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这是一本颇具哲学意味的心理学著作。作者通过描述海龟先生的心理疗愈过程,其间穿插一个个崭新的、充满诗意的寓言故事,隐喻了人类的本性。猫头鹰和海绵,牡蛎和老人……这一个个丰富而独特的故事,都是在邀请大家同海龟先生一起,深度观察自我、改变自我:自恋、完美主义、焦虑型依恋、抑郁症、双向情感障碍……本书故事性较强,语言也风趣幽默,是一本人人可读的心理学入门书。
作者介绍
【加】塞尔日·马基
加拿大法裔畅销书作家。其在杂志及网站上发表的作品、线上演讲和地面活动等,帮助数千万加拿大和法国青年缓解了紧张情绪、顺利走出工作倦怠期。著有《我们完蛋了,我们想得太多》《我真正爱自己的那一天》等。
部分摘录:
讲给右脑的故事:蜂巢 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某一个周一,或者另一个周一,阴天,总之,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可就在这一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几个小时前,我们迎来了新的女王。我们还不了解她,也没办法了解——她一来,就把自己关在巢房里,谁也不见,徒留满室的不安,看来很会摆架子!她彰显着强烈的存在感,就如同无处不在的恐惧气息。
我们这个蜂巢史无前例地出现了一位外来的女王。她因声誉甚高,十分能干,被议会请来继位。
她刚一到,就有一种香气飘散开来。她没有发出任何信息,没有下达任何指令,带来的只有萦绕不散的香气。我身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感觉,逐渐失去对运动的知觉,肚子里发出的那奇怪的声音或许就与那香气有关……
我们对她一无所知,没有官方信息,只有风言风语。大家扇动着翅膀,蜂巢里嗡嗡声响个不停。在这里,如果不知道真相,我们就制造真相,各种流言传着传着合而为一,然后像瘟疫似地蔓延到每一张巢脾[1]。无知无畏催生了大骚动。我们受够了猜疑,我们只想要答案!而且,只有让蜂巢里的每一分子得到相同的回答,才能令人完全信服。
这是焦虑的乌合之众强颁的法规。
于是,关于新女王的传言成了大家窃窃私语的主题。有的说她很美,有的说她很丑;有的说她硕大,有的说她娇小;有的说她强壮,有的说她虚弱;心中的恐惧不同,每张嘴说出来的看法也就不同,但恐惧是共同的:她是谁?要做什么?既然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我们就编造一个她,直到她现身为止。
但我不会坐等真相。我知道那些秘密的通道、廊道、隧道,毕竟那是我建的——好吧,谦虚点说,我参加过建筑工程。
我像苍蝇、蜘蛛那样一点点地靠近,一步步地,悄无声息。我悄悄地挪动身体,比蝴蝶还要轻盈。
我在蜂蜡里刨了个洞。巢壁很厚,一层又一层,刨起来很费劲——防患于未然,我们当初为加强防备,筑了厚厚的巢壁。我想起我的母亲、也就是前任女王说过的话:“对建筑者来说,建立墙、扩建墙,是一种扩散恐惧的绝佳手段,能像贴广告似的把恐惧贴在墙上。墙就是一面大屏,看上去一片空白,实则浸透了所有以安全为名义施加的恐怖。”而我的母亲从不武装任何东西,尤其是她的爱。
她刚刚被替代。在刚刚过去的四年,从二月到九月,她昼夜不休地产卵,投身于一项既平凡又伟大的事业:把小蜜蜂带到世间!在她产下四十万颗卵子以后,她日渐衰弱,有些工蜂停止给她喂食。她什么都明白!四月的一个清晨,阳光还没有洒上翅膀,她就离开了我们,只有一批最忠实的工蜂与她为伴。
“要懂得离开,”她对我说,“为了保证生育需要另谋他路的时候,我应该就此改道。一切问题都关乎生育,哪怕是死亡。但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支配着我们——依恋!我们身上有种东西从不愿意消失——自我[2]!亲爱的女儿,你必须意识到自我的实质,它是生命中不断积累的对一重重身份的认知。要牢牢抓住每一重,就像漂在海面上的人要抱紧救生圈,或者攀登悬崖的人要攥紧安全绳一样,绝不能放手,一旦松手,一切就将化为乌有!女王是一重身份,但除此以外还有许多重身份。好孩子,我孑然一身离开蜂巢,放下了成为某个角色的执念,得以解脱。此时,我能体会到我的生命前所未有的丰腴,并因这份无人能及、无人能扰的丰腴而颤抖;这种神秘的脉动涤荡着我每一根心弦。但我不会自诩独特,自吹是自己是史上最好的生育者,妄求世人铭记我。这脉动是一道涌流,将我们的所有囊括其中,让记忆变得无关紧要。”温柔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身上,又透过她消散而去。她屈着腿,侧着头,在蜂子[3]面前稽首许久,随后消失在晨曦里。
几个小时以后,新的母亲就来了!
我把触角靠近小孔,第一次听到了她干涩、冷酷的嗡嗡声,像命令一般刺耳。透过小孔我终于看到了她——她大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我的视野。当我看到同胞时,那场面吓了我一跳:他们低着头,拢着翅,彼此挨挨挤挤,匍匐爬行,毫无尊严地鱼贯而过,渐次消失。他们唯恐姿态不够顺从,因为女王代表正确,永远正确,永远是排他的权威。她金口一开,让大家不禁缄默不语。那语气如此坚定,让大家死死定住,将心中的迟疑快速抹去,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异见者生怕被剪去双翼一般,只得服从,然后听话地消失。
没人发现我从旁窥视,暂时安全。我万事都很小心,没有撺掇同谋,没有提出质疑,没有吐露秘密。恐惧的空气告诉我:谁也不要信!
女王又高又壮,眼睛好似大大的黑洞,渴望吞噬周遭的一切:既吞噬空气,也吞噬其他蜂的存在。她全知全能,任谁在她面前都只有折服!真理只属于她。和前代女王们不同,她毫无犹疑,似乎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疑虑。
这会儿,她头朝下,准备捅破王台[4]的盖子。我看着她,被她身上那压倒一切的骄傲震慑得动弹不得,怔在原地。在她的捶击下,壁板逐渐出现缝隙,外壳终究是经不住暴力的冲击,骤然间四分五裂。她出奇地镇定,留下身后光可鉴人的巢壁残片,如同散落一地的镜子。她久久地注视着自己。无数面“镜片”反射出她的样子;蜂蜡成了刻印女王形象的石壁。她好像被镜中的自己吸引,给了镜像一个拥吻,身体便在每一片壁板上留下了痕迹。她心满意足地抬起黄色的纤长的腿,在巢脾上散步。没有一只工蜂的腿能有她的那般纤长、金光灿灿,仿佛铰接的金线,舒展开来……
同一时间,其他女王纷纷从王台破巢而出。她们面色苍白,犹疑不定。她们被蜂群用王浆饲喂长成。王浆是从我们头上缓慢分泌的琼浆,是未加任何花粉的蜂的乳汁: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孕育一代代母蜂……可如今,新来的女王从暗处将刚出王台的竞争者一一击杀。她轻而易举地成了唯一的王。每一场搏斗,她都毫发无损,仿佛无法近身的战神。工蜂们在她身后打扫战场,搬运垂死的败将,她们本是未来的女王,本应受万众景仰,却已然陈尸当场。
这是一个平常的日子,一个周一,一个阴天,但一切似乎又都非同寻常。有些事悄悄地,更确切地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生活的方式、做事的方式,都得变,仿佛木偶的提线已经绑好,只消一拉,就能牵引我们的每个动作。
从今往后,我们的翅膀、触角、螯针要如何动作,都不再听自己使唤了。过去,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番光景……整日工作已经让我们疲于奔命,除了筑巢、防御,做个有用的蜂,我们什么都来不及想。打扫每个巢房,日复一日地四处飞舞,采集花蜜、花粉、蜂胶,还有水……
三只工蜂围着一张巢脾原地打转,行为很是异常。我感受到了身体的异样,特别是那香气……
我的肚子又开始有了动静:好像中止了什么,完成了什么变动……我想……告诉我的肚子,我并不疼,不难受,只是感知到一种细细密密的麻痹,像是生命在冷却。
难耐的酷暑在几周前到来,高温的湿气黏糊糊地笼罩着周遭的一切,翅膀变得沉甸甸的。最老的一批采蜜蜂带着满身伤痕回来了。她们的头干得像沙粒,摇摇晃晃的身躯令人不安。“花草都枯萎了,”她们虚弱地低语,“大地龟裂,再也滋养不了植物。我们飞寻池塘和湖泊,目之所及却全是连绵的土丘和碎石。所有生物都没有水喝;有些树树皮开裂,树叶皱缩。狼和兔子靠着树干喘息,树下早就没了树冠投下的阴影。太阳蒙着一层厚重的纱,人类管它叫雾霾。牧场上,牛羊不住地舔舐皮毛,想用自己的口水补充些水分。连月来,没下过一滴雨。我们过去常去的补给点都不在了,只剩下布满皱褶的坑。失去了往日的坐标,我们不时误入撒有强力杀虫剂的田野。杀虫剂熏得我们头晕眼花,有些同伴撑不住,坠落到石头上、树枝上。飞过沟渠时,时不时还能见到几十个同伴一起倒在里面,精疲力竭,扑腾着腿,因无法继续轻盈飞行而绝望。花也枯竭了,产不出花蜜。花茎颓唐地垂着,花瓣擦着地面妄想直接向大地索求养分。干旱侵害了万物的内心,导致同类之间相争相害,大家在飞行途中用螯针刺破同伴的肚腹。即使是残余的零星花粉也会引发一场残酷的争斗。再没有什么通力合作,同类之间只剩各自为战,酣斗不休。不能任由事态这样发展,‘各自为营’只会让我们走向覆灭。靠一己之力无法酿出蜜来,采蜜蜂无法独自外出工作,留守在巢中的蜂也无法自给自足。我们必须想个办法,找回我们的初衷、我们的联系、我们的本真。也许新女王有办法……”
一丝微光在她们浑浊的眼瞳中划过:希望。
我一直在观察女王。她结束了一场屠戮,梳理起自己的腿足。她的体表沾了些残肢:有些是触角,有些是螯针。她一丝不苟地一一清理掉。那摩擦的动作令我不禁眩晕……这是我们蜜蜂最可怕的噩梦!
我开始原地振动翅膀。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显露出冷漠自满的神态。她静静地换了个姿势,转过头,回到自己的巢房。似乎是发现了我用来偷窥的小孔,她停驻在我面前。我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移开眼:孔这么小,我又这么小心,她不可能看到我,我还是不要动!
随着她朝我的方向靠近了些,香气更浓了,她似乎是在盯着我看。半明半暗间,女王金黄色的腿格外显眼。我就像刚才看见女王用螯针蜇死猎物时一样惊恐不安。倏忽间,她从我的视野消失。周围一片死寂……我的所有感官都极度紧绷,突然,一声响动吓得我跳了起来:对面的巢壁传来刮蹭声,蜂蜡在颤动。我能感觉到她在细细端详着我们之间的这面墙,轻轻擦过,观察每一个细小的反应。我的心跳和飞行时一样剧烈。我看到几只工蜂在收拾碎片,那是被女王粗暴地震碎的。突然,我什么也看不到了,眼前一片漆黑!但很快我意识到那是她黑色的眼睛。这小小孔洞的另一端被她的眼睛遮得严严实实。我无比恐慌,努力镇静下来。我仿佛置身于一个黑洞,却依然坚定地寻找真相,可什么也没有!没有生命,一片空洞。这索求徒劳无果,让我浑身虚脱。撑到了极限时,周身反而涌上一股狂喜——当我们中的一员夸耀自己的成果,贬低同伴的所得时,心中就是这种感觉;一种来源于攀比采蜜量和在花蕊上悬停时长的优越感:本质上是一种对权力的狂热。
我扛不住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逃!我需要有人来说服我,是我看错了,是我理解错了自己所看到的,在那片漆黑中的某处,其实还有生命的存在……但我被钉在原地,浑身冰冷,动弹不得,所有的劲儿都被某种力量消解了:那是对生命的麻木,和对这种麻木散播的恐惧。
她不可能认出我来了,她都没见过我。她把暴力深深刻进我的眼睛里,意图击垮我,她差点儿得逞。但她看不到我是谁,她的眼里满满的全是自己,再塞不进别的东西。我感觉到自己的梦想渐渐远去,一同消失的还有我所有的身体机能……包括爱的能力。
就在她的冷漠即将卷走我的一切时,一股巨大力量突然将我强行推离了小孔。我失去了平衡,六脚朝天地跌落一旁,翅膀被地面磨损了一大片。我的一个妹妹走过来,倾身望着我:“你刚刚在看什么?”语气里满是胆怯。
她接着说:“你要是被发现了,就什么都没了……她一挥翅膀,就能让你趴下。”
我避而不答,仍处在震惊当中:这是我生平首次见识到什么是麻木不仁,以及它是如何摧残一切的。
我用仅剩的力气低声反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和你一样。”
“什么意思?”
“我也好奇,从我们出生那天起,你就很了解我。”
事实上,我们从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那天起就一直在一起工作:三十五天!当你的人生只有四十天时,这几乎就是一辈子了。我们肩并着肩,筑起了巢房、隧洞和秘道。我们是分享快乐的伙伴,一点一滴地建立起与花、与人之间的联系。我们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正在于这种联系能让所有区别都消失,让所有差距都弥合。我们尽己所能地团结起来,因为团结能令我们不再恐惧,可是现在,却出现了那香气……妹妹和我一样慌乱不已。
除了异常的天气,她对近期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我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新来的女王,同伴的臣服,其他女王的死,我肚子里产生的那种麻痹感……所有!但我着重强调了女王眼里的空洞:“我看到了她眼里的空洞,那是一种骇人的虚无。那里面完全没有其他生命存在的余地。或许更糟,其他生命在她眼里只是需要清除的障碍,是祸害。”
“你在说什么?”
“这比空洞还严重,我向你保证,这是对生命、对所有活物的否定。”
我妹妹怔住了。我得闭嘴了。我不敢相信自己在说什么。我简直像吞了自己的毒液一样。但恐惧感在作祟,我冲动地继续道:“除了空洞,什么也没有。哪怕一缕光、一丝火也好,让我相信她能感知痛苦。我发誓,什么都没有。生命的脆弱、伤痛……她的眼里一概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