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一段比《活着》更为惨痛的民族血泪史,一幅印度社会各阶层的全景式画卷
一曲苦难与希望交织的生命之歌,一部写尽人性善恶与生活真相的文学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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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的印度,民生凋敝,时局动荡,政府宣布进入紧急状态,阴云笼罩了这片大地。
从一场灭门惨案中逃生的伯侄伊什瓦与翁普拉卡什,经人介绍,乘火车去往裁缝迪娜的住处,以期获得一份工作。在火车上,他们结识了青年学生马内克。巧的是,马内克恰好是迪娜的新房客,于是三人结伴而行。
门铃响起,迪娜打开房门,背负着各自苦难的四人即将在这间小屋里开始新生活,他们的命运也由此紧紧地联结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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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上》是罗欣顿•米斯特里备受好评的长篇小说,以四位主人公的命运为主线,展现了印度数十年的风云变幻,描绘了一段特殊历史背景下小人物的苦乐悲欢和他们坚韧的生命力。作品出版后获得极高评价,入围了布克奖短名单、国际都柏林文学奖短名单,并斩获加拿大吉勒奖、英联邦作家奖最佳图书奖等文学奖项。自1995年面世以来,全球已经有90多个版本,成为不断再版的经典之作。2006年,塔马沙戏剧公司将《大地之上》改编成舞台剧,在伦敦汉普斯特德剧院上演,荣获各界好评。
作者介绍
罗欣顿·米斯特里(Rohinton Mistry)
加拿大籍印度裔作家。1952年出生于印度孟买,1974年毕业于圣泽维尔大学数学与经济学专业。1975年移居加拿大,后毕业于多伦多大学乌兹沃斯学院英语与哲学专业。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长路漫漫》(Such A Long Journey)、《大地之上》(A Fine Balance)、《家事》(Family Matters),短篇小说集《费罗莎·巴格故事集》(Tales From Firozsha Baag)等。
其作品包揽过吉勒奖、总督奖等加拿大重要文学奖项,并三次入围布克奖短名单。2012年荣膺有“美国的诺贝尔奖”之称的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2015年因其在文学上的突出贡献,被加拿大政府授予荣誉勋章。
部分摘录:
被乘客挤得胀鼓鼓的晨间特快减速爬行,突然又猛地一蹿,仿佛想再次全速前进。列车的假动作把车上的乘客晃了个趔趄。挂在车门外面的人群也随之一抖,态势岌岌可危,像被吹到极限的肥皂泡。
车厢内部,马内克·科拉抓着头顶的扶手栏杆,在人群的推挤中仍然岿然不动。不知什么人的胳膊肘撞落了他手中的几本课本。近旁的座位上,一个干瘦的小伙子被甩进对面乘客的怀里。马内克的课本砸在了他们身上。
“哎哟!”课本的第一卷砸在小伙子背上,他叫唤了一声。
小伙子和大伯脱开身,哈哈大笑。左脸破了相的伊什瓦·达尔吉把倒在自己膝头的侄子扶回座位上。“没事儿吧,小翁?”
“只是背上砸了个坑,其他一切正常。”翁普拉卡什说着,捡起了那两本包着棕色书皮的课本。他细瘦的双手掂着两本书四下张望,寻找掉了书的人。
马内克示意书是自己的。想到他厚重的教科书砸在小伙子那根脆弱的脊梁骨上,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回想起自己多年前用石头砸死的那只麻雀,动手之后,他一阵恶心。
他忙不迭地道歉:“真对不住,书滑掉了,结果就——”
“别担心,”伊什瓦说,“不怪你。”接着他又对侄子说,“幸好不是反过来,是不是?要是换作我摔倒在你腿上,我这身板准要把你的骨头压碎了。”伯侄俩哈哈大笑,马内克也跟着赔笑,好像觉得光道歉还不够。
伊什瓦·达尔吉的身材算不上壮实,他之所以调侃自己的身材,完全是由于翁普拉卡什精瘦的四肢与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伯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上互相逗趣。吃晚饭时,伊什瓦必得盛出格外大的一份放在侄子的搪瓷盘上;在路边摊吃饭时,他则会趁翁普拉卡什去取水或解手的工夫,敏捷地从自己的饭食里盛出一部分,放在侄子盛饭的那片叶子上。
若是翁普拉卡什不肯,伊什瓦就会说:“等我们回到村里,大家不知道会怎么想呢!说我在城里把侄子饿得半死,自己吃独食?吃,快吃!我要想保住名声,只能靠给你催肥了!”
“别担心,”翁普拉卡什调笑道,“你的名声只要有体重的一半就足够用啦。”
尽管大伯费尽心思,还是事与愿违,翁普拉卡什的身材仍像根柴火棍。伯侄俩手头也一如既往地拮据,难得温饱,衣锦还乡更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南行的快车再次放慢了速度。转向架哧哧地喷着气,哐啷哐啷地停了下来。火车停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气闸有气无力地喷出几口气,然后彻底熄了火。
翁普拉卡什向窗外张望,想看看停车的是什么地方。铁路的栅栏背后立着几座简陋的小屋,污水在水沟里无拘无束地流淌。孩子们拿着木棍和石块嬉戏打闹。一只狗崽兴奋地在旁边蹿来跳去,也想加入这场游戏。不远处,打着赤膊的男人在给奶牛挤奶。说他们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
燃烧的粪堆发出刺鼻的气味,向火车飘来。前方不远处的铁路道口旁聚了一群人。几个人跳下车,沿着铁轨向前走去。
“但愿我们能按时到达,”翁普拉卡什说,“要是被人抢在前头,那我们肯定完蛋了。”
马内克·科拉问他们是不是还有很远的行程,伊什瓦报了个站名。“哦,我也要去那里呢。”马内克拨弄着唇上稀疏的髭须说。
伊什瓦抬起头,望向伸向天花板的丛林般的手腕,盼望着瞥见一只表盘。“劳驾,几点了?”他朝身后的一个人打听。那人神气地一抖袖口,露出手表来:差一刻钟九点。
“拜托,老兄,走啊!”翁普拉卡什拍打着大腿之间的座位说。
“还不如我们村里的牛听话呢,是不是?”大伯说。马内克听见笑了。伊什瓦便又补上一句,自己说的是实话——打他记事起,每逢节庆举办的牛车赛跑,他们村从来没输过。
“给火车来剂鸦片,保证它跑得跟牛一样快。”翁普拉卡什说。
一个卖梳子的小贩手里弹拨着一把大梳子的塑料梳齿,推搡着穿过水泄不通的车厢。人们唉声叹气,抱怨纷纷,对他的打扰颇有微词。
“喂!”翁普拉卡什叫住了他。
“塑料发绳扯不断嘞,塑料发卡有小花小蝴蝶嘞,彩色梳子梳不坏嘞,”卖梳子的小贩心不在焉地念叨着,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真正的顾客还是只想拿他逗趣打发时间,“大梳子,小梳子,粉色橙色棕色绿色蓝色黄色任你挑嘞——梳不坏嘞。”
翁普拉卡什把梳子试了个遍,最后选中了一把红色的便携小梳子。他在裤兜里翻找一阵,掏出一枚硬币来。小贩翻找零钱时挨了好几记充满敌意的肘顶肩撞,他扯起衣袖擦去落选的梳子上沾的发油,把它们放回包里,只留下原本拿在手里的双排齿大梳子继续弹拨,柔和的拨楞声穿过整节车厢。
“你原来那把黄梳子哪儿去了?”伊什瓦问。
“断成两截了。”
“怎么搞的?”
“我放在屁股口袋里,结果坐在上面了。”
“梳子本来就不该放那儿。梳子是给脑袋用的,小翁,而不是屁股。”伊什瓦总是叫侄子“小翁”,只有生气时才会叫他的大名。
“要是换成你的屁股,只怕梳子要碎成一百块呢。”侄子回敬道。伊什瓦哈哈大笑,破相的左侧面颊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笑容,像稳立在水中的泊船柱,任凭笑容在周围荡起涟漪。
他轻轻一挑翁普拉卡什的下颌。很多时候,伯侄俩的年纪——一个四十六岁,一个十七岁——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出二人之间的关系。“笑一个嘛,小翁。这张气呼呼的嘴可配不上你那英武神勇的发型,”他朝马内克眨眨眼,邀他也加入这场愉快的闲谈,“就凭你这样的帅小伙,姑娘们保证会排着队来追求你的。不过别担心,小翁,我会给你选个像样的媳妇。选个又高又壮的女人,身上的肉一个顶俩。”
翁普拉卡什咧嘴笑笑,又用新买的梳子把头发打理了一番。火车仍然没有开动的迹象。早先下车往前走的那些人又回来了,带回的消息是离道口不远的铁轨上又发现了一具尸体。马内克挤到车门口去听人们的议论。这个死法既利落又不痛苦,他心想,前提是火车要不偏不倚地撞上那个人才行。
“也许跟紧急状态[1]有关。”不知什么人说道。
“什么紧急状态?”
“总理[2]今早在广播里讲话来着,好像是说国家目前受到内乱的威胁。”
“听着倒像是政府又在搞事情。”
“为什么所有人都偏挑铁道送命呢?”另一个嘟哝道,“一点儿都不替我们这些人考虑。无论是谋杀、自杀、纳萨尔派搞的恐怖袭击还是警察拘留闹出的人命——事事都能让火车晚点。毒药、高楼和匕首都不管用了吗,怎么就没人选呢?”
人们盼望已久的轰隆声终于贯穿了每节车厢,火车抖抖钢铁做的脊梁。乘客们如释重负,脸色也晴朗起来。一节节车厢缓缓驶过铁路道口,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一看害他们晚点的罪魁祸首。三名身穿制服的警察站的位置旁边是一具草草遮住的尸体,正待送往太平间。乘客中有的轻触额头,有的则双手合十低声呢喃:“罗摩,罗摩[3]。”
马内克·科拉跟在那对伯侄身后下了车,三人一同走出站台。“不好意思,”他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封信,“我刚来这座城市不久,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去这个地址该怎么走?”
“你问错人了,”伊什瓦看也没看便说,“我们也是新来的。”
但翁普拉卡什瞥了一眼那封信,说道:“快看,是同一个名字!”
伊什瓦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对照起来。侄子说得没错,上面写的都是“迪娜·达拉尔”,后面写着地址。
翁普拉卡什突然充满敌意地盯着马内克:“你为什么要去见迪娜·达拉尔?你是裁缝吗?”
“我,裁缝?不是,她和我母亲是朋友。”
伊什瓦拍拍侄子的肩膀:“瞧,是你太紧张了。走吧,我们找那栋楼去。”
马内克不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走出车站之后伊什瓦才向他解释:“你看,我和小翁是裁缝。迪娜·达拉尔要雇两名裁缝做工。我们是去应聘的。”
“原来你们以为我是要跑去跟你们抢饭碗,”马内克笑着说,“别担心,我只不过是个学生。迪娜·达拉尔和我母亲是老同学。她让我在她那里住几个月,仅此而已。”
他们向一名卖槟榔角[4]的小贩问了路,然后顺着他指的那条街往前走。翁普拉卡什仍然心存怀疑。“既然你要在她家住几个月,那你的箱子呢?你的行李呢?你只带了两本书吗?”
“今天我只是去跟她见个面,下个月才会把行李从学校的宿舍搬过去。”
他们路过一名乞丐身边,那人瘫在一个装有轮子的木头小底座上,底座离地面大约四英寸高。他没有手指,双腿几乎贴着屁股被截掉了。“噢先生,赏点儿零钱吧!”他用缠着绷带的手掌捧住一只铁皮罐子摇晃,拖着长声吆喝道,“噢先生!嘿先生!有钱的先生,赏点儿零钱吧!”
“他是我在这座城市见过的最惨的乞丐之一。”伊什瓦说,另外两个人也表示赞同。翁普拉卡什停下脚步,往铁罐里放了一枚硬币。
他们穿过马路,再次问路。“我已经在这个城市生活了两个月,”马内克说,“可是它太大了,直叫人犯糊涂。我只认得几条大的街道。小巷子看起来都一样。”
“我们来到这里已经六个月了,还是跟你有同样的问题。刚开始我们两眼一抹黑。第一次坐火车的时候,我们连车都挤不上去,错过了两三趟车才学会怎么挤上车。”
马内克说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里,已经等不及明年培训结束之后回到山区的老家去了。
“我们到这里来也只是暂时的,”伊什瓦说,“赚些钱,然后就回我们村去。这么大的城市有什么用呢?吵吵嚷嚷的,人又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水也不够用,到处都是垃圾。太糟糕了。”
“我们村离这里很远,”翁普拉卡什说,“要坐一整天的火车——从早坐到晚才能到。”
“但我们迟早是要回去的,”伊什瓦说,“哪里都不如自己的家乡好。”
“我的老家在北方,”马内克说,“要坐一天一夜、再加一天的车才能到。从我们家的窗户往外看,可以看见白雪皑皑的群峰。”
“我们村附近有条河,”伊什瓦说,“能看见亮闪闪的河水,还能听见它的歌声。真是个漂亮的地方。”
他们沉默地走了一阵,心里想着故乡的风物。翁普拉卡什打破沉默,指着一个卖西瓜汁的小摊说:“这么热的天,喝点儿这个多舒服啊。”
小贩把长柄勺在盆里搅搅,大块的浮冰漂浮在暗红色的液体上叮当作响。“我们买点儿吧,”马内克说,“看起来很好喝。”
“我们就不喝了,”伊什瓦忙说,“我们早饭吃得很饱。”翁普拉卡什只好收起脸上那渴望的神情。
“好吧。”马内克半信半疑地说,然后点了一大杯。他望着两名裁缝站在旁边移开目光,不去看那充满诱惑的果汁盆和他手中结霜的玻璃杯。他望着他们疲惫的面容、寒酸的衣着和破旧的凉鞋。
他喝了一半,然后说:“我喝不下了。你们喝不喝?”
伯侄俩摇摇头。
“那就浪费了。”
“好吧,朋友,你反正喝不完了。”翁普拉卡什说着接过果汁。他喝了几大口,然后把杯子递给大伯。
伊什瓦喝光了杯里的果汁,把杯子还给摊主。“真好喝啊,”他笑容满面地说,“你心肠真好,跟我们分享果汁,真的很好喝,谢谢你。”侄子颇为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些。
半杯果汁就能换来这样的感激之情,马内克心想,他们是多么渴求寻常的善意啊。
廊前的房门上挂着一块黄铜门牌:鲁斯图姆·K.达拉尔夫妇,岁月留下的铜绿使门牌上的字迹愈发醒目。迪娜·达拉尔听见有人按铃,开了门,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片,认出了自己的笔迹。
“你们是裁缝?”
“是的,太太。”伊什瓦用力点点头说道。三个人被她请进门廊,拘谨地站在那里。
门廊原本是座开放式的露台,但是早在迪娜·达拉尔的亡夫的孩提时代就被改建成了一个房间——他的父母决定把它当作游戏室,为狭小的公寓增添些空间。柱廊砌上砖,装上了带铁框的窗子。
“可我只需要两名裁缝。”迪娜·达拉尔说。
“不好意思,我不是裁缝。我叫马内克·科拉。”他上前一步,从伊什瓦和翁普拉卡什身后跨了出来。
“噢,你就是马内克啊!欢迎!不好意思,我没认出你来。我上一次见到你妈妈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跟你更是从没见过面。”
她留下两名裁缝待在门廊,带马内克进了门,来到前屋。“你能不能在这儿稍等几分钟,我去接待一下那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