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谁也无法预测死亡在哪一天降临,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无能为力。拉尔夫•罗伯茨在陪妻子卡洛琳治病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清晰地听到了从妻子体内传出来的报死虫的滴答声,仿佛死亡发出的邀请。在妻子去世大约一个月后,拉尔夫患上了失眠症,他每一天都会比前一天提早醒来,直到几乎彻夜无眠。失眠逐渐改变了拉尔夫的生活,他试图抵抗,却发现周遭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他竟然开始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气球线”在人们的头上漂浮,五颜六色的光环在人们身上萦绕,两个奇怪的矮个子秃头男人在夜晚的街道上出没……缅因州小镇的日常生活像是失了控,不停有人性格突变,一切行为都像精神失常所致。这一切好像死神降临在这个小镇,扼住了它的喉咙。拉尔夫逐渐迷失在现实和虚幻之中……
作者介绍
斯蒂芬•金
Stephen King
一九四七年出生于美国缅因州波特兰市,后在缅因州州立大学学习英语文学,毕业后走上写作之路。自一九七四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魔女嘉丽》后,迄今已著有四十多部长篇小说和两百多篇短篇小说。其所有作品均为全球畅销书,有超过百部影视作品取材自他的小说,其中最著名的当属《肖申克的救赎》。
一九九九年,斯蒂芬‧金遭遇严重车祸,康复后立刻投入写作。二○○三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基金会颁发的“杰出贡献奖”,其后又获得世界奇幻文学奖“终身成就奖”和美国推理作家协会“爱伦•坡奖”的“大师奖”。
在斯蒂芬‧金的众多作品中,以历时三十余年才完成的奇幻巨著“黑暗塔”系列(共八卷)最为壮观,也最受金迷推崇,书里的人物与情节,散见于斯蒂芬‧金的其他小说。他的最新作品包括《11/22/63》《暗夜无星》《穹顶之下》《乐园》《长眠医生》《奇梦集》《局外人》《失重》《格温迪的按钮盒》《失眠》和“梅赛德斯先生”三部曲等。
部分摘录:
妻子去世后约一个月,拉尔夫·罗伯茨生平第一次患上了失眠症。
一开始症状比较轻微,但渐趋严重。他的睡眠周期原先平淡无奇,但是初次失眠六个月后,拉尔夫变得痛苦不堪,对此,他难以置信,更无法接受。一九九三年夏末,他开始琢磨:如果余生都难以入眠,那将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当然,这不会发生,他安慰自己,绝不会发生。
真不会吗?他无法确定,这就是失眠的可恶之处。迈克·汉隆推荐他到德里公共图书馆找来的关于失眠的书籍并无裨益。有些书是关于睡眠障碍的,但似乎相互矛盾。其中一部分将失眠称为一种症状,另一部分将失眠称为疾病,还有书将失眠称为编造的谎言。然而,问题远非如此。拉尔夫从这些书中得出结论:似乎没人清楚地理解睡眠是什么,没人知晓睡眠的机理和作用。
拉尔夫深知应停止这种业余研究去看医生,但他很难做到。他仍对里奇菲尔德医生心怀怨恨。毕竟当初将卡洛琳的脑瘤误诊为紧张性头痛的正是里奇菲尔德医生(但拉尔夫认为,一辈子单身的里奇菲尔德医生也许真的认为卡洛琳只不过是患上了轻微毒气症)。卡洛琳确诊后,里奇菲尔德医生一直在竭力回避着他。拉尔夫确信:如果他直截了当地向里奇菲尔德医生询问卡洛琳的病情,他一定会推脱责任,说已经把手术交给了专科医生贾马尔……听起来理直气壮,光明正大。是的。自去年七月卡洛琳第一次抽搐至今年三月去世,拉尔夫只碰到过几次里奇菲尔德医生,每次都会刻意凝视着他的眼睛。他认为自己在那双眼睛里窥到了不安和内疚。那是一个竭力试图忘掉自己把事情搞砸的人特有的眼神。拉尔夫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忍住没有对里奇菲尔德医生动手,唯一原因在于:贾马尔医生告诉他,即使能早一点确诊,对卡洛琳也无济于事,因为卡洛琳开始犯头疼的时候,脑瘤已经滋生,而且必将像充满恶意的“爱心”包裹一样,把恶性细胞送往大脑的其他部位。
四月底,贾马尔医生离开了这里,去康涅狄格州南部开设诊所,拉尔夫很想念他。拉尔夫认为本可以和他谈谈自己的失眠问题,并且相信贾马尔会采取与里奇菲尔德医生完全不同的倾听方式。
到了夏末时节,拉尔夫已经读了很多关于失眠的书籍。他了解到自己的失眠症虽不罕见,却也不及常规的“慢睡型失眠”那么普遍。不受失眠困扰的人们通常在入睡七到二十分钟后进入第一阶段睡眠,而慢睡者有时则需三小时才可入睡。睡眠正常者入睡四十五分钟后便会进入第三阶段的睡眠(拉尔夫发现一些古书籍称之为“第八睡眠”),而慢睡者通常需多花一至两小时才可进入此阶段的睡眠……有时甚至彻夜难眠。他们睡醒之后仍感到疲乏,有时依稀记得不悦和混乱的梦境,更有甚者,误以为自己彻夜未眠。
卡洛琳去世后,拉尔夫开始早醒。他的作息时间没有变:每天十一点新闻节目结束后上床睡觉,通常可以立即入睡。但与之前在六点五十五分,即闹钟设定的七点前五分钟醒来相比,他现在六点钟便醒了。一开始,他不以为意,认为这仅是轻微前列腺肿大再配上一副七十岁的肾脏造成的。但醒后他似乎并不尿急,即使上完厕所也难以再次入睡。他只好躺在和卡洛琳共枕了多年的床上,静候七点零五分(反正不超过七点十五分)起床。久而久之,他打消了再次入睡的念头。他躺在床上,修长但略微浮肿的手指交叉着搁在胸前,虎目圆睁,瞪着暗黑的天花板。有时候,他会想念身在韦斯特波特的贾马尔医生,那位轻声细语、说话带着印度口音的医生正在那里编织着他小小的美国梦。有时候,他会回忆曾经和卡洛琳共同去过的地方。他时常想起这样的场景:炎热的午后,在巴港的桑德海滩,他们身着泳装,坐在露天餐桌旁,在鲜艳大伞的荫蔽下,尽情享受美味的炒蛤蛎,开怀畅饮长颈瓶装麦芽啤酒,极目远眺帆船掠过湛蓝的海面。这发生于何时?一九六四年或一九六七年?这很重要吗?或许并不重要。
如果失眠不再恶化,那么拉尔夫改变作息时间也无伤大雅,他应该能轻易地适应这种改变并心存感激。拉尔夫整个夏季所阅读的书籍似乎证实了他听过的一种民间智慧:人的睡眠时间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减少。如果每晚损失约一小时的睡眠时间是年近七旬老汉需要付出的唯一代价,那么他欣然接受,并且认为自己足够富有。
但失眠还是恶化了。五月的第一周,拉尔夫在早上五点十五分就被鸟鸣声吵醒。虽然一开始他就质疑耳塞的用处,但他仍在一些夜晚尝试戴上耳塞。将拉尔夫吵醒的不是新回巢的鸟群,也不是哈里斯大街偶尔出现的运货车的逆火声。他向来睡着了雷都打不醒,即使年纪大了也是如此。唯一改变的是他的大脑,里面有个开关,每天都比前一天早一点打开。拉尔夫也束手无策。
到了六月,他每天凌晨四点半醒来,最迟为四点四十五分。到了七月中旬——天气虽没有一九九二年七月炎热,但也足够闷热,因此——他每天凌晨四点便会醒来。无数个夜晚,不管天热天冷,他以前都和卡洛琳一起躺在床上做爱,如今,漫漫长夜,酷热难耐,他只能躺在那张床的一角,开始思索如果有朝一日他彻夜难眠,那么生活将变得多么暗淡。白天他还能轻松面对这个问题,但他逐渐发现F.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的暗夜之灵颇有几分道理,而他最终的收获是:在凌晨四点十五分,一切似乎都会发生。一切。
那段时间,他还能不断地自我安慰,认为自己只是经历睡眠周期的调整,认为身体应对巨变的方式完全没问题,其中最大的改变是退休和妻子去世。有时他会用孤单来形容新的生活,但从不用字母D(Depression,抑郁)开头的那个可怕的字眼。每当脑海浮现那个可怕的字眼,他便会将它遏制在潜意识的最深处。用“孤单”来形容没有问题,“抑郁”却不太合适。
拉尔夫心想:也许你需要多运动。像去年夏天那样,外出散步。毕竟,你最近的生活太过单调——起床,吃一片吐司,看书,看电视,穿过街道去红苹果便利店买一份三明治当午餐,在庭园中转一会儿,有时会去图书馆或恰巧碰到海伦和宝宝坐在门外便与她们寒暄几句,吃晚餐,偶尔在门廊和麦戈文或洛伊丝·夏瑟聊会儿天。然后呢?再看会儿书和电视,洗澡,上床睡觉。单调,无聊。难怪你每天都醒那么早。
只是,那些都是废话。他的生活听起来很单调,是的,毫无疑问。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庭园就是最好的例证,他在庭园中所做的虽不是什么壮举,但绝不是“闲逛”。很多个下午,他在庭园中除草,直到汗渍在衬衣后背印出黑色树状图案,腋下各有一圈汗渍。每次除完草回屋时,他早已累得直不起腰来。用“惩罚”来代替“闲逛”似乎更贴切,但“惩罚”什么呢?在黎明之前醒来吗?
拉尔夫毫不知晓,也不以为意。庭园中的工作占据了大部分午后时光,但这有助于他摒弃杂念,所以即使肌肉酸痛、眼冒金星也在所不惜。七月四日之后不久,他更频繁地前往庭园,一直持续至八月。此时,早熟的农作物已收割完毕,而晚熟的农作物因雨水不足,长势不佳。
“别整天待在庭园里了。”一天夜晚,他们坐在门廊喝柠檬汁时,比尔·麦戈文叮嘱他。时下正值八月中旬,拉尔夫每天凌晨三点半便会醒来。“这有损你的健康。更糟糕的是,你看上去像个疯子。”
“也许我就是个疯子”拉尔夫立刻回答道。他的语气和眼神应该显得相当可信,因为麦戈文立马换了话题。
2
他确实又开始散步了——虽然和一九九二年的马拉松不同,但只要不下雨,他每天都会走上两英里。他每天散步的路线为:沿着名不符实的上哩丘路向下走到德里公共图书馆,然后来到“左页”二手书店和位于该书店拐角的报刊亭。
左页书店紧邻一个名为“昨日玫瑰,二手衣服”的旧货店。八月的一天,拉尔夫从这儿经过,他从废弃的豆类晚餐聚会和教堂联欢会告示中发现了一张新海报,将已经泛黄的帕特·布坎南竞选总统的宣传画遮挡了一半。
海报顶端印有两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是一位三四十岁的金发美女。但是照片的风格——一左一右分别是一张严肃的正面照和侧面照,而且两张照片都采用了纯白色背景——让拉尔夫不安地停下了脚步。这两张照片看起来像是邮局墙壁上或是文献纪录片中杀人犯的照片……毫无疑问,海报的内容印证了这一点。
他看到照片后停下了脚步,而那女人的名字则引起了他的注意。
悬赏杀人犯
苏珊·艾德温娜·戴
这几个黑色大字赫然印在海报顶端。在嫌犯模拟头像的下方,印有红色字体:
远离我们的城市!
海报底端印有一小行字。卡洛琳去世之后,拉尔夫的近视度数又加深了——事实上,用“迅速恶化”似乎更准确——他不得不探身向前,直到眉毛贴近“昨日玫瑰,二手衣服”肮脏的橱窗,才能看清那一小行文字:
由缅因州守护生命委员会支付赏金。
拉尔夫脑海深处传来低声细语:嘿,嘿,苏珊·戴!你今天杀了多少孩子?
拉尔夫记得,苏珊·戴是来自纽约或华盛顿的政治活跃分子,她快言快语,常常给出租车司机、理发师和建筑工人煽风点火。为什么拉尔夫的脑海中会突然浮现那句打油诗,他自己也不知晓。这句打油诗总是和一些记忆连在一起,而这些记忆又总是难以出现。也许是因为他老化的大脑参照了那首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反越战歌曲中的句子:嘿,嘿,林顿·约翰逊!今天你杀了多少孩子?
不,不是这样,拉尔夫心想。比较接近,但不是正确答案。而正确答案是……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出艾德·迪普努的名字和他的面容,耳边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地球呼叫拉尔夫,地球呼叫拉尔夫,快进来,拉尔夫宝贝!”
拉尔夫被这个声音打断了思绪,他循声望去,又惊又喜地发现自己几乎站着睡着了。天啊,只有经历失眠才知道睡眠有多重要。随后,他感到天旋地转。
刚才和拉尔夫说话的是左页书店的老板汉密尔顿·达文波特。他正把崭新的夹套平装书搬到停靠在书店门前的运书车上。他叼着老式玉米棒式样的烟斗——在拉尔夫看来,它就像轮船模型中的烟囱——向炎热、明亮的空气中吐出蓝色烟雾。他的灰色老公猫温斯顿·史密斯坐在书店门口,尾巴蜷缩在爪子周围。它用黄色眼睛冷漠地瞥了一眼拉尔夫,仿佛在说,伙计,你以为你真知道什么是老吗?我想告诉你,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变老。
“难以置信,拉尔夫,”达文波特说道,“我至少叫了你三次。”
“我想我刚才在发呆。”拉尔夫回答道。他越过运书车,倚靠在门口(公猫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聊无兴趣,但是也没有挪窝),伸手抓起每天购买的两份报纸:《波士顿环球报》和《今日美国报》。殷勤的报童皮特每天都会送《德里新闻报》上门。拉尔夫有时候说他确信这三份报纸中有一份仅供消遣,但至今仍未挑取出来。“我最近没有……”
他的话音中断了,因为艾德·迪普努的脸庞突然闪现于脑海中。去年夏天他在机场外听艾德唱过那首肮脏的小曲儿,难怪他一时没能想起来。因为在他看来,最不可能唱那首歌的就是艾德·迪普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