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伟大的电影》(全3册)包括《伟大电影1》《伟大电影2》《伟大电影3》.其中《伟大电影3》是世界知名影评人罗杰·伊伯特“伟大的电影”系列的完结篇。在本书出版十六个月之后,他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书中收录的100篇影评,被作者视为构成“伟大的电影”框架的最后基石,也见证了伊伯特如何在人生的最后阶段重启隔周一次的影评写作。在追问“究竟什么样的电影,才称得上伟大”的过程中,伊伯特重温了伯格曼的四部经典,重拾对喜剧电影兴致,甚至对一些争议作品重新下了判断。入木三分的惊鸿一瞥带来了更深的愉悦和更大的反思。《伟大的电影3》中的伊伯特,是一位对自己品位相当自信的“自命不凡者”。他依然幽默,依然毒舌,还能感受到他正“时不我待”地将另类至极的佳品、屡被低估的影人、回怼粉丝的“敬语”统统塞进书中。罗杰·伊伯特证明了带着热情去观看电影,就可以开辟一条理解生活的路。
作者介绍
罗杰·伊伯特(Roger Ebert,1942—2013)生于伊利诺伊州厄巴纳(Urbana),先后在伊利诺伊大学、开普敦大学和芝加哥大学主修英语,1967 年成为《芝加哥太阳时报》(Chicago Sun-Times)影评人,1975 年成为第一位因撰写影评获得普利策艺术评论奖的作者。同年,他开始与吉恩•西斯科尔(Gene Siskel)长期合作,在电视上主持电影评论类节目“Siskel & Ebert”。1999 年西斯科尔辞世后,他改与理查德•勒佩尔(Richard Roeper)合作,节目亦更名为“Ebert & Roeper”。自1969 年起,伊伯特一直担任芝加哥大学艺术课程的电影课讲师,同时任伊利诺伊大学电影与媒体学兼职教授。其间,他获得科罗拉多大学荣誉博士学位。三十余载,他每年都在该大学的世界事务会议(Conference on World Affairs)上逐镜分析一部电影。1999 年,伊伯特在伊利诺伊大学创立“沧海遗珠电影节”(Overlooked Films Festival),专门推介被忽略的佳片,每年都吸引许多观众和影人参与。2002年,罗杰• 伊伯特不幸患上癌症。2006年,病情开始恶化,仍笔耕不辍,直至2013年4月4日去世。作者生前与爱妻查兹•哈梅尔史密斯•伊伯特(Chaz Hammelsmith Ebert,一位律师)生活在芝加哥。
部分摘录:
丽莲·吉许(Lillian Gish)告诉D. W. 格里菲斯(D.W. Griffith)她对于《凋谢的花朵》里的女孩来说太老了,也许的确如此。她生于1896年,在1919年格里菲斯准备拍摄时正值二十三岁,而且不像观众记忆里五年前的《一个国家的诞生》(Birth of a Nation,1915)中那般孱弱。但格里菲斯需要一个明星,而吉许正符合要求:难以置信的是,在一个默片演员从不停止工作的年代,这是她的第六十四部电影。
这部片没有《一个国家的诞生》那么重要,但也没有那么大的缺陷;格里菲斯那部杰作的后半段因为赞美三K党和用野蛮的影像刻画黑人而被指责为种族主义。受此刺激,他在《党同伐异》(Intolerance,1916)里抨击歧视,试图修正之前的错误。而在《凋谢的花朵》里,格里菲斯也许是头一遭在电影中讲述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即便如此,它仍然是理想化的爱情而不涉及身
体接触。
吉许扮演露西,一个残忍的伦敦职业拳击手巴特林·巴洛斯(唐纳德·克里斯普[Donald Crisp]饰)的女儿,字幕告诉我们露西“被他女人们中的一个塞到他手里”。巴洛斯是个醉酒的“大猩猩”,住在莱姆豪斯区的一间简陋小屋里。当经理批评他酗酒和寻欢作乐时,他就发泄到露西身上。两人的故事和成航(理查德·巴瑟密斯[Richard Barthelmess]饰)的故事交叉剪辑在一起。后者在字幕中被称为“黄种人”,是一名来自中国的佛教徒,想把“和平的讯息带给野蛮的盎格鲁-撒克逊人”。与此相反,他染上了鸦片,并且“在莱姆豪斯区的人眼里只是个中国店主”。
整部电影几乎都是格里菲斯在摄影棚里拍出来的,他创造出一片笼罩在浓雾下的河岸氛围,以此来暗示隐藏的生活。成航的房间是他的店面楼上的避难所。露西和巴特林住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他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喝,而她则缩在一个角落里。当他命令她微笑的时候,她用手指把嘴角推上去。巴特林给露西钱去买杂货,自己则出门去喝更多的酒。露西颤颤巍巍地冒险出门买东西,手里攥着珍藏的锡纸,渴望用它们换些花来给自己灰暗的生活增色。在街上,厌倦的家庭主妇们告诫她远离婚姻,妓女们则告诫她不要出卖自己的皮肉;于是仅有的两条逃避之路也被封死。黄种人透过自己商店的窗户看见了她,结果“迷上了这位整个莱姆豪斯区都在思念的美人”。
当天晚上,露西把烫手的食物洒到了巴特林手上,他出门喝酒之前几乎把她打得半死。她蹒跚着走向中国人的商店,而成航以“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为她提供了避难所。露西可以不用手指也能朝他笑了。当巴特林·巴洛斯发现她的藏身之所后,暴力的摊牌上演了,其中包括这样一个镜头:露西被锁在房间里一边尖叫,一边无助的转圈,而巴特林就在一旁用斧子把门砍得稀巴烂。
吉许是默片时代伟大而脆弱的尖叫者之一,尽管她也不乏勇敢而独立的角色。在以《八月之鲸》(The Whales of August,1987)结束的漫长职业生涯里,她扮演了许多坚强的女性。在这里,她本质上是男性幻想中被动的对象——巴特林视她为仆人和受害者,而成航将她理想化为“白色的花朵”。格里菲斯通过高角度的打光和摄影同时突出了她天使般的面孔和脆弱。多年以后,在罗伯特·奥尔特曼的《婚礼》(A Wedding,1978)拍摄现场,我听到她斥责一位试图从低角度去拍她的摄影师:“从那儿起来!起来!要是上帝想让你从那个角度拍我,就会在你的肚脐上安一个摄影机。格里菲斯先生总是说,‘用俯拍去表现一位天使,用仰拍去表现一个魔鬼’。”
如果说《凋谢的花朵》中对待种族的态度比《一个国家的诞生》更加善意和积极,它们对今天的观众而言还是令人痛苦地过时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在1919年跨种族的婚姻还是一桩罪行,因此我们看到成航的脸在特写中逐渐靠近露西,好像要去亲吻她,但随后又缩了回来,并用字幕向我们保证这仅仅是他的意愿。当然,巴特林以为黄种人做过了什么,但女孩喊着“什么错误也没有发生!”格里菲斯用异国性爱的可能性魅惑了他的观众,随即又切到道德教化的字幕。
关于中国角色的刻板印象始于选择白种人来扮演他。在默片时代有许多亚裔演员,但其中只有早川雪洲(Sessue Hayakawa)演过主角。而像陈查理和福满洲那样最著名的早期亚洲角色都是白人扮演的。成航的角色就是刻板印象的大集合:他是个和平的佛教徒,鸦片上瘾,还开商店。但考虑到当时的时代背景和观众心态,格里菲斯的电影仍算开明甚至是自由。我们能感到字幕虽然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出现,但背后隐藏着好意,比如有一段字幕描述了成航出发前方丈是如何给他建议的:“他逐字逐句地说,就像我们富有爱心的祖国母亲那样去给予。”
尽管最好的默片喜剧超越了时间,而很多默片也仍未过时,但像《凋谢的花朵》这样的情节剧对许多观众来说已经显得太老套了。看这部电影就得跟它合作——甚至是主动为之的同情心。你必须去想象这样的故事曾经是多么特别,雾中的莱姆豪斯区街道和影响广泛的角色曾经怎样打动了观众。在想象电影最初冲击力的时候,看一看费里尼的《大路》可能会有帮助。宝琳·凯尔发现费里尼的许多灵感来自《凋谢的花朵》,其中包括强壮的赞帕诺(安东尼·奎因[Anthony Quinn]饰),他甚至连服装都和巴特林·巴洛斯相似。他饱受虐待的同伴杰索米娜(茱莉埃塔·玛西娜[Giulietta Masina]饰)明显来自露西,而理查德·贝斯哈特(Richard Basehart)扮演的马托为她提供躲避暴徒的庇护所,他填补了黄种人的位置。
1919年的格里菲斯是无可置疑的美国严肃电影之王(只有西席尔·地密尔[C.B. DeMille]在名气上可与他相比),而《凋谢的花朵》在当时被视为既大胆又充满争议。今天剩下的只有拍摄的艺术水准,丽莲·吉许圣洁的气质,情节剧广泛的吸引力以及精致的布景营造的氛围(影片的预算实际上比《一个国家的诞生》还要高)。另外还有它的社会影响。像这样的电影,即使今日看来显得幼稚,也曾促使一个仇外的国家向种族宽容稍稍多迈了一步。
上述的一切全都在那儿,还有丽莲·吉许的面孔。她是默片里最伟大的女演员吗?也许吧。她的脸是所有默片女演员中我最先想到的,就像男演员中卓别林和基顿并肩站在一起。在1987年拍《八月之鲸》的时候,跟她搭戏的明星是另一个传奇:贝蒂·戴维斯。电影的导演林赛·安德森(Lindsay Anderson)告诉我这样一则故事。某日拍完一个镜头后,他说:“吉许小姐,你刚给了我一个绝佳的特写镜头!”“她理应如此,”贝蒂·戴维斯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她发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