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汉斯·卡斯托普原本是位有着大好前程的青年,在山上疗养院治疗贫血症的过程中,不幸感染了肺结核,被迫长期住在疗养院。期间他遇到了各种各样奇怪的人,其中有隐秘的共济会成员,有狂热的耶稣会神父,还有殖民地的农场主等等,各种思潮在这里碰撞、对峙,结果主人公不旦思想开始变得混乱,意志也越来越消沉,并迷恋上一位有夫之妇。山庄成为了一座“魔山”,在那里他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人生的责任和使命。七年后,世界大战爆发,战争的炮火终于震醒了他,在所谓“爱国主义”的感召下,他奔赴战场。 作者简介:
托马斯·曼(Thomas Mann,1875-1955)德国二十世纪最著名的现实主义作家,出生于德国北部吕贝克城。 1924年发表的长篇小说《魔山》,被誉为“欧洲文艺复兴的收官之作”。
凭借这本书,托马斯·曼突破了德语文学的地方性,成为整个欧洲精神没落的代言人。
1929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部分摘录:
餐厅布置得明亮、雅致而且舒适。它坐落在大厅的右手边,与谈话室正对着,据约阿希姆解释,主要是供新来没赶上开饭时间的病员以及临时性的访客用餐。不过也常常在这里举行宴会,庆祝生日、病愈出院以及全院性体检结果良好等等。有时候这座餐厅很热闹,约阿希姆说,甚至还有香槟酒递来递去。可眼下却空空荡荡,唯有一位三十来岁的太太在里边读书,只见她嘴里念念有词,还不断地举起左手的中指轻轻敲着铺有台布的桌子。年轻人坐下来后,她便换了个位子,拿背冲着他们。约阿希姆解释说,她怕与人交往,所以进餐厅吃饭总带着一本书。据人讲,她还是个小姑娘时就住进了肺结核疗养院,从此再也没在外边生活过。
“喏,喏,和她比起来,你仅有五个月的住院史,还只能算是初来乍到哟,而且就算你再住上一年,也成不了老资格,是吧!”汉斯·卡斯托普对表哥说。约阿希姆听罢耸了耸肩——他过去没有这个习惯,然后便拿起菜单。
他们坐的是靠窗的一张桌子,地面略高于餐厅其他部分,最舒适不过。表兄弟俩在乳黄色的窗帷前相对而坐,面孔被装着红色灯罩的小台灯映得红彤彤的。汉斯·卡斯托普把两只刚洗过的手握在一起,惬意地、充满期待地慢慢搓着,就跟他每次坐下来等着吃饭时那样——也许因为他的祖先在吃饭前都要祈祷吧。一个态度热情、说话卷舌音特重的姑娘招待他们,她在黑色的衣裙上罩着白围裙,一张大脸上的肤色健康到了极点。使汉斯·卡斯托普大为开心的是,约阿希姆告诉他,这儿的人都管女招待叫“餐厅的女儿”。他们向她要了一瓶格鲁德·拉罗塞酒,送来后汉斯·卡斯托普又叫她拿去温了一下。饮食非常丰美,有芦笋汤、灌肉番茄、一种配料丰富的烧肉、一道带甜味的烧得特别可口的菜、一块乳酪,以及水果等等。汉斯·卡斯托普吃得挺带劲儿,虽说他的胃口不如他原以为的那么好。但是他已经习惯了猛吃猛喝,尽管并不感到饿,这样做只是出于对自己的尊敬。
约阿希姆对汤和菜都没有怎么动。他说,他已经厌腻这儿的烹调,而咒骂伙食不好,乃是他们这上边所有人的习惯。要知道让你老是坐着,过不了三天就……反过来,他喝酒却喝得挺高兴,是的,甚至可以说津津有味。他一边喝,一边反反复复地表示满意,说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认真谈谈的人,只不过他在做这种表示时力避使用太富感情的措辞。
“是的,你来了太好啦!”他说,和婉的嗓音中微微透着激动,“大概可以说,这在我算得上是件大事。它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某种变化——我是讲,你这一来,总算暂时中断了我们没完没了和永远单调的……”
“可你们在这儿时间本该过得很快呀。”汉斯·卡斯托普打断他。
“又快又慢,随你怎么讲,”约阿希姆回答,“可我想告诉你,它根本没有前进,根本不是时间,生活也不成其为生活,是的,不是生活。”他边说边摇头,伸手去端酒杯。
汉斯·卡斯托普也饮起酒来,尽管他的脸颊已烫得跟火一样,可是他身上仍然感觉冷,体内有一种虽说愉快却又颇为烦人的特殊不安。他说话变得十分急促,因此常常语无伦次,对此,他只是把手一甩,表示无可奈何。与此同时,约阿希姆也兴高采烈起来,两人的谈话更加无所拘束,更加热烈兴奋。在这当口,那位手敲桌面、念念有词的女士突然站起身,离开了餐厅。他们捏着刀叉,一边吃一边比画;腮帮里包着食物,却又忙着要做表情;他们笑,他们点头,他们耸肩;不等食物真正咽下去,又继续讲话了。约阿希姆想听汉堡的情况,便把话题引到了计划中的易北河治理上。
“划时代的壮举!”汉斯·卡斯托普说,“对于我们航运事业的发展来说意义重大——真是一点也没高估。我们马上便投资一千五百万;你可以相信,我们对自己干的事是心中有数的。”
然而,不管汉斯·卡斯托普赋予易北河的治理以多么大的重要性,还是立刻放弃了这个话题,要求约阿希姆再给他讲讲“这上边”的生活以及疗养客们的故事。约阿希姆乐于从命,他很高兴能以这样的方式吐吐闷气,使自己心里轻松一些。他忍不住又讲了一遍用雪橇往山下运尸体的情况,并且再次担保所述属实。汉斯·卡斯托普哈哈笑开了。约阿希姆也跟着笑起来,看样子挺开心。他还讲了一些滑稽的事,以便将轻松愉快的气氛维持下去。他说,有一位与他同桌吃饭的女士,名字叫施托尔太太,是康施塔特一名乐师的老婆,病得已相当厉害,她是他所见过的最缺少教养的人。她把消毒念成“笑毒”,而且念得一本正经。她管医助克洛可夫斯基叫“医猪”,真令人哭笑不得。而且,跟这上边的多数人一样,她喜欢说长道短,比如对一位叫伊尔蒂斯太太的女人,她就在背后说人家戴着个“绝育罩”。
“她管那叫‘绝育罩’,真没治!”他俩仰面靠在椅子背上,跟半躺着差不多,笑啊笑,直笑得身子打战,险些透不过气来。
笑完了,约阿希姆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沉的,原来是想起了自己的命运。
“是啊,咱们现在倒可以坐在这儿笑,笑,笑。”他脸上现出沉痛的表情,横膈膜的震动常常叫他上气不接下气,他说道,“可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呢?只有老天知道。要晓得贝伦斯说还有半年,算得挺玄乎的,必须做更长的打算。这可真够呛啊,你自己说说,对于我来讲是不是很可悲?我早已经入伍,下个月本来该参加军官资格考试。现在倒好,成天衔着体温表游来荡去,计算着那位缺少教养的施托尔太太言谈中闹的笑话,白白地消磨掉光阴。在我们的一生中,一年的作用可不小,要在山下,就会带来许多变化和进步。而我现在呢,却在这儿停步不前,恰似一潭死水,是的是的,完全像个臭水坑,这样的比喻一点也不过分……”
奇怪的是,汉斯·卡斯托普对表哥的感慨没有反应,反倒问起在山上能否喝到黑啤酒。约阿希姆带着几分诧异地望着他,发现他原来已快睡着了,事实上他已经在睡。
“瞧你竟睡起觉来啦!”约阿希姆说,“走吧,对咱俩来说是到上床的时间了。”
“根本还不到睡觉的时间,”汉斯·卡斯托普回答,舌头已有些搅不转。尽管如此,他仍然跟着走,只是伛偻着腰,腿脚僵直,就像个疲倦得快要倒地的人似的。但是到了光线已经暗淡下来的正厅里,他立刻打起了精神,因为约阿希姆对他讲:“瞧,克洛可夫斯基坐在那儿。我觉得必须马上把你介绍给他。”
在一间谈话室的壁炉跟前,紧挨着敞开的滑动门,克洛可夫斯基博士正在灯光下读报纸。当两个年轻人向他走来时,他站起身,约阿希姆摆出军人的架势说道:“请允许我向你介绍我从汉堡来的表弟卡斯托普,博士先生。他刚刚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