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此书系日本汉文小说,原文即为全汉文。
●足本全图注释版
《怪谈》之滥觞;日本之《聊斋志异》与《子不语》完美合一。
集抒情述志、称道鬼神于一身的日本汉文志怪小说集《夜窗鬼谈》与《东齐谐》,是日本大作家石川鸿斋仿效中国志怪小说(特别是《聊斋志异》)所创作的带有浓郁日本本土“风味”的志怪作品。书成后风行一时,多次加 印。
因为刻意效仿、借鉴《聊斋志异》与《新齐谐》,且文笔、内涵确确实实颇得两部名著的神韵,所以《夜窗鬼谈》与《东齐谐》被誉为日本的《聊斋志异》与《子不语》,成为后来大行其道的怪谈作品的重要取材母源。譬如小泉八云、柳田国男、田中贡太郎等人,都或多或少地从中汲取过养分,并间接延伸了《夜窗鬼谈》的文学影响力。
尽管两书互为姊妹篇,但从“戏编”和“戏著”的署名方式上,能看出两者还是存在不少差别的。戏编的《夜窗鬼谈》多为石川以收集的前人著作和民间掌故为坯胎,剪裁、润色、编改、加工,二次发挥而成。而戏著的《东齐谐》则大多系石川原创的神鬼故事,也有些是利用既成的传统怪谈,改编为诙谑笑话,博人一悦。中日两国的大学者,皆有著书立说之余,将一部分精力用于游戏笔墨的传统,石川亦然。《夜窗鬼谈》既是他调整心情、娱乐耳目的练笔结果,又是他用来“为童蒙缀字之一助”,为汉文学习者提供教材的实用范本。所以编著小说虽属“小道”,但他在此上头也倾注了大量心血。
与《聊斋》相仿佛,《夜窗鬼谈》里的故事大致上可分为“谈鬼论神”、“日本民间传说”、“动物幻化成精”、“冥界仙境之想象”等类型,因作者身处明治维新的大变革时代,亦有少数篇章直接与西方近代科学对接,谈论天文、地质、物理等。这些篇章的素材来源,既有友人转述的生活记录、遨游天下博闻而得的奇妙轶事,又有乡野传说与寺社宗教画故事,更有不少取自前人书籍的材料,经吸收转化,收为己用。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去旧套,创新意,弃陈腐,演妙案”,借花妖鬼狐、奇人豪侠之事审视种种世态人情,有的歌颂男女间真挚爱情、有的揭露文人作风虚妄华而不实、有的昭示天道循环的至理,怪异诡谲、奇趣盎然,极富感染力与表现力,在明治时代脍炙人口,大放异彩。
不过因为作者本身社会地位较高,所以和纪晓岚一样,都缺乏蒲松龄那种寄托怀才不遇与“孤愤”情绪的积极抨击精神,谈虚无胜于言时事,作品讽刺性大为淡化。石川承袭纪晓岚笔记体写作之精神,一方面“昼长无事,追录见闻……时拈笔墨,姑以消遣岁月”,将自我的见闻、学识托付书中;另一方面又“大旨期不乖于风教”,以儒家思想作为文学底色,强调德行修养、因果报应,旨在教育感化、警示世人,将自身的道德情操、创作旨归赋予斯作,“街谈巷议,或有益于劝惩”,最终达到因势利导、挽救世道人心的作用。
作为一部颇能“追踪晋宋,不在唐人后乘”的经典志怪小说,《夜窗鬼谈》却从未在中国大陆地区印行过,殊为憾事。因此编者本着“拂明珠之尘,生宝玉之光”的信念,决意将之钩沉抉隐,以飨识者。此次校订出版,编者选择以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所藏《夜窗鬼谈》与《东齐谐》为底本,逐字逐句认真核校。该馆本刻版清晰、句读明确,且无他本漏字、错字之谬,是经综合比较考量后的最佳底本。鉴于作品系用文言文撰写,同时引征博杂,当代读者理解较为不易,故对较古奥词语及各类典故予以必要注释。凡异体字、错刻字、讹脱字等,一律径改于正文中,不再另出校记。不当谬误之处,敬请诸位方家不吝指正。
作者介绍
石川鸿斋本名英,字君华,号鸿斋,通称英助,别称雪泥居士,1833年生于三河国豊桥一个商人家庭。其少年时师事著名儒学者大田晴轩、西冈翠园,十八岁离乡游学,遍历日本各地。1858年返乡开办私塾,讲经述史。此后移居横滨,潜心著书立言,并一度在增上寺佛学校任汉文教师,又至中国考察拜师,与清朝公使人员诗咏唱和,往来密切。
石川鸿斋实乃广闻博识、通才多艺的饱学之士,汉学修养与诗歌、绘画造诣都极高。他一生著述等身,作品涵盖面颇广,1918年,当他以八十五岁高龄去世时,身后留下诸多皇皇巨著。
部分摘录:
深川有木商某,家颇富,年过四十无子。其妻叹之,屡浴温泉,三岁始举一女子,夫妻殊宠,掌中之珠不啻也,名曰珠。年及破瓜[1],颜如舞花,不粉而丽,但左颈有小黑子耳。性亦怜慧,读书习字,皆出等辈。其他舞踊弦歌、插花点茶之技,大约熟之。将择良婿赘于家,未得其人也。
西邻有林某,借子舍居焉,本越藩之士。父子有故去乡,仅授句读,卖卜筮糊口。父殁,子未弱冠,尚学于父继业,且吹尺八[2],近邻少年又有学焉者。林生丰度超逸,有威不猛,衣服虽不佳,自然标致,如玉树临风。珠女窃见之,意酷慕,以其善尺八,欲与琴合奏,告母迎家,二人合曲,比翼谐音、鸳鸯同情,听者莫不感叹焉。父亦好木野狐之戏[3],而不甚工,一曰谈及之,生亦能之,俱对局挑。生酌量其意,输赢相半,父以为得好敌手矣。
珠女自与生相亲,心猿始狂,寤寐不能忘。生亦知其意,每奏曲,通相如娆文君之情[4]。女窃喜,秋波艳潋、颜涨红潮,而未得其间也。偶夫妻诣身延山,女喜得好期,密谋之婢。婢往生之居,恳述娘子之意,约以三更。乃偷钥,开后房之扃,遂延生于内闺,缱绻一旬,漆胶叵离。婢女之外,无有知者矣。既而夫妻归,至于绝途去梯,珠女郁闷不自胜。一夜,攀庭树踰墙,来林氏户外,低声呼生。生亦百计欲入内房,不得其便,兀坐运策。忽听女声,急开户,裸跣单衣,兢兢入室,泣曰:“父母议婚,冰人频奔走,君怜妾,请共奔他乡。”生诺,则期以某夜。
既而户外有人,父与仆突然来入,拉女而去。前是父密察珠女动作异于常,诘婢问故,婢伪不知,诘仆,仆少知之,且以有妒,假饰告之。父欲严戒之,沉思不寝,窃窥女之室,月光入窗,灯火既灭,意酷讶之,照烛入室,空褥而已。乃起仆搜之,杳不见其人,则窥林氏之户,户外认有遗笄,推而入中,女果而在。遂禁固一室,不许寸步出户外,生亦不能居焉,去而住浅草。女闻生之去,恋慕不止,卧不能睡、食不下喉。父母大忧,养病于别埜,或伴于演戏游观之场慰之,或浴箱根、热海温泉驱疾,然遂不瘳[5]。母悲之,欲密探林氏之踪迹,抂赘于家,而不知其寓也。病岁余,医疗尽手,祷神乞佛,毫无其验,以十有七岁夭矣。
生转居之后,业不甚行,属携竿钓于墨水。一日天暮,收竿将归,堤上忽逢珠女。生大喜,先祝其无恙。女恻然曰:“君去之后,父让婢追之,妾亦卧病。母愍恤妾,密索君所在,不可知。妾欲往婢家俱搜君,幸遇于此,请伴妾去。”生诺,遂携手归寓,燧火点灯,女已去矣,家徒四壁,无所索,生大怪焉。翌日,访故居邻妪,问女之安否?始闻其死,悲甚,慨然有脱世之志,遂入于一月寺为优婆塞。
勤务多年,又吹彼尺八,漫游诸国,遍历五畿[6]西国。归途过甲[7],入山中失途,日已昏,践履太疲,遥认火光,渐往求宿。藁席地炉,设钩烧土锅,主人年四十有余,虎须狼瞳,容貌甚狰狞,谢以僻壤无餐。生惟请借庭隅休疲,主人许之,而言语甚傲慢,自夸勇凌蔑人,家无农具、又无猎具,藏兵器二三而已。有女才十四五,动作颇敏捷,乃添薪于炉,熟荞麦荐之,设寝具卧客别室,主人携刀而去。少顷,女潜告生曰:“客误来此,宜遽去。”生曰:“主人何为者?”曰:“贼也,久病伤,囊亦罄。今夕邻村开赌场,欲往而得捷,若取败,恐不利于客。”生大骇,将理装遁走,而不熟前路。女曰:“我家在武之秩父[8],一夜,贼来索财,适父殁,些金皆用葬具,无有贮钱,遂夺我去,将以为奇货。又剽客见伤,伤稍痊,欲携我卖于花街。我泣而拒之,苛责谝诳,无所不至。我命亦在旦夕,愿携我而奔,捷径粗相熟。”生怜之,与偕走。时半月出峡,流云全霁,隘迳崎岖,榛莽伤肤,行仅三里余。天明,出于郡内,乃佣舆急行,渐臻女之家。
母失女之后,日夜泣涕,饭粒不入口。忽见女与客来,喜跃欲狂,具问其来由。请生留家,殷勤飨酒饭。女则洗垢理发,换衣侍生,容貌丽雅,恍似珠女。谛视[9]左颈,亦有小墨子。生甚讶之,因问母曰:“娘子酷似我所知之女,不知东都有缘族否?”母熟视生曰:“君非林君耶?”生愕曰:“何以知之?”母泫然曰:“妾深川某氏之婢也,为君谋珠娘之媒者。事露之后,妾亦见斥,未半月得嫁此,翌年生此女,以容貌似珠娘,又名玉。及长,言语动作莫毫异于珠娘,今亦为林君所救,岂非宿世之缘乎!”生屈指已十五年矣,又问其生日,曰:“某月某日。”生又惊曰:“是逢珠娘于墨堤之日也。”母曰:“业有此奇缘,妾之家有薄田二顷、桑圃若干,年有余赢,足以备水旱。君不厌隘陋,愿赘于此。”生以与女年稍隔,谢之,母不可。居焉月余,偶王政复古,朝廷汰普化宗[10],废所谓虚无僧者。村中亦置小学,请生使教授村童。里正亦爱其谨笃,媒使赘女家。母大喜,琴瑟克合,伉俪殊笃。无几,生一子,家自是富。
生每珠娘忌辰,必吹尺八供之,盖普化之为宗,以尺八诵经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