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数字时代,电子设备已经占据了人们的大部分阅读时间。纸质阅读日渐式微,人们的思维方式和大脑处理信息的方式也在逐渐向适应屏幕阅读转化。随之而来的是,人们的阅读习惯和阅读方式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默默无声,潜移默化,你可能还来不及觉察,它就已经在改变你。
面对数字媒介和传统媒介这两种阅读方式,我们应如何应对?下一代人从小就深受数字媒介的侵染,这是否会影响他们的专注力和深度阅读的能力?儿童应如何整合大脑的深度学习过程,从而提高专注力和阅读能力?新时代应如何高效地阅读?在作者看来,新的阅读方式给我们带来困境和挑战的同时,也提供了发展的契机。数字阅读的影响不全是负面的。相反,适应了这种阅读方式的大脑将具有极强的处理繁杂信息的能力,这是传统阅读模式下的大脑所不具备的。
我们既不应放任自己被数字媒体吞噬,也不必视电子设备为洪水猛兽。只要掌握好的应对方法, 就能获得高效的阅读体验。
作者介绍
玛丽安娜·沃尔夫(Maryanne Wolf),美国塔夫茨大学儿童发展心理学教授,阅读与语言研究中心主任。曾获富布莱特奖,并因出色的教学和科研工作,获得美国心理学会、美国国家儿童健康与人类发展研究所以及国际阅读障碍者协会颁发的奖项。作品《普鲁斯特与乌贼》获得2008年玛格•梅尔克年度最佳阅读图书奖。《华盛顿邮报》称赞她“说的任何事都具有一定的意义,她真正预言了计算机文化对‘阅读思维’的影响”。
部分摘录:
第一封信 阅读是思维的金丝雀
每隔几段文字,菲尔丁就恨不得跳出来问:你还在认真地读吗?
如今,我又一次召唤注意力精灵,
它正站在文字圣殿门口,沉默不语。
——比利·柯林斯
亲爱的读者:
我们的时代正在发生巨变,未来几代人都将受到影响。本书的所有信件是我发出的请柬,邀请你们和我一起去思考和阅读与阅读脑相关的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议题。这样的思考会引发你、我、下一代人乃至整个人类认知的巨大改变。这将引导我们去洞察其他更加微妙的变化,看看自己是否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阅读的初衷。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些变化已经悄然发生了。
我们先来谈谈一个极具欺骗性的事实——人类并非天生就会阅读。过去的10年里,这个事实激发了我对阅读脑的研究。通过学习获得读写能力是智人取得的最重要的后天成就。以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还没有其他物种具备这种能力。学会阅读为人类大脑的“操作系统”增加了全新的回路。这个漫长的过程促进了大脑的发育,从根本上改变了大脑神经回路的连接结构,并将大脑的神经回路重建,改变了人类思维的性质。
我们的阅读内容、方式和动因都极大地改变了人类思维的方式,而思维变化的速度正日益加快。在短短的6000年时间里,阅读成为人类个体智力发展和整个人类文化变革的催化剂。阅读的质量不仅体现出思维的质量,阅读本身也成了推动人类大脑进化、拓展思维的途径。阅读脑的发展、人类大脑进化和迭代过程中发生的日益加快的变化意义重大,需要我们保持关注。
只要审视一下自己,我们便能感受到这一点。也许你已经发现,随着人们越来越多地在屏幕前和在其他电子设备上阅读,注意力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你可能很想让自己沉浸在心爱的那本书中,却突然感到若有所失,心中莫名惆怅。你如同被截肢的人有了幻肢感。你依然是一位读者,但面对屏幕和电子设备时,再也不能在书中纵情驰骋想象力,再也找不到当初全身心投入阅读的感受了。而儿童在面临不间断的干扰以及外界刺激时,更难将注意力集中在阅读中,也难以将阅读体验和大脑已有的知识储备融合。这意味着孩子们在阅读过程中发展类比和推断能力的根基动摇了,他们的深度阅读能力的发展也受到了遏制。即便是在年青一代中,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只读所谓的“必读书目”,有些人更是以篇幅太长为由拒绝深度阅读,年轻人的阅读脑正在改变,却没有引起绝大多数人的重视。
在我们几乎全然过渡到数字文化的过程中,人类大脑的改变之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正是人类历史上正在发生的创新、发明和发现大爆炸的附带结果。在阅读本书所有的信件时,如果我们能留意阅读脑正在发生的进化,预见到未来短短数年内将以多种方式呈现的变化,欣喜和警惕必然如影随形。这是因为与以往因沟通方式改变而产生的文化变革相比,从基于读写能力的文化到数字文化的转变更加彻底和激进。与过去不同,我们已经掌握了辨别阅读和思维方式可能会产生何种变化的科学和技术,只是还未能充分理解其后果,也没有来得及认可并普及这些科技。
无论我们是以更加妥善的电子模式阅读,还是以人与科技结合的替代方式来阅读,只有充分认清现实,我们才能在新时代构建正确的理论根基,改进技术以弥补其固有缺陷。了解不同形式的阅读对认知和文化的影响,对下一代阅读脑的形成有着深远的意义。依据目前的条件,我们有能力改变年青一代及下一代的孩子们阅读脑的神经回路,提升他们的智慧,拓展他们的视野。
因此,我盛情邀请诸位读者来聆听我对阅读和进化的阅读脑的想法,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在进入我的大脑思绪前,带着同样的期盼和欣喜,来和我探讨阅读的意义。我先来讲一讲阅读对我个人如此重要的原因。坦白说,孩提时代的我虽然学习了如何阅读,但从未想过阅读这个词的真正含义。就像进入仙境的爱丽丝一样,我一头扎进书中,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我都有幸在阅读的海洋中徜徉。后来我长大成人,也没有想过阅读是什么。我不过是在阅读中偶尔成了简·奥斯汀所著《傲慢与偏见》中的伊丽莎白·班内特、乔治·艾略特所著《米德尔马契》中的多罗西·布鲁克、亨利·詹姆斯所著《一位女士的画像》中的伊莎贝尔·阿切尔。而陀思妥耶夫斯基描绘的阿列克塞·卡拉马佐夫、由托马斯·曼塑造的汉斯·卡斯托普,以及《麦田里的守望者》中的霍尔顿·考尔菲德,让身为女性的我过了一把当男人的瘾。每当我拿起书来,我总能暂时离开位于伊利诺伊州埃尔多拉多市小镇的家,以满腔的热忱和复杂的思绪去远方探索,这样的领悟是远超我自己的想象的。
即使到了研究生阶段主修文学的时候,我也没有仔细思考阅读这个问题。我习惯了凝视文字,思考里尔克所著的《杜伊诺哀歌》每一行诗中隐藏的画外音,进入乔治·艾略特和约翰·斯坦贝克的小说世界,在阅读中体验让自己耳聪目明的欣喜,也承受作者的意图呼之欲出时读者觉醒的焦虑。
只可惜一开始我做得并不好,饱尝苦果,也颇感惭愧。毕业时,我参加了美国和平志愿者协会项目,与一群实习老师共同前往夏威夷郊区支教,但当时的我还不知道如何成为一名好老师。每天,我都和24个可爱的小孩子一起学习。我在孩子们的眼里读到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我对他们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我们每天过得无忧无虑,直到一个此前被忽略的事实点醒了我:如果我能教会他们识字,让他们不再重蹈他们的一些家人因不识字而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覆辙,我肯定会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直到那一刻,我才开始深度思考阅读的真正意义,而这也改变了我的人生。
如果这些孩子没法借助读写去了解并融入文化,他们的人生会怎样?这让我豁然开朗:他们是不会体会跨越文字的屏障,徜徉在阅读海洋中的喜悦的。他们也不会发现《恐龙帝国》中的史前世界以及《哈利·波特》中的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没有机会了解魔幻色彩浓郁的中土世界[1],也不会知晓暗潮涌动的彭伯利庄园[2]。如果没有能力阅读,他们也许一辈子都不曾纠结“我心再大,怕还是装不下这万千世界”。如果不会阅读,他们就无法体会在见证神火之盗[3]和马蒂尔德[4]这些人物的成长时自己获得的力量,也就无法相信“英雄不问出身,小人物也能逆袭”的道理。最可惜的是,他们可能永远无法透过文字去接触不同的世界,也无法体会思想碰撞带来的无限可能。我突然意识到,这些我教了一年的孩子们,如果他们没有学会阅读,就无法充分发掘人生的无限可能。
从那一刻起,我开始热切地思考阅读是如何改变我们的人生轨迹这个问题的。只是当时我不知道文字具有深度的再生属性。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从生理上,文字都能推动新想法的诞生。这个问题不仅影响了我们的下一代,也在影响整个社会。而我当时并不知晓阅读与超凡复杂的大脑结构有关,大脑具有不断自我超越、突破本身构造设定的视野和语言极限的潜能。深入阅读本书的各封信件,你就会发现现在的我对此有了更清醒的认识。为此,我修改了我的人生计划,热爱文字的我转而研究阅读和文字如何影响人生这一奥秘。我想了解人类是如何学习文字、使用书面语言的,是如何借此为自己和后代的智力发展带来巨大的优势的。
我很少感慨往昔。在怀阿卢阿教孩子们读书,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孩子已经长大成人,很多已经为人父母。因为他们,我成为一名认知神经学家和研究阅读的学者。更具体一点儿说,我研究人类阅读时大脑的活动,关注一些孩童和成年人为什么会有阅读障碍。造成阅读能力差异有多种因素,有可能是外部原因,比如孩童的成长环境不利于阅读能力的培养,也有可能是生物学原因,比如大脑负责语言构造的部分有所差异。人们对于阅读障碍的理解,也一直存在误区。这些是我的其他研究方向,本书只简单提及。
这些信的重点内容与我针对阅读脑的另一个研究方向有关,即阅读脑天生的可塑性及其对人类超凡的影响力。十几年前,我所著的《普鲁斯特与乌贼:阅读如何改变我们的思维》(Proust and the Squid:The Story and Science of the Reading Brain)首次谈及阅读脑神经回路的可塑性及其重要意义,从神经科学的研究角度探讨了阅读对人类发展的重要贡献。我写此书的初衷是通过描述人类读写能力的发展史,提供一个理解阅读障碍的新的概念框架:阅读障碍源自负责语言功能的区域与众不同的构造,而这种独特的构造往往是创意的来源。人们一直忽视阅读障碍者独特的大脑神经回路,因而造成了脑力资源的极大浪费。
我在写书的过程中,竟意外地发现阅读本身是会产生变化的。作为一名认知神经学家和发展心理学家,我发现在我和大家的眼里和手中文字正悄然发生着变化。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我不断研究闪米特人的手稿、希腊字母表,分析在忙于研究时我自己的大脑的成像数据。完工后,我抬起头看着周围,感觉自己竟成了作家欧文笔下的里普·万·温克尔。我花了7年的时间来描述在接近6000年的历史中,大脑是如何学会阅读的,以及我们本来以读写能力为基础的文化如何转变成完全不同的数字文化。
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于是,我重写了那本书前面有关阅读和思维发展的历史,从古希腊口述文化向书写文化发展的过渡入手,来审视当前我们从文字文化到数字文化的过渡。感谢我的同事古典主义学家史蒂夫·赫什的点拨和指导,我得以轻松地领会这两种过渡的对照关系。但是要用我们对当前专业阅读脑的研究来预测人类未来大脑的适应能力,却绝非易事。于是,这项工作于2007年暂停。而我以学者的视角来解读阅读改变人类思维能力的过程,力图阐释其中原委的行动也告一段落。
当年几乎没有人对数字型阅读脑的形成开展过任何研究。当人们每天花费六七个小时埋头苦读电子书籍的时候,大脑会发生怎样的改变?无论是以儿童还是成年人为研究对象,都没有人针对这一问题开展过重大研究。我深知阅读可以改变大脑的机制,了解大脑本身的可塑性使其能受到诸如特定的书写系统等外部因素的影响(如英语和汉语对大脑的影响就很不一样)。以前的脑科学研究学者,比如沃尔特·翁和马歇尔·麦克卢汉,他们会专注于不同媒介的阅读(如对比图书和电子设备的屏幕)对具有可塑性的大脑神经回路的影响。而我之前却没有关注到这方面。但我在写完《普鲁斯特与乌贼》一书时,我的观念发生了改变。数字媒体自身的特点会对阅读脑的回路产生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年轻人的大脑。这个观点一直在我的头脑中萦绕,挥之不去。
人类的文字素养具有非自然的文化根基,这意味着年幼的读者天生不具备发展阅读脑神经回路的遗传机制,这是我首先要澄清的误解。阅读脑的神经回路的形成和发育受到自然和环境因素的影响,包括识字能力的习得和发展所使用的媒介。每一种阅读媒介在认知过程中都有其独特的优点。换言之,年幼读者的脑神经回路可能发展所有深度阅读的机制,形成高度精密的专家级阅读脑;当然,初学者的大脑也可能碰到阅读脑短路的情况,难以培养起深度阅读能力;或者阅读者也可能按照与常人的脑神经回路不同的方式进行阅读,形成新的脑神经回路。人们阅读和思考的方式大相径庭,主要取决于幼年时期主导阅读脑神经回路形成的模式。
那么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更加明确,也更难回答了。在新世纪数字时代成长起来的孩童和成年人,在获得数字媒体强调的新的认知能力的同时,基于纸质媒介更耗时的大脑认知模式,还能继续发展吗?比如,整日沉溺于数字形式的阅读,日常获得各种数字体验,包括社交媒体和虚拟游戏的经历,是否会阻碍我们形成更耗时的认知机制,从而使我们失去深度阅读所必需的思辨、自省、想象力和同理心?儿童不断被干扰的注意力,顷刻间能获得多种信息来源,两者并存是否会破坏孩子构建自身知识储备或辩证思考的能力?
换个说法,年青一代日益依赖知识互联这种现象,会威胁他们自幼儿时期起用来构建自身的知识储备和不断发展的个人想象力吗?这些新技术能为我们提供最完善和绝妙的纽带,来连接错综复杂的认知与想象力,从而使儿童进入超乎我们想象的新的知识世界吗?在这种时代背景下,儿童的脑神经网络是否会与我们的脑神经网络产生巨大的差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神经网络的差异又会如何影响我们整个社会?个体读者能否像人们掌握外语一样形成不同的阅读回路?
从认知学、语言学、生理学和情感方面系统地审视不同阅读媒介对于阅读的神经回路的形成和发展所产生的影响,是人类——无论是儿童还是成年人——保持自身思辨能力的最好基础。我们必须理解当前专家级阅读脑意义深远的认知贡献,在此基础上给脑神经元增加新的认知和知觉维度。对于专家级阅读脑的形成和保持,我们不能走极端,靠非此即彼的方法来满足下一代人的需要。其中涉及的问题也不能仅靠区分纸质媒介和技术媒体之间的差异来解释。诚如未来学家胡安·恩里克斯和史蒂夫·加兰在《自我演化:非自然选择和非随机突变如何改变地球生命》一书中阐述的那样:我们在进化的过程中做出的选择更多是靠人性驱动,而非物竞天择的结果。只有当我们停下脚步来正视重大变化背后的含义时,我们才能明确这些选择。我之所以用与读者对话的形式,主要是想通过这几封信为大家营造一种氛围,使人们静下心来思考,在阅读脑发生不可逆转的巨大变化前了解问题、解决问题。
用这种传统的书信方式来阐述时刻在变化、关乎未来的一系列问题,颇有些反直觉的意味。这种做法与我本人既是读者又是作者的经历有关。人们读信,会边读边思考。幸运的话,写信人与读信人之间会开展非常有意思的交流,即马塞尔·普鲁斯特所说的无须远离书桌就能与远方的人开展饶有兴味、别开生面的交流。我幼年时便读了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给青年诗人的信》,受该文体的影响颇深。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最让我有感触的不是诗人里尔克的措辞,而是他利用信件表达了对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年轻诗人卡卜斯最深沉的关怀。我敢肯定的是无论是里尔克还是卡卜斯,他们在通信的过程中,互相成就了彼此。这样的写信人和读信人之间的互动,可以说是读者和作者关系的最佳范本了!我希望我和诸位读者也能如此心意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