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部情爱关系游记,由九个短篇组成,以细微的目光和精准的描画,深入探索了形形色色的爱之路途。故事里有年轻的大学恋人,有沉默的多年夫妻,有难于安放的新欢与旧爱,也有困境重重的情人和伴侣。人们一次次上路寻找爱,在一段段亲密关系里寻找安放灵魂之处,却往往只是更加孤独。情到深处,人人成了游子,每一个他者都是陌生的异乡。然而在每一条通往异乡的路上,破碎之心仍将得到修复,彷徨的灵魂亦可再见到光。人们时而回归,时而向前,在为爱的旅途上, 不只找到另一半,也找到重生的自我和灵魂独有的力量。
作者介绍
苏方,1984年生于沈阳,2008年毕业于同济大学临床医学系,正在成为作家,已出版短篇小说集《一些时刻》。
2016年中篇小说《毁灭之路》从1951部参赛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第三届豆瓣阅读征文大赛五部首奖作品之一。曾在“一个”app、《小说界》杂志等文学媒体发表小说、散文。
部分摘录:
陈年第一次见到王麦是在南方的海边,他受邀去参加一本杂志的年终颁奖礼。当时的北京是冬天,而南方不是。落地已经晚上了,天仍然不黑,陈年坐在去酒店的车里,大开着窗——两旁是南方的树,大叶片在暖风里招展,像大佛的柔掌。慷慨的天光像海水一般,是荧荧的透明的蓝绿色,披在一样样东西上,仿佛东西自己闪着光。风携着露水摸进了陈年的眼睛里,陈年的眼眶就软了,又摸进他的鼻子,他的心腔就润了,最后摸进了骨头里,他的人就轻了。北京远远地在身后了。那干燥的,牢固的,混凝着灰土的响亮的,都一并在身后了。他开始觉得衣服穿多了,胸口沁出一层薄汗。
陈年下了车,三两步就进了酒店大堂,惊讶于两腿的轻盈。一个穿短裙的姑娘小跑迎上来:“陈老师?”
“哎。”陈年干脆地应着,知道是杂志社的接待。
“这您的房卡,日程,还有三天的餐券,”姑娘在肩上的大包里翻出写着陈年名字的信封,左胳膊伸出去高高一指,“电梯在这头,您是十四层,早餐七点到十点。”
“好嘞。”陈年接过信封没有打开看,知道里头有钱。
房间很敞阔,陈年进了屋走到尽头,拉开窗帘和玻璃门——露台也很敞阔。天终于黑了,风却还一样温润。他听到一句句懒懒的浪声,循声看出去,酒店里圈着一片海。
“陈老师?”
陈年回到屋内,才听见门铃和人声,开门看,是大堂里的短裙姑娘。
“进来坐。”陈年招呼着,猜测是社里有事情嘱咐——明天有一场他和几个作家的对谈。
“没事儿,我来给您送个火机,”她亮出手心里攥着的打火机,放在茶几上,“他们房间里没火柴。”
“哟。”陈年自中午上飞机,的确有大半天没抽上烟,“谢谢谢谢,”他为了表达感谢,立刻点起一支来,“你知道我抽烟?”
“啊,”她眼睛圆圆的,和那夜晚的天光一样清凉,“之前您来社里,就进我们主编办公室抽烟。别人主编可都不让。”
“嗨。”陈年听来觉得惭愧,嘴里猛吸两口,掐灭了,又把打火机拿在手里,“谢谢你,真没人对我这么好过。”
这话似乎重了,令她有点窘,轻轻扯着包向他解释:“我备了好些呢,不是单给你一个人的。”
陈年笑了,这时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王麦。”
“王麦,”陈年想起了故乡的女同学,这巧合有点令他兴奋,“我从前也认识一个王麦。”
“真的?”她开玩笑的心情太急切,嘴巴脱了缰:“不会是我妈吧。”
话出了口王麦自己又听见,才知道没道理。陈年这时倒不笑了,眼光对着她的眼光,像在琢磨什么。王麦跟着也琢磨,心里细究下去,曲曲折折拐到了小路上,脸就红了。
她脸一红,陈年的脸便也可以红了。
“这会儿还有饭吗?”陈年先回过神,岔开去问。
“酒店里没有了,”王麦为难地这样说着。陈年明白她没权给房间挂账,“不过,有几位老师约了十点钟出去吃夜宵,这会儿,”她看看手机,“九点四十六了。”
陈年问都有谁,王麦说了几个名字,陈年一听都还成,就决定也一起去:“咱们就在这儿等一等。”
王麦点着头,忽然不能像刚才自在:“那……我能也抽烟吗?”
“能啊!”陈年把手里热乎乎的打火机递过去,短促地想了想,“我媳妇也抽烟。”
“嗯。”王麦又看看手机,“九点四十八了。”
四男三女,挤进了一辆车。司机一听说“夜宵”,便嚷着“我懂我懂”,逃命一样地奔起来,半小时才赶到一家稀稀落落的排档,脚底下是土路,房后似乎就是村了。老板迎上来,一张口是北方人。几个女的有点怕,男的一挥手:“既来之,则吃之。”
总归是那几样海鲜,清蒸辣炒,煮汤煲粥,搭着冰啤酒。王麦明白她是结账的,可是老板偏不给菜单。
“你们吃什么,就说,我后头一做,就完了。”北方男人敞着眼睛笑着,满不在乎地挥着大手,“完了一块儿算!”倒像是王麦在跟他客气。
“可是……我们要先看菜单呀。”王麦不甘心。
陈年在桌底下伸出手,压在她胳膊上,小声地:“你别管,我来结。”
“不用不用,”王麦几乎从凳子上弹起来,声音也是同样的小,“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陈年的眼神和声音都严厉起来,“听我的。”
王麦低下头,嘴里咕哝着。
“坐好。”陈年命令她。
王麦坐直了一点,眉毛还皱着。
“裙子拉一拉。”
王麦就忍不住笑了。
一桌子七个人,除了王麦都是“老师”,都是弄字的人,都不那么爱啤酒。起先的兴致是为了相互知名但不熟,等聊开来熟一些,兴致就淡了。酒不诱人,海鲜味道也欠鲜,烟就很快抽光。王麦主动去买,问哪里有店,老板朝黑处一指:“那下头,有个小铺,关门了你就敲。”
王麦一路提着心,图快买了整条中南海,不敢讲价钱,买了就走。走回到一堵半米多高的砖垛底下,看见旁边站了人——几个本地的青年,瘦瘦小小的,见王麦过来,嘴里叽里呱啦地热闹起来。
她便不敢走了——穿着短裙,怎么敢在这些眼睛里抬腿上去呢。青年们见她不动,觉得有趣了,更加说说笑笑,渐渐要走近。王麦望着垛上远处的光,心一横,大声喊:“陈年!”
后来的日子里,陈年老提起这件事来笑她,学她的样子,苦着脸:“哎哟,吓得呀,‘陈年!’‘陈年!’”
王麦反驳:“我没喊那么多声儿!我就喊了一声儿!”
她一喊陈年就听见了——她刚走他就站到了路口去,等着迎她。一听她喊,陈年立刻急了,几步跑过去,边跑边也喊:“怎么了怎么了!”
青年见有人来,就散了。危险没发生,王麦不好意思起来:“没事儿。裙子有点短……不好抬腿。”
陈年还警惕着,等那几个人都走远,两下脱了衬衫,围到王麦腰上去。王麦顺从地抬着胳膊,像是交给裁缝量。陈年先把两只袖子在腰里绑了个死结,再前后看看,又蹲下把衬衫扣子一颗颗扣好——就真成了条裙子。
他仍然蹲着,脑袋就伏在她的小腹前。王麦把手背在身后,不然就要伸出手去摸他的头顶、耳朵……好像风一下子停了,四下里忽然静了,南方的夜里王麦的脸烧起来了。陈年吸着气闭上眼,喉咙里像是吞了一团热沙,压住心口。他感到一浪一浪的快乐,想唱歌。
“好了!”陈年站起来,拍拍她的肩,“大方了。”
“嗯。”王麦从鼻子里挤出瓮瓮的一声。
他们同时侧过身去,躲开对方的眼睛,因为脸上的笑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