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中年丧偶的美国金融家和艺术品收藏家亚当•魏维尔和他的独生女玛吉都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而且心地纯洁,处事谨慎。他们在欧洲旅行时收获了各自的爱情,并顺利完婚。婚后父女俩却意外发现,魏维尔先生的新婚妻子与玛吉的丈夫之间早就存在不正常的关系……
《金钵记》首次出版于1904年,是亨利•詹姆斯创作生涯晚期重要的长篇小说三部曲中的收官之作。美国“现代文库”将《金钵记》列为“20世纪百部最佳英语小说”第32位。中译本系从亨利•詹姆斯晚年亲自修订的“纽约版”译出,并收录有“纽约版”作者序言。
作者介绍
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1843—1916),19世纪继霍桑、梅尔维尔之后最伟大的美国小说家,美国现代小说和小说理论的奠基人,欧美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创作转型时期重要的小说家和批评家,开创19世纪西方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先河的文学艺术大师,生前曾三度(1911年、1912年、191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他的主要作品有《一位女士的画像》《鸽翼》《专使》《金钵记》等长篇小说、《黛西•米勒》《螺丝在拧紧》等中篇小说以及数量众多的短篇小说,此外他还写有相当数量的文学评论、游记、传记和剧本。他的作品聚焦美国与欧洲大陆之间的文化冲突,对20世纪崛起的现代派及后现代派文学有着非常巨大的影响。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由于不满美国政府的中立态度,亨利•詹姆斯于次年愤然加入英国国籍。1916年初,英王乔治五世亲自授予其功绩勋章。同年2月28日,他在伦敦切尔西区病逝,享年73岁。遵照其遗嘱,他的骨灰被安葬在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公墓,墓碑上铭刻着“亨利•詹姆斯:小说家、英美两国公民、大西洋两岸整整一代人的诠释者”。
部分摘录:
想到他的伦敦啊,王子心情就很好。跟现代罗马人一样,他认为比起他们留在台伯河[24]旁边的那个古老国度,泰晤士河[25]河畔景象中所呈现的真实性更令人信服。古城传奇受到全世界的颂扬,他成长于此熏陶之中;但是他看得出来,相较于当代的罗马,此时伦敦才真有那种气势。他心里想,假如问题关乎帝国霸权[26],或是说身为罗马人,希望能重温一点儿那种感觉,那么伦敦桥[27]上是个好地方;甚至五月天的晴朗午后在海德公园角[28]也行。我们谈到他的此刻,引领他脚步前进的倒不是因为对这两个地方其中哪一处有所偏好,毕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这么游荡到邦德街[29],在这儿他的想象力没法发挥得太好。有的时候他会在橱窗前停下脚步瞧瞧,里面的东西是又大又笨重的金银制品,有着各种形状,镶着宝石;要不然就是皮革、钢铁、铜等等材质的数以百计的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全都堆到一块儿,仿佛被傲慢的帝国当成从远方掠夺来的战利品似的。这个年轻人的动作显示出,他并没有刻意注意着什么——因为那件事的缘故,甚至连在人行道上,那些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个个引人联想的脸庞,都没能令他多注意一会儿。那些脸有的遮在巨大的、装饰着缎带的帽子阴影下,有的更显雅致地遮在紧绷的丝质阳伞下;她们用诡异的角度撑着伞,等着小马车。王子漫无目的的思绪可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尽管季节即将转换,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也渐渐消散,但这八月天的午后,那些引人联想的脸庞仍是此景中的特色之一。他太烦躁——那是事实——根本没办法专心,要是说有什么事跟他刚刚想的有任何关系的话,那就是“追求”这件事。
他已经追求了六个月之久,这是他这辈子不曾有过的事。我们和他在一块儿就知道,真正让他心浮气躁的,是要如何使人认为自己行之有理。追求最终会有战利品——或者他的另一个说法是,成功会奖赏有德之士。他想到这些事情,这会儿不仅无法开心起来,而且相当严肃。他五官长得匀称庄重而又英俊,神情却流露出好像在失败时才得见的肃穆,但很奇怪,他的表情同时又显得几乎是神采奕奕的。他深蓝色的眼睛、暗褐色的胡子,加上表达的方式,以一个英国人的眼光来看不像个“外国人”,反倒是有时候会被随意地凑合当成“有教养”的爱尔兰人。他的命运几乎已经确定了,那是不久前、不过三点钟才发生的事而已。就算想要假装对此事毫无异议,他当下还是有种感觉,好像牢固得不得了的锁,却插着一把冷酷的钥匙,嘎嘎作响。接下来倒是没有什么要做的,只觉得已经完成了某事,而我们这位主人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之际,正是感觉如此。仿佛他已经结了婚似的,三点钟的时候律师已经确确实实把日子给敲定,只剩没几天的时间。八点半他要和这位小姐用餐,伦敦的律师们已经代表她和她的父亲和他的法律代理人卡尔代罗尼于一派和谐气氛中达成协议。可怜的卡尔代罗尼才从罗马来又要赶着离开,这会儿一定正不可思议地被魏维尔先生亲自带着“看看伦敦”。魏维尔先生从容地处理着自己的数百万钱财,竟也担起这种小事,因为他做事的原则讲究互相有来有往。说到互相这一点,在这短短几分钟里最令王子吃惊的是,卡尔代罗尼竟得以有魏维尔先生陪伴一同观看狮子。假如有哪件事是这位年轻人此刻很清楚最想要做的,就是比起其他一堆与他有着相同身份的家伙,他要表现得更像个中规中矩的女婿。他想着这些家伙,他和他们在讲英文这一点上就颇为不同。他在脑子里用英文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不同,那是因为早在最初幼年时期,他已经熟习这门语言,也因此他嘴里说的、耳里听的都没留着陌生的口音。他觉得这样在生活上很便利,可以有最广的人际关系。奇怪的是,他甚至觉得这样一来,连处理自己的关系都很方便——虽然他不是那么大意,不懂得随着时间过去,可能有其他人,包括更亲密的那个人,也许一股脑儿地说着更多的方言,或是把它说得更精炼……会是哪一种情形呢?魏维尔小姐曾对他说,他把英文讲得太好了——这是他唯一的缺点,而他即使想顺着她,也没办法讲得糟一些。“你知道,假如我想讲得糟一点儿,我就讲法文。”他这么说过,透露出依然是有差别的,因为那门语言无疑地最容易招惹不满。女孩记得这个话也让他知道,想到她自己的法文,她可是一直梦想着不仅要把它说好,还要说得更好;此外,他也清楚地感觉到在惯用语这部分,人得机灵些才行,这点她是无法办到的。王子对这类说法的回答是——温和、迷人,就像他回答各方有关他对这些新的安排一样——他正勤练美式英语,以便能恰如其分地和魏维尔先生谈话,宛如他们是平起平坐一般。他说他未来的岳父口才极佳,那会令他讨论任何事都居于下风。除此之外,他……呃,除此之外,他也把自己全部观察里的其中一个看法告诉那女孩,这让她大为感动。
“你知道,我认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30]……‘错不了’。多的是假装出来的人。他简直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的人了。”
“嗯,亲爱的,他哪里会不是呢?”女孩问得好开心。
王子所想的正是这一点。那些物品,或者说,很多的物品,看来都足以使魏维尔先生被批浪费;但另一方面,他的其他事情,就这位年轻人所认识的人而言,都达不到那样的成就。“嗯,他的‘外形’吧,”他回答,“有可能会让人看不出来。”
“爸爸的外形?”她可没见过,“我觉得他什么形都没有。”
“他没有我的形……甚至连你的形也没有。”
“真谢谢你的‘甚至’啊!”女孩嘲弄着他。
“喔,至于你的嘛,亲爱的,可是好极了。不过你父亲有他自己的样子。我已经看出来喽。所以别怀疑。那就是他所散发出来的——重点在这儿。”
“他所散发出来的是善良。”我们这位小姐听到这儿不服气地说。
“啊,亲爱的,我想任谁也散发不出善良的样子。如果是真善良,它反倒会谨慎地隐而不露才是。”他颇热衷于自己的鉴别力,觉得挺有意思的。“所以不是。那是他的风格,是他所独有的。”
不过她依然很想知道。“是美国式的风格吧。没别的了。”
“正是如此——没别的了。那就是我的意思!那很适合他——所以,那对于某些事一定是有好处的。”
“你认为那对你有好处吗?”玛吉·魏维尔发问,面带微笑。
对于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再好不过了。“亲爱的,我感觉不出来你是否真的想知道,现在还有什么事可以伤害我或是帮助我。我就是这么个人罢了——你会亲眼看见的。但这么说吧,我是个正人君子——这点我是很衷心希望:我充其量就像只鸡一样,被剁成块、盖满酱汁;像奶油焗鸡[31]一般煮到入味,剩下的一大半都拿掉不用。你父亲则是一只在养鸡场[32]里跑来跑去放养的鸡。他的羽毛、他的动作、他的声音——就是我被拿掉的部分。”
“哎呀,说得也是……因为总不能把一只鸡活活吃掉吧!”
王子对这说法并无不悦,反而觉得不错。“嗯,我正把你父亲活活吃掉——只有这个办法能尝尝他的滋味。我想吃个不停,而且他用美式英语讲话的时候,最是显得神气活现的,所以啊,我一定得多花些心思在这上面,才会更有乐趣。其他任何语言都没法让别人这么喜欢他。”
尽管女孩不断提出异议也没什么关系——那不过是她在开心地玩闹罢了。“我想,就算他讲中文也能让你喜欢他。”
“倒不必这么麻烦了。我的意思是,他是什么人得归结于他根深蒂固的语调。我喜欢的当然就是那个调调喽……那使他变得好相处。”
“喔,在你受不了我们之前,”她笑着说,“你会听个够的。”
只有这一点真的令他稍稍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拜托,你倒是说说看,我会‘受不了’你们?”
“哎,等你把我们全部看透了。”
他总能轻轻松松地把它当成玩笑话。“啊,我亲爱的,我就是这么开始的呀。我知道的够多了,多到我觉得再也不会被吓着。倒是你们自己,”他继续说,“才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有两个部分,”没错,他开始侃侃而谈,“一部分是由其他人的历史、所作所为、婚姻、罪行、荒唐和极大的愚蠢[33]所构成——特别是他们无耻地把所有原本该归我的钱都给浪费掉了。那些事都有记载——一列列的书册成排摆在图书馆里;令人憎恶的事就这么大肆公开着。每个人都查得到它们,而你们两位却直接当面看着它们,真是奇妙。不过还有另外一部分,是小得多没错,可是代表我个人,既不为人知也微不足道,林林总总个人的事——我是微不足道,只有你们不这么想。这方面你们倒还没有发现什么。”
“算是好运吧,亲爱的,”女孩说得很有勇气,“届时我这份已经敲定了的职位[34]会变得如何呢?”
这位年轻人到现在依然记得她说话时,美丽的模样看起来多么特别,多么清晰……他想不出其他的说法。他也记得他接着回答了她的问题:“最快乐的朝代,是没有历史的朝代,你知道我们是这么被教导的。”
“呵,我才不担心历史呢!”这一点她挺确定的。“如果你喜欢,那就叫它是糟糕的那一部分好了——那一部分确实让你很醒目。还有其他什么事,”玛吉·魏维尔也说,“会让我一开始就想到你?可不是那个——我想你应该已经看出来——你说的不为人知、林林总总个人的事,你那个特别的自己,而是你背后的历代祖先的荒唐和罪行、掠夺和浪费的事迹——尤其是那位邪恶的教皇最为残酷,你家族的图书馆里有好多本书,都写着他的相关事迹。就算我只看了两三本,也一定会忍不住想看更多其余的部分——只要我一有时间。所以说,没有了你们的历史档案、编年史、不名誉的等等事迹,”她又对他再说一次,“你又会在哪儿呢?”
他回想起他对这段话答得颇为严肃。“我的财务状况可能会好些吧。”但至于问题中提到真实的他为何种面目,对他们而言其实无关紧要;他深深沉浸于自己拥有的优势,也就不在意那位小姐说了什么话。他正在水里飘飘然的,那些话不过是给水添加香甜的气息罢了——好像从一个有金色顶盖的小瓶子里,倒出些许香精来,微微将水晕染,让洗澡水变得香喷喷的。他可是第一个,从来未曾有哪一个人——甚至连那个无耻的教皇在内——可以好端端地坐着,让这样的洗澡水直漫到脖子上面。这表示他是家族中的一员,毕竟仍无法脱离历史。除了历史,特别是他们的历史,哪有什么能确保享用更多财富,多于当初建造宫殿者所能梦想的?这就是使他挺住的原因,而玛吉偶尔也在其中洒一洒她的精致的彩色水滴。它们的颜色……到底是什么呀?不就是非凡的美国式真诚吗?它们是她天真的颜色,然而同时也是她想象力的颜色;他们的关系以及他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中,布满她的想象力。那个时候他又说了些话——我们看到他一面闲荡,一面捕捉着自己思绪中的回音——他想起自己又说了什么;他幸运的地方在他的声音,那声音总让人听了舒坦。“你们美国人真是浪漫,简直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