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韩国八零后天才女作家”金爱烂累积五年的八段人生
《你的夏天还好吗?》是金爱烂的第三部短篇小说集,共收入八篇作品。书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大多面临绝境,赤裸裸地暴露在现实之中,却试图寻找渺茫的希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五篇作品聚焦于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细腻地描摹了她们在爱情、友情、婚姻、工作等方面的心理状态,或许会激起中国女性读者的共鸣。作为韩国文坛*有代表性的女作家,金爱烂赢得了大量读者的喜爱,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作品主人公的力量。
作者介绍
金爱烂,1980年生于韩国仁川市,毕业于韩国艺术综合学校戏剧院剧作系。2002年短篇小说《不敲门的家》获得第一届大山大学文学奖,该小说又发表于2003年《创作与批评》春季号,从此开始文学活动。著有小说集《老爸,快跑》《噙满口水》《你的夏天还好吗?》,长篇小说《我的忐忑人生》(改编电影由宋慧乔、姜栋元主演)。曾获《韩国日报》文学奖、今日年轻艺术家奖、申东晔创作奖、李孝石文学奖、金裕贞文学奖、年轻作家奖、李箱文学奖、东仁文学奖等。
部分摘录:
你的夏天还好吗? 前辈约我见面。我们已经两年没见了。我说今天有事。前辈以不符合前辈身份的口气问,几点?傍晚我要回老家。我磨磨蹭蹭地摸索着手机,又补充说,参加朋友的葬礼。“啊……”前辈答应一声,慢吞吞地问,那下午怎么样?
我翻了会儿抽屉,干脆整理起了衣服。尽管是六月,外面却很热。我取下书桌上的收纳箱,统统倒在地上。家里满是往年的灰尘,纷纷扬扬。抽屉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我想把冬天的衣服挪进箱子,再把夏天的衣服装进抽屉。衣服大小不一。体重总是起伏不定。最瘦的时候和现在差了二十公斤。半年前我第二次辞职,身体迅速膨胀。有段时间我总是趴在地板上盯着笔记本,吃着零食上网,或者追看美剧。前辈好像也是从别人那儿得到我的消息,才跟我联系,否则大白天也不会提出那么突兀的要求。我早就讨厌沉重的冬装了,于是兴奋地挑选着夏天的衣服。去年真的买了好多衣服,每个季节都买,什么流行买什么,想买就买。我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而且也发现了打扮漂亮的乐趣。买了衣服就要见人,见了人就要喝酒,喝了酒就要犯错,犯了错就要后悔。这些我都知道。不过,这种模式也让我心安理得,感觉自己没有严重脱离社会语法。当时我对自己的身材很满意。
只有高三那年,我的体重远远超过现在。有一天,我正大口啃着没切片的吐司面包,正在看电视的爸爸突然大喊:
“别吃了!”
平时家人之间很少说话,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爸爸。爸爸的斯文和温顺远近闻名。无论是以前还是在那之后,我几乎从没和爸爸说过话。算起来,爸爸认真跟我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就是“别吃了”。相反,妈妈却鼓励我吃任何东西。现在每到节日,妈妈仍然在亲戚面前夸我:“这孩子一起床就吃年糕,水都顾不上喝。”不管我是四十八公斤,还是七十公斤,妈妈都说现在这样正好。面对父母的反应,我的态度也很淡漠。直到那时,我还以为自己的赘肉是婴儿肥。
夏装没有期待的漂亮。都是看一眼就兴冲冲买下的衣服,现在看来很奇怪。流行怎么那么快就过时了?这还没过多久啊,皱巴巴堆放的衣服便暴露出我寒碜的趣味和购物史,真让人郁闷。去年还得意扬扬穿在身上的是什么呢?无论如何,现在必须挑出参加葬礼的衣服。我在裤子和短裙之间纠结不已,最后选择了垂到膝盖的黑色A字裙。幸好有同样颜色的衬衫,用作换季期间的吊唁服装应该没什么不妥。其实,我还有不少黑衣服。
前辈是最早带我走进棒球场的人。他还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弘益大学的独立文化,大学路小剧场的冷清多么令人愉快。他是那种每个集体都会有的亲切又有人气的男人。我从没见过像前辈那样的理想男人。我尊敬他,愿意和他说话,如果他不介意,我还愿意跟他上床。哪怕他有怪异的性取向,我也会说“男人热爱自由,我喜欢服从”,然后紧闭双眼随他而去。当时我对男人有着莫名其妙的偏见。我以为世界上有两种男人,一种是无趣的好男人,另一种是有趣的坏男人。后来我才知道,世界不是平的。我也是很晚才醒悟,其实我喜欢的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而是能够分清人世的复杂和坎坷的男人。当时我感觉前辈是既善良又令人愉快的唯一的异性。尽管自己各方面都不尽如人意,我却摆脱不了早熟而且自负的女大学生的傲慢,总觉得同龄的男孩子都是废物。
遇到前辈是在新生欢迎会的时候。当时我在太多的人、太差的空气和太多的商品中间不知所措。当然,校园的草木和春夜凉爽的空气足以令我心动。现在我依然相信树木喷出的植物防御物质“芬多精”里掺杂着爱的灵药。否则,那么多新学期的青春怎么可能同时兴奋得不知所以呢?繁殖期的年轻人喷发出的能量深情而青涩,露骨却又新鲜。我喜欢在新的城市里迎来二十岁。哲学系人的目光、语气和脸色也让我心生好感。那个年龄似乎理应如此,我总是陷入莫名其妙的忧郁。我喜欢自己的忧郁,甚至期待有人了解这种忧郁。迎新会那天,我悄悄溜出聚集在草地上的人群,也是这个缘故。我想通过自己的不在,让别人知道我存在的事实。我离开聚会,却没有溜回家,而是在人文学院附近徘徊。尽管我不喜欢撒娇、忸怩作态,然而我还是期待有人像寻找隐秘画卷似的发现我,在我额头画个爽快的大圆圈。可是前辈就在那边,在黑暗的人文学馆通道上。走廊尽头的转弯处,站着修长而朦胧的轮廓。我不知道他是去卫生间,还是去看信箱。关键是前辈认出了我。
“你,是美英?徐美英。”
“啊?嗯。”
我惊讶于前辈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同时也隐约感到不安。难道是因为我太胖,引人注目?刚才我在真话游戏中说了个非常龌龊的笑话,结果铩羽而归。
“听说你来自云山,那是我爸爸的故乡,所以记住了。”
“啊,是的。”
“你怎么一个人?”
“啊,我,没什么,就是想点儿事。”
也许是因为借口太拙劣,也许是因为我使劲眨眼睛,前辈轻轻笑了。
“看你不在,我出来找找。一会儿见。”
我慌里慌张地点头,然后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觉得应该这样。他朝草坪走了几步,问我,你不去吗?然后转头又说了一句:
“抬起头来走路,小家伙。”
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吧。后来有人问我爱情是什么的时候,我就回答“知道我不在的人”。我说得郑重其事,酒桌当场冷清下来。我也很尴尬,于是放肆地喝酒。那天夜里酒兴正浓,课长鼓动大家玩真话游戏。我借着酒劲对课长说:“这个世界上我最讨厌的就是真实,第二讨厌的是游戏啊!”那天应该也是新职员欢迎会。经理说:“哈哈哈,徐美英小姐这是怎么了?”我像《马粥街残酷史》[1]的主人公那样悲壮地大喊:“我操韩国所有的真实!”话没说完就倒在桌子上了。我套用了电影台词,“我操韩国所有的学校!”然后我穿着套裙坐在椅子上,叉开双腿睡着了。从那以后,我在职场生活中常被嘲笑为“真实恐惧症”“游戏恐惧症”。
“抬起头来走路,小家伙。”
小家伙,小家伙……我不知道这是亲切的表达,还是试图抹掉对方的性别。前辈总是叫我“小家伙”。后来,他用硕大的手掌胡乱抓弄我头发的时候,我会很激动,很舒适,甚至想跷着脚后跟大喊“还要!还要!”虽然只有不到一分钟的无聊瞬间,可是那天,俊前辈不知不觉地做了非常重要的事情。他在我额头上画了个红圈。
约定的地点很远。透着樟脑丸气味的夏装放进洗衣机,饭泡进水里,放点儿金枪鱼罐头,吃完后我早早出门。地铁里已经开起了空调。好久没出门了。柔和的淡绿色的风景和阳光射入玻璃窗。闭上眼,深呼吸。感觉透明的芬多精颗粒穿过玻璃壁,一颗一颗渗透进来。
“真好啊,真好,最近的空气……”
我刚吐了口气,立刻感觉到腰部的压力。刚才就在腹部用力,所以肚子鼓鼓的。我担心裙子拉链会撑开。以前也有过,我在交友会上穿着紧身T恤使劲憋气,最后在对方面前连连打嗝。
上午接完电话,刚开始我决定不出去。我讨厌解释自己的近况,也不想让前辈看到我比从前更胖了。前辈没见过我最瘦的样子。我从刚喜欢前辈的时候开始减肥,直到进入公司身材才变苗条。我不由得焦虑起来,要是前辈从我脸上发现了落伍者的神色,那可怎么办呢?光合作用的人身上有光合作用的光芒,吃电子波的人脸上必然流露出电子波的光芒。可是,前辈一句“请你帮忙”让我动摇了。他是那种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性格,轻易不会给我打电话。困难的时候能来找我,我很感激,也很开心。吊唁晚点儿也没关系。医院在客运站附近,我计划在父母家里过夜,只要不错过末班车就行。
——到哪儿了?
手机振动吓了我一跳,我下意识地颤抖了。
——我在路上,一点之前应该能到。
——到了大厅给我打电话好吗?谢谢你来。
我用拇指轻轻摸了摸“谢谢”二字,然后呆呆地望着窗外,突然担心自己嘴里的焦味,赶紧从包里拿出口香糖嚼了起来。
前辈也知道吗?我惦念他这么多年了。有憧憬,也有喜欢。也许是,也许不是。是不是都无所谓。反正前辈已经有女朋友了。我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战胜他们积累的时间。那个素昧平生的女人,我确信她比我好。前辈选择的女人嘛,当然好了。我心里真想连那个女人也一起爱。起先我也没什么欲望。遇到俊前辈,而且成为朋友,这已经让我很感激了。人生很难遇到真正有共同语言的人。我记得在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的阴湿自炊房里,偶尔能看到前辈的短信,真的让我倍感欣喜。夜深人静,看到通知新消息的微弱灯光,我的心也跟着红光闪烁。只有那个年纪才能写出的单纯而幼稚的句子曾让我深深依赖。前辈认真地听我说话,不轻易做判断,也不给忠告。他经常开些天马行空的轻松玩笑。不让对方难堪,同时又能带来安慰。没多久,我很自然地加入了前辈主持的诗友会。前辈说喜欢我的文笔。我以为喜欢我文笔的人当然也会喜欢我。我用妈妈给我的取暖费请前辈喝酒,即使裹着风衣在结冰的房间里睡觉都觉得幸福。因为那天,前辈第一次让我请他喝酒。不记得什么时候了,我在自炊房里混日子,曾给自以为已经很亲近的前辈打过电话。那是星期天,我用手洗干净在冷水里泡了太久而结冰的牛仔裤,然后睡了一整天。睡梦中,我的肺也像来到陆地的鱼那样急促起伏。生活不规律,再加上煤烟和饮酒,我的身体变弱了。那时我养成了习惯,只要感觉不舒服或疲倦就要睡大觉。有时我像嗜睡症患者,昏昏沉沉地睡上两天。那天也是这样,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习惯性地把前辈送我的《某一天》塞进录音机,打开电源。这是很久以前的磁带,背面是“健全歌谣”[2]。《只有下午的星期天》静静地弥漫在整个房间。我突然很想和前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