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李清照是家喻户晓的宋代女词人,她的作品风格早年清丽,晚年深沉,脍炙人口,在其生前既已流传。其词集《易安词》散佚,经后人整理编订的词集有《漱玉词》,总体数量仍然不多。这本小书囊括了李清照平生精粹的词作,比较全面地展现了词人的艺术风格和创作水平。评注者对每首词的重要词语加以注释,然后再做评讲,使之更加浅近易懂,非常适合大家领略一代女词人的文学魅力。
作者介绍
陈祖美,女,生前曾任《文学评论》杂志编辑,以及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她在李清照研究方面卓有成就,发表过众多相关研究文章,并编写过多部李清照词选。
部分摘录: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1],却道“海棠依旧”[2]。“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解读】
笔者虽然较早地拜读了关于“卷帘人”不同所指的论著,也曾郑重反复地思考过。在这一长达十馀年的思考过程中,陆续想到了三点理由:一是“赵君无嗣”。现在看,赵、李不仅没有儿子,想必连女儿也没有,所以在李清照的作品中,不大可能有与杜牧“绿叶成阴子满枝”相联系的语意;二是此词既含孟浩然《春晓》诗意,更是对韩偓《懒起》诗的隐括,韩诗云:“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几般。枕痕霞黯澹,泪粉玉阑珊。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暖嫌罗袜窄,瘦觉衣带宽。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从整首韩诗判断,主人公更像是一位少女,她与李清照所演之词的人物身份是相同的。因为一个作为“贵家”“新妇”的词人,恐怕难得那么无拘无束地饮酒、睡懒觉。即使丈夫百般娇惯她,还有公婆和两位妯娌呢!看来把“卷帘人”视为小姐的丫鬟更妥;三是这首轰动朝野的小词的写作和传播,既是奠定李清照“词女”地位的基础,也是赵、李两姓联姻的媒介,惟其婚前所作,才能使赵明诚为之大作相思“词女”之梦……
根据上述理由,仍拟把此词视为“口气宛然”地表达少女伤春之作。因而词中的“红瘦”,不论是指嫣红的海棠,还是喻指少女,二者皆为惜春而“瘦”。
伤春情绪一般产生在暮春时节,词中虽无交代节气的直白用语,但整首词的时令感却极为明晰,也很有层次。从首句“昨夜雨疏风骤”的氛围之中,一下子使人感到这雨已不是杜甫笔下的“润物细无声”的酥雨了,而是如她自己《点绛唇》中所说的“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绿肥红瘦”指的是海棠的花稀叶茂,而不是初春时节桃杏枝头的绿红更替。“红杏出墙”意味着春天的到来,“花褪残红青杏小”,是一种生机盎然的阳春景象,谁也不至于为之叹息。待看到海棠花的零落,人们的心绪就大不一样了。李清照在《好事近》词中写道:“长记海棠开后,正伤春时节。”以此为旁证,说作者以海棠的“绿肥红瘦”,曲折含蓄地表达了她的伤春情绪,当是切合词意的。
伤春既与时令有关,那么对时令的交代不仅要有层次,还要紧紧扣住作者的伤春情绪,从而给人以情深语工之感。起拍的“雨疏风骤”可理解成代指晚春。欧阳修《蝶恋花》的“雨横风狂三月暮”,写的是同一季节,海棠的飘谢也正是在这个时候。按花信风来说,春分一候海棠开,每五日为一候。春分后的下一个节气就是清明。海棠开了再过个把月便是初夏,这就是所谓“开到荼蘼花事了”的节候了。“花事了”在古代诗词中,几乎是伤春的代名词,不知有多少诗词作者为之慨叹惋惜——周权《晚春》诗:“花事匆匆弹指顷,人家寒食雨天晴”;张炎《高阳台》词“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清平乐》词更有“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惜花伤春是古代作家的一种思想寄托,其中往往包含了社会的、人生的深刻内容。像杜甫的“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曲江二首》其一),也绝不是无聊的闲愁。李清照这首小词的思想容载尽管有限,但对“花事”的关切,也就是对青春的珍惜。把这种多情善感,以貌似闲淡之景出之,既是词家的秘钥所在,也是此词成功的关键所系。特别是结拍的“绿肥红瘦”,胡仔称为“此语甚新”、王士祯赞为“人工天巧,可称绝唱”……对此词还有许多许多赞美之词,虽然其中有一些不尽是现代评论用语,但其含意与当今对此词的公允评价没有相左之处。还有一些古人的评语,对今天理解这一小令,可能有一定隔膜。打个今人熟悉的比方,此词篇幅虽小,但却颇似西洋歌剧的咏叹调,极富抒情色彩并有戏剧性,所谓“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蓼园词评》)是也。
[1] 卷帘人:当指闺中小姐的侍女。一说“非为侍婢而实是作者自己的丈夫”,且云:“此词乃作者以清新淡雅之笔写丽艳冶之情,词中所写悉为闺房昵语,所谓有甚于画眉者是也,所以绝对不许第三人介入。头两句固是写实,却隐兼比兴。金圣叹批《水浒》,每提醒读者切不可被著书人瞒过;吾意读者读易安居士此词,亦切勿被她瞒过才好。及至第二天清晨,这位少妇还倦卧未起,便开口问正在卷帘的丈夫,外面的春光怎么样了?答语是海棠依旧盛开,并未被风雨摧损。这里表面上是在用韩偓《懒起》诗末四句:‘昨夜三更雨,今朝(一作‘临明’)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的语意,实则惜花之意正是恋人之心。丈夫对妻子说‘海棠依旧’者,正隐喻妻子容颜依然姣好,是温存体贴之辞。但妻子却说,不见得吧,她该是‘绿肥红瘦’,叶茂花残,只怕青春即将消失了。这比起杜牧的‘绿叶成阴子满枝’来,雅俗之间判若霄壤,故知易安居士为不可及也。‘知否’叠句,正写少妇自家心事不为丈夫所知。可见后半虽亦写实,仍旧隐兼比兴。如果是一位阔小姐或少奶奶同丫鬟对话,那真未免大杀风景,索然寡味了。”(吴小如《诗词札丛》,北京出版社1988年9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