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本挑战悖论的不可能之书。
乌力波文学经典。法国黑色幽默文学大奖获奖作品。
幽默解剖写作欲、探究写作之难。
诺贝尔文学奖热门作家比拉-马塔斯在《巴托比症候群》中致敬之作。
“我之所以从没写过一本自己的书,决不是意图和文学一刀两断;我从未把颗粒不收当作实现目标,或把生产乏力当作生产模式。我无意破坏,恰恰相反,我打定主意要遵守图书界的规则。”
……
主人公充满写作欲望,却又难以成篇。是什么阻碍了他的写作?与文字的关系?与语言的关系?与自身经历的关系?与自我理想的关系?
短小精悍,博学幽默,这本自称不是书的书以自嘲的笔法,或明或隐地引用、摹仿了近两百位哲人、文豪,在脱口秀般的节奏中设下一个个脑力挑战,抽丝剥茧地解剖写作欲望,令人思考写作与文学的真谛究竟为何。
作者介绍
马塞尔•贝纳布(Marcel Bénabou)
法国作家、历史学家。1939年生于摩洛哥梅克内斯。巴黎第七大学罗马史荣誉教授。著有多部史学及文学作品。1970年,继好友、著名作家乔治•佩雷克之后加入“潜在文学工场”(Ouvroir de Littérature Potentielle,简称“乌力波”),目前任该团体终身临时秘书兼临时终身秘书。
著名哲学家齐奥朗在致作者的信件中称赞: “比嘲讽更高级,我认为只有自嘲,您恰恰精于此道。在一个不待见这类优点的国度,只怕您的书未必能获得与之相称的反响。”
部分摘录:
话说回来,头一天我头一个动作就是拆开先前的手稿。这些纸页每年夏天伊始我都会读一遍,它们在我眼中已经和烈日炎炎,和桃子的味道,和蜜瓜的气息融为了一体。这些纸页五颜六色,或旧或新,尺寸不一。其中有些——最大的——来自遥远的过去。这些伤痕累累的老友,我对它们格外珍视,因为上头有删除的痕迹,有修改的笔触,还有评论,有时还标上了日期。其他手稿没那么多修改,也没那么让人怀旧,呈现出更素净的面目:长方的小纸——只有正常尺寸的四分之一大小,上面字迹狂放,难以辨认,塞满一个个灰色细纹卡纸袋,用有点松了的松紧带捆扎在一起。
我把所有手稿放在书桌上,分成一小叠一小叠;但没有一张书桌大到可以把它们全放下,我只能再拼一张打桥牌用的方桌。心满意足——因为这一刻我等了好几个月——我开始检视这些手稿,条理井然,一丝不苟地遵循它们的存放顺序。
我于是重读了一行行旧时文字,它们看上去就仿佛是一波波被过早截断的短促浪花。我长久地凝视,坚信在表面的混沌之下蕴含着解开它们所出谜题的钥匙。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灵光一现。恰恰相反。就好像发生了某种侵蚀;我在这些文字中只找回很小一部分我以为写入的内容。它们是经过了怎样一系列的棱镜过滤才变得如此微不足道?都跑去了哪里,每个单词的重量、体积,还有滋味?
这些某天我觉得值得保存下来的回忆、思考、景色,我在记录过程中滗掉了一些细节,其实那才是它们打动我的由来。我之所以把它们简化,浓缩至核心要素,是因为我抱有幻想,以为这样就能掌握一批可供我随意操作的素材,而且只要我有需要,随时都可以恢复它们的厚重。然而,真到了那个时刻,我发现并非如此:面对这些文字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因为它们只是长期积累的产物。包含其中的元素分属众多轨迹,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我的故事,在错位和矛盾之下,是多个已然在我身上老去的人物的身影。
如同一般做法,我给自己定下的第一项任务是为这些文字片段找到新的归类方式,因为我还是希望能最终打造出一个和谐统一的整体。但我很快发现,我用来分类的标准太随意,甚至荒谬。按照时间顺序?那就只能把没有明显关联的主题混杂在一起。按主题,如何?那就无法顾及每个片段原则上所要服务的体裁的要求。至于按字母顺序,那会促成一些滑稽至极的组合。
因此,我制造出的仅仅是一些不稳定的复合产物,随时都会消解。如同无法给各种颜色的毛线归类的失语者,我反反复复从头再来:我把几张手稿从一叠挪到另一叠,我撤去几叠手稿,又摆出几叠新的,但它们同样不能让我满意。这是个永无止境的拼板,一个我无法说清其中门道的纸牌通关游戏。因为如何才能通行在这个由间断、不连贯、未完结、不完整所统治的世界?我是否只能追寻无意义,借口无意义是意义唯一的立足之地?不可能对努力和成果之间极度的不成比例视而不见。
于是,我推迟了分类工作,决定比起那个,为了节省时间,不如直接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写作阶段。我这才发现我的语言是多么贫瘠:词语惜字如金地呈现于我,我的嗓子要费老大劲才能将它们拼出。有时终于凑起几个;我感觉它们已经到了嘴边;它们摆出当仁不让的样子;结果却在记录之前凋亡了,或者执拗地拒绝诞生,搁浅在我的嗓子眼,如鲠在喉。
突然,我的手真正松弛下来。我在一页新纸上落笔,我选了幅面尽量小的纸,以免被过多的空白刺伤眼。我知道我的笔尖一点都不能离开纸面。笔和纸必须结为一体。稍有分离便可能万劫不复。尤为重要的是,不能错过一个字……
几行,某些情况下甚至几个单词,就足以填平我写作的欲壑,熄灭我继续下去的冲动。现在,笔尖碰触纸页就如同在挥动一根取消魔法的魔杖:它消弭了幻觉,让神智复归空无。
之后漫长的一刻钟里,我重读方才匆匆记下的一句(或几句)话,细吟慢哦地检查节奏(尤其避免亚历山大体!),最后确信新的努力必然徒劳无益:这几行或好或坏,已可自足,不容增续。有那么一瞬我觉得自己偿清了一笔债。
但紧接着我就会冒出新的念头,认为随着在写作道路上迈出的这一步,无论它多么渺小,我又给自己制造出了新的义务、新的责任,它们总有一天会要求更有分量的成果。这一念头足以让我的疚愧以及瘫痪机制再次疯狂运行。
就这样,夏日一天天过去,我的要求一天天降低。我放弃了梦想的作品。今年秋季,没一个文学奖评委会有机会把桂冠戴到《古老护墙》或《假窗》上。没一个出版家会后悔没能把《学生之路》收进最负盛名的文丛,或者《火栗》的印量没到十万。没有一本杂志的书评人会吹嘘洞悉了《密码信》的秘密,或者向读者推荐了《救渴之梨》。书店在布置节日橱窗时不会有《自由决定权》;公众也不会蜂拥而至乞求《吗哪》。但我不会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这已经没法蒙我了。
能写出几页来我就心满意足了,甚至一页都行,只要这一页能让我毫无保留地认可。只要它——这尤其重要——能让我摆脱——哪怕只是短期——那个时时刻刻存在于我脑海后台的想法:我正在又一次浪费时间。愚蠢地浪费。自负地浪费。
因为无论在上述何处,我都未能写出我计划中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