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十篇彗星般的故事,
照见男女之间最隐秘的关系,以及关系变化的时刻。
索特以其强悍精准的写作,照亮了人们竭力隐藏的角落,并将他们困在当场,无法脱身;捕捉事情意外失控的瞬间,并挖掘出那一瞬间的全部美丽、恐怖、心酸、爱、欲望、悲伤与困惑。
你会如何选择,在生活与虚假的生活之间?
生活仿佛一座火葬用的柴堆,他的生命就被他摆在这柴堆上。
这就是为何他看起来那么纯洁——他已给予一切。每个人说起自己的生活都撒谎,但他不对自己的生活撒谎。他把它变成一首高贵的哀歌,其间贯穿着你曾拥有的,你似乎能一直拥有但永远无法真正拥有的。
短篇小说大师的“情色专辑”
《昨夜》应当被划为X级,并非因其情色(尽管确实存在),而是为了提醒毫无准备的读者,文中有着关于爱情毁灭与欺骗的残酷真相。
作者介绍
詹姆斯·索特 (James Salter,1925—2015),美国小说家、短篇小说作家。成长于纽约曼哈顿,毕业于西点军校,做过战斗机飞行员。1957年出版长篇小说《猎手》,后全职从事写作。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一场游戏一次消遣》(1967)、《光年》(1975 )、《独面》(1979)、《这一切》(2013),短篇小说集《暮色》(1988)、《昨夜》(2005),回忆录《燃烧的日子》(1997)等。曾获得福克纳奖(1989)、迈克尔•雷短篇小说奖(2010)、《巴黎评论》哈达达奖(2011)、马拉默德小说奖(2012)等。
部分摘录:
昨夜 Last Night 沃尔特·萨奇是个翻译家。他喜欢用一支绿色墨水笔写字,每写完一句话,他都习惯性地把笔微微向空中扬起,这使他的手看起来像是某种机械装置。他可以用俄语背诵布洛克[1]的诗行,而后给出里尔克的德文翻译,阐释译文之美。他还算好说话,但有时也很暴躁,刚开口时会有点结巴。他和妻子住在一起,按照他们喜欢的方式生活。但他的妻子玛莉特病了。
他和苏珊娜坐在那里,她是他们家的朋友。终于,他们听到玛莉特走下楼梯,来到厅里。她穿着一件红色丝绸连衣裙,她穿这件衣服时总是很诱人,衬着她松软的胸部、顺滑的黑发。在她衣橱那些白色铁丝筐里,堆着一摞摞叠好的衣服:内衣、运动装、睡衣,鞋子散乱地扔在下面的地板上。她再也用不着的东西。还有那些珠宝:手链、项链,装在一个漆盒里的她所有的戒指。她仔细地把漆盒里的戒指翻了一遍,从中挑选出几枚。她不想让她变得瘦骨嶙峋的手指都光着。
“你看上去真……真漂亮。”她丈夫说。
“我感觉像是第一次去约会。你们在喝酒吗?”
“是的。”
“给我也来一杯。多放点冰。”她说。
她坐了下来。
“我没有力气,”她说,“这是最糟糕的地方。精力都耗尽了,再也不会回来。我甚至不想起床走动。”
“那一定很难受。”苏珊娜说。
“你体会不到的。”
沃尔特回来了,拿着一杯酒,递给妻子。
“啊,愉快的日子。”她说。然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她对他们笑了一下。让人不寒而栗的笑,似乎意味着某种相反的东西。
他们最终选定了这个夜晚。冰箱里的一个小茶碟上放着注射器。里面的东西是她的医生提供的。但如果可以,她想先来上一场告别晚餐。不应该只有他们俩,玛莉特说。她直觉如此。他们邀请了苏珊娜,而不是某些更亲近的、充满悲痛的亲友,譬如玛莉特的姐姐,她们俩也处得不好,或是相识更久的朋友。苏珊娜比他们年轻。她有张宽脸,额头高而纯净。她看起来像是教授或银行家的女儿,稍微有点出格。脏女孩儿,他们的一位朋友这样评价她,语气中不无赞赏。
苏珊娜穿着短裙坐在那儿,已经有些紧张了。很难装作他们只是去吃个普通的晚餐,很难这样冷眼旁观,轻松自如。她是在暮色降临时来到这里的。这栋窗户明亮的房子——似乎每个房间的灯都亮着——让它从周围那些房子里脱颖而出,仿佛里面正进行着某种欢乐的庆典。
玛莉特凝视着屋子里的东西:装在银色相框里的照片,台灯,有关超现实主义、园景设计或者乡村别墅的大开本书籍,她一直都想坐下来读读它们,还有靠椅,甚至那块褪了色的美丽地毯。她注视着这一切,像是不知怎么注意到了,尽管实际上它什么意义也没有。有意义的是苏珊娜的长发和活力,但她不确定那究竟是什么。
你会想带走某些回忆,她想,有些甚至早在认识沃尔特之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家,不是这个,而是最初的那个家,摆放着她童年时代的小床,透过那扇落地窗她曾看过多年前的冬天那漩涡般的暴风雪,父亲俯身对她说晚安,在灯光里,母亲伸着一只手腕,想要扣上她的手链。
那个家。其余的就没那么浓烈了。其余的就像是一部长篇小说,如同生活本身,你不假思索地翻过,然后某一天早晨,你发现它结束了:带着血迹。
“我真是喝了不少。”玛莉特说。
“酒吗?”苏珊娜说。
“是的。”
“这些年来,你是说。”
“是,这些年来。现在几点了?”
“七点四十五。”她丈夫说。
“我们该出发了吗?”
“你想什么时候去都行,”他说,“不用赶时间。”
“我不想赶时间。”
其实,她都不怎么想去。去那里就意味着更近一步。
“我们预定的是几点?”她问。
“我们想几点就几点。”
“那我们走吧。”
刚开始是在子宫,然后转移到了肺。最后,她接受了它。裙子方形的领口上,她苍白的皮肤似乎要滋生出黑暗。她已经不再像她自己。过去的她已经消失,从她自己身上被夺走了。这种转变很可怕,尤其是她的脸上。她将带着现在这张脸走进死亡世界,去见那些已经在那里的人们。沃尔特很难想起她过去的样子。她和那个他曾庄严宣誓要与之共渡难关的女人判若两人。
他们开车去餐馆的路上,苏珊娜坐在后座。街道空空荡荡。他们经过的房子楼下亮着浮动的蓝色灯光。玛莉特无声地坐着。她感到悲伤,但也有些困惑。她在想象明天的一切,她将无法亲眼看到的明天。她想象不出。难以想象明天这个世界仍然还在。
在酒店里,他们在酒吧区附近等着。酒吧里很嘈杂。没穿外套的男人,大声说笑的女孩,那些还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墙上挂着大幅的法国海报,旧的平版画,装在深色框子里。
“没有我们认识的人。”玛莉特说。“很幸运。”她又补充道。
但沃尔特看见了他们认识的一对爱说话的夫妻,艾普瑟尔夫妇。
“别朝那边看,”他说,“他们没有看见我们。我去别的房间找张桌子。”
“他们看到我们了吗?”他们一坐下来玛莉特就问道,“我不想和任何人聊天。”
“不用担心。”他说。
侍应生系着白围裙,打着黑色领结。他递给他们菜单和酒单。
“我可以喝点酒吗?”
“当然可以。”沃尔特说。
他正在看酒单,上面的酒大致按价格从低到高排列。酒单上有瓶标价五百七十五美金的“白马”[2]。
“白马你们有吗?”
“1989年的?”侍应生问。
“给我们来一瓶。”
“白马是什么?白葡萄酒吗?”侍应生离开后,苏珊娜问。
“不,是红酒。”沃尔特说。
“你看,今晚和我们一起过来还不错吧,”玛莉特对苏珊娜说,“这是个特殊的夜晚。”
“是的。”
“我们平时可不太会叫这么好的酒。”她解释说。
他们俩常常来这里用餐,通常坐在靠近酒吧区的位置,面对着一排排闪闪发光的瓶子。他们从没叫过三十五块以上的酒。
她感觉怎么样,等待的时候沃尔特问。她觉得还好吗?
“我不知道如何描述我的感觉。我用了吗啡,”玛莉特对苏珊娜说,“它正在发挥作用,但是……”她停了一下,“有些罪可真不是人受的。”
晚餐相当沉默。很难随意交谈。但他们喝了两瓶酒。沃尔特忍不住想,他再也无法喝得这么尽兴。他把第二瓶最后的一点酒倒进苏珊娜的杯子里。
“不,应该给你喝的,”她说,“这是你喜欢的。”
“他已经喝得够多了,”玛莉特说,“这个酒很好,不是吗?”
“太棒了。”
“它会让你意识到存在着一些事物……哦,我不知道怎么说,各种事物。要是总能喝到这样的酒该多好。”她的语气极其动人。
他们现在都感觉好一点了。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起身离开。酒吧里依然人声嘈杂。
路上,玛莉特盯着车窗外。她累了。他们正在回家。风吹拂着那些暗影般的大树顶端。夜空中有一些明亮的蓝色云块,仿佛还沐浴着白日的光。
“这个夜晚真美,不是吗?”玛莉特说,“美得让人震惊。我说得有错吗?”
“没错,”沃尔特清了清喉咙,“是很美。”
“你注意到了吗?”她问苏珊娜,“你肯定也注意到了。你多大了?我忘了。”
“二十九。”
“二十九。”玛莉特说。她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没要孩子,”她说,“你想要孩子吗?”
“哦,有时候吧,我想。我没怎么想过这件事,这是那种你结了婚才会认真考虑的事。”
“你会结婚的。”
“也许吧。”
“可能下一分钟你就会结婚。”玛莉特说。
到家时她已经非常疲倦。他们在客厅里一起坐着,像是刚从一个盛大的派对回来,还不想睡觉。沃尔特在想着将要发生的事:冰箱门打开,里面的灯亮起来。注射器的针头很锋利,不锈钢针尖有一个斜斜的切面,就像一把剃刀。他即将把它扎进她的静脉。他尽量不去一直想这件事。他勉强控制住了。但他越来越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