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坂本龙马是幕末维新史上家喻户晓的人物,但他的真面目仍隐藏在迷雾之中。是什么启发了坂本龙马的思想转变?作为偏远之地土佐藩的一名下级武士,他蓬勃的政治能量源自何处?而在江户幕府决意大政奉还之后,又是谁对他痛下杀手?
真实的坂本龙马并不是超凡脱俗的思想先驱,而是充满烟火气的平民英雄,他在幕末政局中冒险闯荡靠的不只是武士的道德准则和胆识,还有商人的生意头脑与处世之道。坂本龙马个人的奋斗史,也是一部讲述幕末日本的商业精神与政治思潮打破封建身份秩序的历史。
作者介绍
矶田道史,1970年生,庆应义塾大学大学院文学研究科博士课程修了,后又获得史学博士学位。现任国际日本文化研究中心准教授。著有《近世大名家臣团的社会构造》《武士的家计簿》《殿下的通信簿》《龙马史》《欣赏历史的方法》《无私的日本人》《从天灾看日本史》等书,其中《武士的家计簿》获得新潮史料奖,并被改编为电影,获得多种奖项。
部分摘录:
坂本家的先祖 让幕末日本迎来大洗牌,为新时代揭开大幕的风云人物坂本龙马出生在天保六年(1835)十一月十五日。龙马出生的坂本家是从高知城下为数不多的富商才谷屋分家出来的乡士家庭。坂本家源自近江国(现滋贺县)的坂本,据传是明智氏的后裔。但说他们是明智氏的子孙有些奇怪,或许是与明智氏相关的人吧。他们从战国时代末期到江户时代初期移居到土佐国(现高知县),在长冈郡才谷村成为富农,后来又作为商人搬到了高知城下。
回溯坂本家的先祖,可以发现有趣的逸事。战国时代支配土佐的长宗我部氏的家臣丰永左兵卫的妻子是从大和国(现奈良县)逃亡而来的须藤加贺守的女儿,被称为“阿佳殿”(おかあ殿)。阿佳殿在逃往土佐的途中受到六个敌人的袭击,但她将其全部斩杀后逃脱。这位阿佳殿的妹妹嫁入坂本家,生儿育女,这就是龙马的祖先。因此,龙马家有猛女的血脉,龙马的姐姐乙女被称为“坂本家的仁王”,与阿佳殿的形象重合起来。
坂本家在坂本时是做什么的已不得而知,但他们肯定从上方 [1] 的都市居民处了解到了先进的农业技术和进行商业活动的方法。他们能够在当时的“边境”地区土佐成功地经营农业和商业,或许与此相关。坂本龙马就继承了这股血脉,组织建立了日本最初的商社——龟山社中。
高知的顶级豪商 移居土佐的坂本家在第四代八兵卫守之的时代进入了高知城下的上町,开始经营典当铺。其后,坂本家将业务扩展到酿酒业和吴服 [2] 业等,在宽文年间(1661~1673)成为高知城下屈指可数的豪商。
要评估才谷屋拥有多少资产很难,但可以说,他们具备与今天高知县的顶级银行相匹敌的实力。他们的店面宽约八九间(约15~16米),内深十间(约18米),是大土仓 [3] 结构。数栋酒库并列而立,据说其中有多达十人以上的佣人。
另外,龙马在写给家人的书信中曾提到自家的“茶座敷”。这个词的意思虽然根据地域有所不同,但通常是指茶室,也就是带有茶席的房间。如果真是茶室的话,那就十分奢华了。坂本家的住宅面积约有五百坪,这通常是五百石的上级藩士的武家宅邸的规模了。在土佐藩,能够住在这样的家里的武士有数十人,龙马就是出生在这样富有的家庭里。
豪商才谷屋在第六代八郎兵卫直益的时候购买了乡士株,直益的长子兼助直海分家后就形成了具有乡士身份的坂本家。兼助不喜欢家里的买卖,而是向往成为武士,故而其父为其购买了乡士株。乡士就是指一般住在农村的下级武士,根据藩和地域的不同,身份差别很大。虽然都是可称名带刀的武士,但实际上以富农和豪商居多,其中很多人比我们想象的要富裕。
乡士与上士的对立 庆长五年(1600)的关原合战后,山内一丰作为新的藩主入驻封地土佐,但至此为止领有土佐的长宗我部氏的旧臣们还留在了这里。他们多是被称为“一领具足”的半农半兵的武装农民,很容易造成藩政的不稳定,因此土佐藩将其编为乡士,从而纳入藩的组织结构。
与此相对,跟随山内家进入土佐的藩士们则成为上士的中心,地位在乡士之上。在土佐,上士与乡士(下士)之间的身份之别十分严格,乡士受到的差别待遇也很明确,因此,土佐藩乡士与上士之间的对立比其他藩要更加激烈。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乡士就一定是贫困的。就坂本家而言,在坂本兼助振兴坂本家并分家的时候留下了《财产分配让渡状》的记录。根据这份记录,兼助继承了百贯银中的32.3%,换算成现代的货币则有数亿日元之多。
除此之外,据说坂本家拥有的土地上每年收起来的租税(加持子米)有四十两(约合一千两百万日元),故而龙马出生的家庭肯定是相当富裕的。即便拥有如此多资产的家庭也希望放弃从商、成为武士,这正是日本身份社会令人不可思议之处。
虽说江户时代是严格的身份社会,但其实武士之外的人要想成为“最下层的武士”也是十分常见的。商人或富农想要成为乡士有两种途径:一种是成为乡士的养子;另一种是向藩里献上御用金、购买乡士株,以此成为乡士的人被称作献金乡士。龙马家或许就近似于后者。
龙马确实是出身于乡士家庭,受到与上士不同的差别对待,但他同时也属于不缺钱的富裕阶层。虽然其后土佐藩的很多乡士都将对这种差别境遇的不满宣泄到尊王攘夷运动中,出现了结成土佐勤王党等动向,但龙马的同志当中也有大地主出身的乡士。换言之,乡士并不一定意味着就是穷人。
明治维新的支柱——既非武士又非农民的人 在教科书上,江户时代是兵农分离已然完成的时代,然而事实上严格执行兵农分离的地域和并未如此的地域之间的差别悬殊。兵农分离在冈山藩、金泽藩、广岛藩和名古屋藩等地的进展很快。这些织丰系大名,即原来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的家臣们在安土桃山时代以后移居到现在的居住地,占据了日本列岛的中部,在这些大名的藩内,兵农之间的界限是相对比较清晰的。
与此相对,土佐和长州仍有很多乡士,这一状态离学校教科书上所说的兵农分离的社会还很远。另外,九州南部地区也有很多乡士,熊本藩、人吉藩、萨摩藩、佐贺藩等可以说是乡士遍野。比起城下的武士而言,既非武士又非农民的乡士数量更多,他们身在农村,腰间佩刀。在萨摩藩等地甚至还有从事渔业的乡士,他们一边将刀夹在腋下,一边撒网捕鱼。除此之外,在东北地区也有很多遍布乡士的藩,如仙台藩、相马藩等。
如果从这一点出发考察历史,就不难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首先,在日后成为明治维新原动力的西南雄藩都具有兵农未分离的显著倾向。这不禁让人思考,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贯彻兵农分离,所以才发起了明治维新。其次,在戊辰战争中抵抗新政府军的东北诸藩也是有乡士很多的藩。如果进一步看,在维新以后发生了所谓士族叛乱的地域也是如此。
兵农分离后生活在城下的武士大多老老实实地遵从了明治政府的方针,但没有兵农分离、依旧自己经营土地的乡士们进行了激烈的抵抗。我认为其背景还是因为他们具有危机意识,担心革命会使自己丧失特权和土地经营权。
从戊辰战争到士族叛乱,在明治维新前后的战乱中,乡士都十分活跃。革命的能量就是从这些具有乡士阶层的藩中不断涌现出来的。
坂本家成为乡士的好处 坂本龙马是担当了这个时代变革大业的出身乡士的志士,几可谓是其象征性的存在。虽是乡士,却很富有。然而,无论是多么富有的人,在社会礼仪方面,面对武士也是绝对抬不起头的。要想洗清这种屈辱,唯有自己也成为武士,仅仅有钱是难以满足的。这种想要武士名誉的心情或许非现代人所能理解,但对于当时的日本人,尤其是非武士阶层的人来讲是十分强烈的。这一点也十分有意思。
不过,从上士的立场来看又是如何呢?就拿坂本家来说,明明没有受人委托,自己却甘愿花钱买个乡士来当。上士诚然是看不起乡士的,因为乡士不能公开穿着绢织物,在路上遇到上士也必须下跪行礼。然而,这种身份不就是像坂本家这样新提拔的乡士心甘情愿想要的吗?或许上士们就是以上这样的心态吧。
那么对于坂本家的本家才谷屋来说又怎么样呢?我认为分家成为武士这件事对于本家才谷屋而言也是有利的。江户时代的很多武士都曾向富裕的商家借钱,虽然债主比负债人更为强势是理所应当的,但如果对方是武士的话,债主就很难催债了。当时的借款利息与现代相比是很高的,但如果将钱借给武士,当其没有能力偿还时,事实上债主也不可能取得武士用作借贷担保的领地。
才谷屋在第九代,也就是与龙马大体同期的时候,放弃了酿酒业,开始将以武士为对象的借贷作为中心业务。此时,分家即亲戚哪怕是下级武士,这一事实或许也能大大增加社会信用。对于想要逃债的武士来说,才谷屋有可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施加压力。我认为,恐怕对于本家才谷屋而言,分家成为乡士一事是可以带来利益的。
成为富国强兵资金源的“物产流转” 江户时代中期以降,日本全国诸藩几乎毫无例外地面临财政危机。很多藩都通过推行特产的专卖制等灵活利用丰富的资源,推进殖产兴业,试图应对财政危机。
在幕末时期,一方面有成功利用专卖制增强国力的藩,另一方面也有无论怎样也无法成功的藩。在靠近江户和大坂这样的大都市、大消费地的藩,因为商业资本发达,民间的商人擅自进行交易,藩很难推进专卖制并以此垄断交易,因而难以实现富国强兵。纪州藩等地虽然物产丰富,但因为邻近坂神都市圈,所以最终没能成功推行专卖制。
另一方面,如土佐等“边境”地区的藩,由于与江户和大坂等大城市之间有一定距离,能够避免被卷入大都市圈的经济影响,将主导权紧握在自己手中。另外,这些藩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如木材、樟脑、蜡的原材料木蜡树,以及土佐和纸等,他们将这些物产用船运输到大都市使其商品化。
率先以这种成功尝试闻名的是熊本藩。在熊本生产的肥后米具有非常高的商品价值,因而该藩将其作为年贡米进行严格精确的筛查,再将其高价出售到大坂市场上。另一方面,熊本藩又从其他地方购买便宜的大米,使其在领内流通。也就是说,该藩对大米的商品流通进行管理并从中获利,像大米商社那样进行经营。
很多藩都学习了熊本藩的成功经验,其中最为成功的或许要属萨摩藩了。萨摩藩拥有南方热带海域的岛屿,因此可以垄断销售其他藩无法入手的砂糖。
这种通过贸易和流通赚钱的途径在当时被称作“物产流转”。然而,在江户时代的武士的基本经济观念里有一种所谓的“贵谷贱金”的意识,即重视谷物,把金钱看作卑贱之物。因此,无论坂本家是多么有钱的富裕人家,还是不得不受到贬低;龙马也是这样,无论其家庭多么富有,他在武家社会里还是会被轻视。
而另一方面,事实上,到才谷屋来借钱的武士为了掩人耳目而从后门进入,低三下四地求人借钱。才谷屋虽然殷勤地接待这些武士,但或许在心里面把那些还不起债的武士当成笨蛋吧。这就是武士的权威与其经济现实极不匹配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