独自出去散步。走着走着,只见遥远的冰面上有只动物正在朝我这边走。当时它还小得跟个点似的,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动物,但是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动物,也只可能是白熊了吧。等它走近了,我定睛一看,果然是白熊。
白熊在干什么呢?它在找海豹呢。在白熊吃的所有东西里,海豹占了足足九成呢。海豹是一种体味很重的动物,白熊在十千米开外就能闻到它们了。我看到的那只白熊就是被爱斯基摩人打到的海豹的气味引过来的,所以它径直走向了我们的营地。
在阿拉斯加的北极圈,我经常拍一种叫“caribou”的大驯鹿。它们会随着季节的转变,进行漫长的迁徙。
问题是,阿拉斯加实在是太广阔了。要跟拍驯鹿,我甚至得坐飞机深入腹地。
开这种飞机的人叫“无人区飞行员”(Bush Pilot)。飞机落地之后,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飞行员确认好什么时候来接人。一次拍摄基本上需要持续三星期到一个月,所以你得跟飞行员确认一个月后的哪一天在哪里接你。这个环节要是出了差错,问题可就严重了。因为那是个完全没人的世界,要是没有飞行员来接你,你就回不去了啊。
离我的营地最近的有人住的地方,是两百千米开外的爱斯基摩村庄。所以在野外扎营的时候,我基本上一两个月都见不到一个活人,想想还挺寂寞的呢。
不过与此同时,我的心中也充满了期待与解放感,因为我得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独自搞定一切,有一种整个世界都归我所有的错觉,有时候也挺开心的。独处整整一个月,时间挺长。所以我总会随身带上几本书。不跟别人说话的时间长了,自说自话的频率难免会变高。从几年前开始,我养成了尽量用英语跟自己说话的习惯,这样就能顺便提高英语水平了。
我就是这样一边露营,一边等候驯鹿的春季迁徙的。不过在所有陆生哺乳动物中,驯鹿的迁徙路线是最长的呢。我最近一直在跟拍驯鹿,以它们为拍摄的主题,可是北极圈真的太大太大了,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见到驯鹿。而且驯鹿的迁徙模式会根据那一年的天气灵活变化,所以把大本营设在哪儿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露营的时候,最需要小心的莫过于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