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人世的真相》收录了十篇短篇小说。 《爱德华·巴纳尔德的堕落》讲述了主人公在父亲破产自杀后,被迫到南太平洋的塔西提岛去经商。起初,他决心在赢得财富和机会后返回芝加哥,并与女友伊萨贝尔结婚。可两年后,他的思想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毛姆在此塑造了一个与西方世界决裂的形象,并把远离物质文明的、半原始的自然状态的生活当作一种理想的范型。 《赴宴之前》则刻画了一位在婚姻中遭受不幸,在远东殖民地婆罗洲经历彷徨无助、希望破灭直至内心变得冷漠无情的女性形象。……
作者介绍
毛姆,英国作家,出生于法国,家中行四。 父亲当时担任英国驻法大使馆的法律顾问。8岁时母亲离世,两年后父亲也撒手人寰。虽出身名门,但父母早亡,年幼寄人篱下,被送往寄宿学校,患上严重口吃,自卑而敏感。在正式撰稿之前,是一名妇产科医生;因心中爱国情怀,曾以作家身份为掩护做了一年的间谍。20多岁时因舞台剧创作声名鹊起,34岁因小说走红。据传闻,靠一支笔赚了一亿美元。 毛姆真正做到了,用自己的天赋肆意度过一生。历史和读者证明,毛姆是迄今为止,英国小说界少有的雅俗共赏的大作家,即便在今天,毛姆的文学作品依旧受各阶层读者的欢迎。
部分摘录:
贝特曼·汉特睡得很不好。从塔希提到旧金山两个星期的航程中,他一直在考虑着他回去后不得不讲的这个故事;在从旧金山到芝加哥三天火车的旅程中,他又反复推敲着讲述这个故事时该用的词句。现在过不了几个小时就要到芝加哥了,他却又开始疑虑重重了。他那永远敏感的良心感到忐忑不安。他不敢肯定自己是否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从道义上讲,他有责任比现在做得更好,可情况是,在这件与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上,他竟让自己的利益占了上风,每逢想到这里,他就感到一阵不安。自我牺牲精神对他的想象力有一种难言的诱惑,以致他这一趟未能让自己做出任何牺牲的差事竟使他产生了一种幻灭感。他就像一位毫无利己动机为穷人盖起一批模范住宅的慈善家,到头来竟发现自己做了一笔颇能获利的投资生意。他就是想控制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得意心情——扔到水里的粮食居然获得一成的报酬;但另一方面这未免使他的一桩美德黯然失色,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贝特曼·汉特知道自己的良心是清白的,但他又没有把握,担心他把这个故事讲给伊萨贝尔·朗斯塔夫听时,自己是否足够地坚强,经得住她冷峻的灰色眸子的审视。她这双眼睛既深邃又冷静。她总是以自己明察秋毫的正直作为衡量别人的标准,对于不符合她严苛的准则的行为,她就用冷漠和沉默来表示不满,再没有比这种谴责更厉害的了。她的决断毫无调和的余地,她一旦下了决心就绝不更改。可话说回来,贝特曼也不愿意她是另外一种人。他不仅爱她外表的美,身段苗条、亭亭玉立,头部带有一些骄傲的仪态,他更爱的是她灵魂的美。在贝特曼眼里,她的诚实、她的一丝不苟的荣誉感和她的无所畏惧的精神,似乎把美国妇女最令人钦羡的美德都凝集到一起了。不过,他在她身上看到的优点却比这还要多。他觉得从某个方面来讲,她的优雅可以说是她的生活环境所特有的,他相信世界上除了芝加哥之外,再没有哪个城市能够造就出她这样一个人来。当他想到他将会不得不严重地伤害到她的自尊心时,不由得被一阵痛苦攫住,可一想到爱德华·巴纳尔德,他心中又燃起一股无名的怒火。
火车终于呼哧呼哧地驶进芝加哥,看到灰色房屋构成的一条条的长街,他的心脏兴奋得加速跳起来。他的脑子里浮现出斯台特和华巴士两条街熙攘的行人、繁忙的车辆以及一片喧闹声,恨不得一下子也置身其间。到家了!他非常高兴他能出生在美国这一最重要的城市。旧金山有些闭塞,纽约已经衰老了,美国的前途全仗着它的经济的发展,只有芝加哥,由于它的重要的地位和其公民的品德,注定要成为这个国家的真正首都。
“我想我一定能活到那么一天,亲眼见到它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贝特曼迈步走上月台的时候自言自语道。
他的父亲到车站来接他。亲切地握过手后,父子俩——两人都身材颀长、体形匀称,都长着一副禁欲主义者的面容和薄薄的嘴唇——走出了车站。汉特先生的汽车正等着他们,他们坐了进去。汉特先生一眼就注意到儿子扫视大街的快乐和自豪的眼神。
“回家了。高兴吧,孩子?”他问。
“高兴。”贝特曼说。
他的目光贪婪地注视着街头繁忙的景象。
“我猜想,这里车水马龙的景象南海群岛不会有吧?”汉特先生笑着说,“你喜欢那地方吗?”
“我还是要芝加哥。”贝特曼回答。
“你没把爱德华·巴纳尔德带回来。”
“没有。”
“他怎么样?”
贝特曼半晌儿没说话,他英俊、敏感的面孔暗了下来。
“还是别谈他吧,爸爸。”最后他说。
“没什么,我的孩子,我想你妈今天要高兴死了。”
他们穿过路普区拥挤的街道,沿着湖滨路一直驶到一所富丽堂皇的房子前面,这是汉特先生几年前盖的,式样同伫立在法国罗亚尔河畔的大别墅一模一样。贝特曼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他马上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当他听到对方的声音时,他的心不禁怦怦乱跳。
“早上好,伊萨贝尔。”他高兴地说。
“早上好,贝特曼。”
“你怎么听出来是我的声音?”
“从上次听到你的声音到现在没过多久啊!再说,我一直等着你呢!”
“我什么时候能和你见面?”
“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今天晚上来我家一起吃晚饭吧!”
“你很清楚我不可能有什么别的事。”
“我想你一定带回不少新闻吧?”
他觉得他从她的声音里已经听出,她好像预感到了什么。
“是的。”他回答。
“那好吧,你今天晚上一定要讲给我听,再见。”
她挂断了电话。这也正是她的性格——居然能够等那么多没必要再等的时间去了解一件与她休戚相关的事。在贝特曼看来,她的自我克制蕴含着一股你不得不敬佩的坚韧不拔的精神。
晚饭桌上,除了他同伊萨贝尔外就只有她的父母。他注意到她有意把话题引向礼貌性的闲谈,这给他一种印象:一个侯爵夫人在断头台的暗影下尽管有今天没明天,可也正是像伊萨贝尔这样以游戏态度处理着当天的事务。她的娇美的面庞,具有贵族气质的短短的上唇,浓密的淡黄色头发,也的确能使人想到一位侯爵夫人;显而易见,她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芝加哥最高贵人种的血液,尽管人们还没有把这件事谈论开。饭厅和她娇柔的美丽再相配不过了,因为是伊萨贝尔本人叫一位英国专家把这所房子—— 一所威尼斯大运河畔的豪华宫殿的复制品—— 用路易十五时期的家具布置起来的;与这位风流的君主的名字相关的优雅的布置增添了她的妩媚多姿,同时她的美丽又赋予房屋的装潢以深长的意味。因为伊萨贝尔的心灵非常丰富,所以无论她的谈话多么随便,也从不显得肤浅。她这时正在谈她和她母亲下午参加的一场音乐会,谈一位英国诗人在礼堂的讲演,谈政治形势,谈她父亲最近在纽约以五万美元的高价所购买的一位中世纪大师的名画。听她这样谈话使贝特曼的心情非常舒畅。他感到他又一次回到了文明世界,回到了文化中心和高贵典雅的人们中间。这使他不安的心绪和心中一直无法抑制的烦乱终于平静下来。
“谢天谢地又回到芝加哥了。”他说。
晚饭结束。他们走出餐厅,这时伊萨贝尔对她母亲说:
“我要把贝特曼带到我的房间去了。我们有好些事要谈。”
“好的,亲爱的,”朗斯塔夫太太说,“你们谈完了,可以到杜·巴丽夫人房间来找我和你爸爸。”
伊萨贝尔领着这位年轻人上了楼,走进一间他留有许多美妙记忆的房间。虽然他对这间屋子那么熟悉了,但是一走进去,还是禁不住像以往一样愉快地嘘了一声。她微笑着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我觉得房间布置得还不错,”她说,“重要的是样样都要合规矩,就连一只烟灰缸也一定得是那一时期的不可。”
“我想这间屋子之所以显得这么奇妙,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你无论做什么,总是做得那么完美。”
他们坐在燃烧着炭火的壁炉前面,伊萨贝尔用她沉静的灰色眸子盯着他。
“说说,你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她问。
“我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爱德华·巴纳尔德回来吗?”
“不回来。”
沉寂了好一会儿,贝特曼才又开口讲话,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的故事非常难讲,有很多细节是伊萨贝尔敏感的耳朵难以接受的,他实在不忍心把这些事讲出来,但是另一方面,无论是对她还是对自己,他又绝不能说任何违心的话,他还是要把真实情况和盘托出。
事情发生在很久之前,那时他和爱德华·巴纳尔德都还在大学读书,在一次为伊萨贝尔·朗斯塔夫进入社交界举办的茶会上,他们俩一块儿见到了她。早在孩提时他们就认识伊萨贝尔,那时他们还都是细胳膊细腿的小男孩儿。后来她去欧洲待了两年,在那里完成了她的学业。能同这位刚刚回国的可爱姑娘重结友谊,他俩真是又惊又喜。他们两个人都没头没脑地爱上了她。但贝特曼很快便看出,她的心里只有爱德华一个人。为了忠实于自己的好友,贝特曼退居到知心朋友的位置上。他渡过了一段很长的痛苦日子,可他无法否认,爱德华理当交上这个好运。他不想让自己这么珍惜的友情蒙受任何损伤,于是分外小心地把自己对伊萨贝尔的感情掩藏起来。六个月后,这年轻的一对订了婚,但是他俩年纪都还太轻,伊萨贝尔的父亲决定至少要等爱德华毕业后再让他们结婚。他们只好等上一年。贝特曼清楚地记得他们婚期前的那个冬天—— 冬天一过他们就举行婚礼—— 接连不断的舞会、戏剧欣赏会和非正式的欢宴,在所有这些聚会中,贝特曼作为第三者,几乎没有缺席过一次。他对伊萨贝尔的眷恋并不因为她即将成为自己朋友的妻子而有所减少;她的笑容,她偶然对他说的一句开心话,她把他当作知心朋友而对他的倾诉,永远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愉悦之情;他有些得意地暗自庆幸,他对他俩的幸福并没有存任何的忌妒。就在这个时候一件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一家大银行倒闭了,交易所掀起一场风波,爱德华·巴纳尔德的父亲发现自己破产了。一天晚上他回到家中,告诉他妻子他已经不名一文。晚饭后,他走进书房,开枪自杀了。
一个星期以后,爱德华·巴纳尔德面色苍白、疲惫不堪地来到伊萨贝尔面前,请求她解除他们的婚约。她唯一的回答是用两臂搂住他的脖子,眼睛里涌出了泪珠。
“别让我更难过了,亲爱的!”他说。
“你觉得我现在会让你离开我吗?我爱你。”
“我怎么还能请求你嫁给我呢!什么希望都没有了。你父亲绝不会同意的。我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我不在乎。我爱你。”
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他必须马上出去挣钱。他家的一位老友,乔治·布劳恩施密特愿意在自己的公司里给他个职位。布劳恩施密特在南海经营商业,在太平洋的很多岛屿上都有办事处。他建议爱德华到塔希提去,在那里先干上一两年,在当地他的最好的经理手下学习经营不同货品的贸易门径,之后他可以在芝加哥给他一个职位。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他把这一切解释清楚以后,伊萨贝尔重新露出了笑容。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你不早说,故意叫我难受呢?”
她的话使他脸上泛上一层光彩,眼睛也亮了起来。
“伊萨贝尔,你的意思是不是会等着我?”
“你不觉得你值得让我等吗?”她笑着说。
“噢,别笑话我。我求你认真考虑一下。可能要等上两年呢!”
“别担心。我爱你,爱德华。你一回来我就和你结婚。”
爱德华的东家是个办事干净利索的人,他告诉爱德华,如果愿意接受他的安排,过一个星期就必须离开旧金山启程远航。爱德华和伊萨贝尔一起度过了离别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一直到吃过晚饭,朗斯塔夫先生才说他要和爱德华说几句话,把他领到吸烟室。事先,朗斯塔夫先生已经同意他女儿告诉他的这一决定,并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爱德华想象不出他还有什么秘事要同他谈。看到东家的神情有些尴尬,爱德华自己也非常慌乱。朗斯塔夫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开始时只是谈一些无关重要的琐事,最后才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想你大概听说过阿诺尔德·杰克逊这个名字吧?”他说,皱着眉头扫了爱德华一眼。
爱德华犹豫了一会儿。他的诚实性格使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他宁愿讳莫如深的事。
“是的,听说过。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想当时我也没太注意这件事。”
“住在芝加哥的人很少有不知道阿诺尔德·杰克逊的,”朗斯塔夫尖刻地说,“就是有人不知道,也不难找到乐意谈论这个故事的人。你知道他是朗斯塔夫太太的兄弟吗?”
“我知道。”
“当然了,我们已经多年没有和他联系了。他一找到脱身的机会马上就离开了这个国家,我想这个国家也没有因为失去他而感到有什么遗憾。据我们了解,这个人现在在塔希提。我劝你到那里以后,别跟他接近。但是你如果听到有关他的什么消息的话,朗斯塔夫太太和我还是很想让你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