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我们找寻的梭罗不在任何一本书中,所以我才写下这本。当梭罗走在康科德的街道时,他和其他人完全不一样,梭罗属于我们的时代和所有的时代。——劳拉·达索·沃尔斯
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美国作家、哲学家,超验主义代表人物、诗人及思想家。生前鲜为人所知,20世纪后成为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美国作家。他的作品主要来自于日记,绝大部分都在死后才出版,生前只出版过两本书——《瓦尔登湖》与《河上一周》。
梭罗的一生,见证了美国从一个充满农民和工匠的社会,转变成了熙熙攘攘、相互联结的商业国度。而梭罗的形象从未被之前的传记完全捕捉,他过于天马行空,过于特殊且多面。本书对梭罗大量已出版和未出版的作品进行整理,追踪了他生命的全部轨迹,通过梭罗所有的奇特与矛盾之处,复活了他完整的一生。
作者介绍
劳拉·达索·沃尔斯(Laura Dassow Walls) 著 美国圣母大学的英语教授,作家。代表作品《梭罗传》曾获2017《华尔街日报》十大好书(非虚构类),《纽约时报》年度关注图书。
钱佳楠 译 中英文双语写作者,出版有书信集《有些未来不想去》,长篇《不吃鸡蛋的人》等作品,本科毕业于复旦大学,后在美国爱荷华作家工作坊获得艺术硕士学位,目前于南加州大学攻读文学与创意写作博士学位。
部分摘录:
爱默生在康科德早先的人名中发现了诗歌。“米诺特、李、乌伊拉德、霍斯默、梅里亚姆、弗林特”,这些人中不会有梭罗,尽管在所有的康科德作家里只有他出生在这里。他的家族属于新移民,同他们的邻居住在已经历过100个新英格兰的冬天侵蚀的房子里。“梭罗”这个姓是新的——属于外来语法语,属于躁动的大革命浪潮带到新英格兰集镇和工业中心的那拨欧洲移民。亨利那位正直的姑妈玛丽亚坚持说,她的父亲让·梭罗(Jean Thoreau)是从泽西(Jersey)移居波士顿的商人;但是他们家的熟人富兰克林·桑伯恩(Franklin Sanborn)却说让是一名水手,他所在的泽西民船在新英格兰海岸遭遇了海难,他被救起来,带到了波士顿,从没打算久居。[1]不过两位都同意,那一年是1773年,让只有19岁。不管他的初衷是什么,最终他投身于波士顿码头上的生活,很快就加入了爱国者们的战斗。
或许对于富有冒险精神的幼子而言,回到泽西从来不在日程上。梭罗家族——或者称为“特罗”(Tiereaus)、陀罗(Toraux)、扫罗(Thaureaux)——曾是1685年被迫逃离天主教法国的胡格诺派[*]。当法国的龙骑兵开始威胁到他们在普瓦图(Poitou)的家,亨利的太祖父[2]背起了他年幼的儿子皮埃尔逃到附近的泽西岛,这里受英格兰保护,也是胡格诺派难民的庇护所。梭罗家族在此保留了他们的新教信仰,继续说法语并延续了其他传统,这里是胡格诺派族群在全球网络中的飞地之一,他们保存着他们的文化身份,以便有朝一日还能够回到家园。皮埃尔的很多孩子把梭罗这个姓氏带去了伦敦、新西兰,最终甚至带到了丹佛(Denver);但是菲利普,他的第四个儿子,仍然住在泽西,是圣赫利尔港(St. Helier)有名的酒商。正是他的次子让跑到了海上,最后或有意或无心,在波士顿登陆。
让应该给家里写过信,但当时是战争年代。只有三封信留下来了,它们是他弟弟皮埃尔·梭罗从泽西寄出的,最早的一封是在1801年。玛丽亚姑妈很珍惜这些家信,把它们留给了亨利,亨利则把它们摘抄到自己的日记里——它们是从他的法国舅公那儿传下来的珍贵遗迹,从中可以管窥他的过往。[3]梭罗很骄傲自己出身于“法兰西的精英”,这让他有别于他的北方佬邻居。在之后的人生里,他会花好些日子来调研新大陆的法兰西遗产,直到他能够证明:“新英格兰的英格兰人历史始于它不再是新法兰西的时候。”他的朋友们说,他“发r这个音时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以至于“他的演讲自带重音,有一个小舌音”。[4]
亨利的祖父让·梭罗个子不高,但很健壮,强壮到可以单手举起一大桶糖浆。他最初在帆布品制造车间工作,然后成为波士顿制桶匠的学徒。当英国人孤立了波士顿港,他在那里没有活儿可干时,他就去打仗了,在波士顿港建造防御工事。[5]作为在战争风口浪尖的有经验的水手,他很快成了民船(独立战争时获得许可追击敌船的私人船只)海员。有一段时间,让驻扎在卡斯尔岛(Castle Island,很快这里会被重新命名为“独立要塞”),受命于同样是胡格诺派信徒的保罗·里维尔[或者按法语的叫法是里瓦尔(Rivoire)];当里维尔擒拿了密涅瓦号,让分享了赏金。[6]如果当时没有民船,独立战争的走向可能会完全不同。到了1776年4月,民船在波士顿沿岸攻下了足够数量的英国船只,成功攻破英国的占领。两年以后,和法国的联盟使得法国港口向美国开放,让就在这条危险的横穿大西洋的航道上工作。1779年11月,当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乘坐“理智号”(La Sensible)巡航舰来到法国和英国协商和平时,这艘船在纽芬兰大浅滩(the Grand Banks)附近和一艘美国民船打招呼。民船没听清他们的名字,一个孤独的海员在事件升级前跑到巡航舰的船首斜桅处,他大喊道:“是理智号!”亨利骄傲地在日记里写下这段话:“这个船员的名字叫梭罗。”[7]
大多数战争时期的财富都被浪费在奢侈品里,或者在失控的通货膨胀里蒸发,但是让存够了钱在波士顿的长码头(Long Wharf)上买下一间商铺,这是美国最繁荣港口的腹心位置。他的孙子会很高兴地遇见一位斯诺船长(Captain Snow),他“记得听过渔民们说他们‘给梭罗的店供货’”,他也记得让。[8]随着财富的增加,让的家族更为显赫。1781年,他娶了简·伯恩斯(Jane Burns,也就是珍妮),后者的波士顿贵格会母亲萨拉·沃洛克(Sarah Orrok)曾经拒绝过之后成了珍妮父亲的一位苏格兰移民的求婚,直到他脱下了他穿的一身褶边衣服。[9]珍妮于他们在普林斯街(Prince Street)上的房子里先后怀了十个孩子,其中有八个活到了成年。[10]1787年,按照胡格诺派的习俗,他们用父亲的名字将长子命名为约翰。约翰长大之后也延续了这个习俗,给他的次子取了一个在法语中同源的名字:亨利。约翰的四个姐妹之后成为亨利人生中的终身未嫁的姑妈:伊丽莎白·梭罗(ElizabethThoreau,也称为“贝茨”)和萨拉·梭罗(Sarah Thoreau)在康科德的镇广场经营一家招待所;简和玛丽亚住在波士顿,定期来康科德寓居。最小的南希嫁给了凯莱布·比林斯(Caleb Billings),和他一起定居在班戈(Bangor),给康科德的梭罗家族提供了位于缅因的第二个家。
家族故事中只保留了这些早先岁月的零星记录。根据约翰的记忆,当时的波士顿仍是乡村,这家人“喝的牛奶来自一户邻居,那家人每天都把奶牛赶到公地,晚上再赶回来”。刚煮熟的滚烫的绿玉米被放在“黑人妇女头上顶着的大篮子”里卖,“绅士们会停下脚步,买上一根,就在大街上吃”。让·梭罗在日出前就起床,和约翰共进早餐,然后开店,父亲吃松饼的下面一半,儿子吃上面一半。[11]这里当然还留有一些灰色的记忆。梭罗家未来的一位邻居回忆起她的波士顿童年时,说她母亲一直尊敬着让·梭罗,因为他是个有着虔诚信仰的人;他过去常常到访她们家,“在她们做奶酪的时候一起喝乳清,胃口大得惊人”。有一次,他问蓝马鞭草种在哪里,“他很想要,想拿来做止咳糖浆”,她就跑出去给他采了一些。[12]他的咳嗽是不祥之兆。和很多新英格兰的先生女士一样,让·梭罗也受到了肺结核的诅咒,这种潜伏的病最初叫“消耗病”,因为它从内部把病人掏空。这一系列悲剧中最早发生的是珍妮的父亲回苏格兰试图争得一笔遗产,却不幸死在了那里;珍妮自己在生下了第十个孩子大卫之后仅过了六周就死了,那是1796年。[13]让需要独自照顾八个孩子和他在长码头的商铺。
一年以后,让·梭罗娶了康科德的丽贝卡·赫德·凯特尔(Rebecca Hurd Kettell),这样就解决了他们的两大难题:他的孩子有了新妈妈,她也脱离了寡妇的贫困生活。他们可能是在教堂认识的——她也很虔诚——也有可能是通过生意往来认识的,因为丽贝卡的姐姐嫁给了约翰·怀特执事(John White),怀特拥有全康科德最繁荣的商铺,位于镇广场所在的熙熙攘攘的交叉路口。1799年,让买下了隔壁的一栋屋子——今天,这里是协和殖民酒店(the Colonial Inn)的北楼——1800年,梭罗一家搬来了这里。很快,年轻的约翰入读莱克星顿书院,他的父母已经加入了第一教区教会,将会举办茶会来接待埃兹拉·里普利牧师。[14]梭罗家搬来的时候是康科德最幸福的家庭之一,一切景象都预示着幸福和繁荣。
才过了几个月,好日子就结束了。按照家族传统,让·梭罗负责在严峻的暴风雨天气巡视波士顿的街道,他染上了风寒,触发了肺结核;几周之后,在1801年3月7日,他过世了,享年47岁。[15]他的八个孩子由继母丽贝卡照顾,丽贝卡再次成了寡妇。事情本不致如此,让留下了大笔财产,共有25000美元,包括康科德和波士顿的房产,还有现金及价值12000美元的债券。但是等到1814年丽贝卡去世时,房子都抵押了出去,钱也都没有了。她的哥哥约瑟夫·赫德(Joseph Hurd),一个查尔斯顿(Charleston)的商人负责管理这些遗产,把它们都用来支付自己的法律费用和支出,使让·梭罗的孩子在赤贫中长大。14岁的约翰自从父亲死了之后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不得不辍学,一边赚钱应付无休无止的债主,一边希望能复制父亲在商业上的成功。
有一段时间,约翰在怀特执事的商店里做店员,不过1807年,他去了塞勒姆(Salem)。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海港,能看到中国陶瓷、丝绸、棉布、家具、香料,他在那里学习干货生意。他想着一步登天:进口货品需要一大笔投资。1808年,他21岁,从他应当继承的遗产里借了1000美元来开自己的商铺,和小伊萨克·赫德(Issac Hurd Jr.)合伙,后者去过广东,熟悉中国的贸易。当约翰在镇广场上开了这家“黄色商铺”(yellow store)时,他的家人肯定对他寄予过厚望,但是他俩的合作关系很快破裂。正当约翰设法平息时,赫德却把他告上法庭。虽然赫德打输了官司,但这场法律纠纷却让约翰失去了他的商铺。[16]与此同时,约翰的妹妹南希嫁给了凯莱布·比林斯,北上定居班戈,比林斯家在那里开有自己的商铺。丧失希望的约翰一度跟随他们,“卖东西给印第安人(和其他人)”。他的邻居摩西·普里查德(Moses Prichard)为自己在广场对面的“绿色商铺”买下了约翰的旧库存,当1812年美国向英国宣战时,这些库存的价值水涨船高。很快普里查德的商铺也成了当地的邮局。之后的20年,“绿色商铺”都是康科德的枢纽,有记录的顾客就有200位之多,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生意,他们甚至都不需要做广告。[17]这一定伤透了约翰的心。
凯莱布和南希·比林斯坚持下去,放手一搏;他们的女儿丽贝卡之后会嫁给乔治·撒切尔(George Thatcher),他所发出的探寻缅因林地的邀请函将会改变亨利·梭罗的一生。但是约翰·梭罗没有在班戈待下去,他还有四个未婚的姊妹需要照顾,他之前也在弗吉尼亚路附近买了一点农田,就在乔纳斯·米诺特上校(JonasMinott)的农田旁边。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米诺特的继女辛西娅·邓巴(Cynthia Dunbar)的?或许是当他在篱笆边聊天的时候,或许是在教堂,因为显然有什么牵引着他回到康科德——很可能就是这位高个子,有才,“俊朗,兴致勃勃的女人……有一副唱起歌来既嘹亮又甜蜜的好嗓子”。她帮助料理米诺特上校的弗吉尼亚路农场,每周日会在埃兹拉·里普利的第一教区教堂一展歌喉。[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