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辑《单读》起源于5部来自第一个全球记者奖“真实故事奖”的作品,并最终以9部非虚构作品和1部纪实影像作品为主体,首次推出了非虚构作品合集。在一个“后真相”时代,继续叩问真实。 这些故事来自洪都拉斯、波兰、刚果、塞内加尔、南非、古巴、英国、日本等12个国家和地区,涉及移民、养老、种族、性别等当下性、全球性的议题。由专业写作者深入现场调查,挖掘复杂事件的前因后果,呈现现实世界的光明与灰暗,直击全球社会的矛盾与不公——在真实故事里,世界是不平的。
作者介绍
简·克里斯托弗·韦彻曼(Jan Christoph Wiechmann),德国记者,毕业于亨利-汉南新闻学校(Henri Nannen School),目前是《亮点周刊》(Stern) 驻纽约的记者。
魏玲,作者,曾供职于《故事硬核》、《时尚先生》(Esquire)、《人物》等机构从事特稿写作。
艾娃·沃卡诺夫斯卡-科沃杰伊(Ewa Wołkanowska-Kołodziej),出生于立陶宛的首都维尔纽斯,是一名自由记者,关注点聚焦于华沙的社会议题,主要为波兰重要的观点性报纸《选举新闻报》(Gazeta Wyborcza)撰写长篇报道。
韩见,转型过猛成了银行职员的前媒体人,正在努力积蓄成为自由人的力量。
艾丽奥诺拉·维欧(Eleonora Vio),记者,常驻米兰,同时关注欧洲、中东、亚洲等地区,聚焦的议题包括宗教及右翼极端分子、性别权利与移民问题。
赵洋,本硕毕业于北京外国语大学,现在英国诺丁汉大学攻读英语文学博士学位。“译者的幸福,在于触碰作者的灵魂,再跨过私人灵性交流的边界,将所得所思与读者分享”。
泰娜·特沃宁(Taina Tervonen),记者,关注移民、家庭和生活类议题,用法语和母语芬兰语写作。除了记者身份,她还是一名译者。目前她正在搜集波斯尼亚战争中失踪人口的相关信息,为他们制作第一部文献档案。
大婧,1992年出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大学,现为图书出版从业者,业余时间从事英语及日语笔译。
刘涛,1982年出生,38岁,是一名来自中国安徽合肥的街头摄影师。从2011年开始,在城市的一片区域重复拍照、每月末分享在网络中,至今已经十年。
伊芙·费尔班克斯(Eve Fairbanks),记者,出生于美国弗吉尼亚州,作品发表于《纽约时报杂志》(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新共和》(The New Republic)和《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等媒体,目前正在撰写一本有关前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的书。
籽今,单读编辑,偶尔写作。
汤姆·米勒(Tom Miller),1947年出生在美国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1960年代开始新闻写作和文学创作,现就职于亚利桑那大学拉丁美洲研究中心。米勒于2017年发表《古巴的冷与热》(Cuba,hot and cold),以文集的形式对古巴的社会、文化、习俗等加以纪实性叙述,本辑《单读》收录了该书第一章的全部内容。三十多年来,他坚持用亲身经历讲述古巴的各种故事,因而被《旧金山纪事报》(San Francisco Chronicle)誉为“最好的非虚构作家之一”。
李雪顺,1969年出生于四川省武隆县,教授,译者;主要译著有《寻路中国》(上海译文 出版社,2011年)、《江城》(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大河恋》(中信出版集团,2018 年2月)、《写作这门手艺》(湖南文艺出版社,2018年8月)等;译著荣获“文津图书奖”“南国书香节南方阅读盛典金南方2011最受读者关注年度引进图书”“新浪中国好书榜第一名”“新京报年度畅销好书”“重庆翻译学会优秀科研成果奖”“乌江文艺奖”等荣誉。
王梆,出版有电影文集《映城志》、法文版漫画故事《伢三》以及数本短篇小说绘本集。电影剧作《梦笼》获2011年纽约NYIFF独立电影节最佳剧情片奖,小说曾获《广西文学》小小说奖。文学作品曾发表于《天南》、《广西文学》、《长江文艺》、《芙蓉》、《花城》等杂志。
波比·塞拜格-蒙提费欧里(Poppy Sebag-Montefiore),记者、作家,曾就职于BBC北京分部,并为第4频道新闻(Channel 4 News)撰写中国故事。本辑《单读》收录的文章《触碰》获2021年手推车奖(Pushcart Prize)。
牛雪琛,毕业于外交学院,曾任国际新闻编辑、记者,“翻译是一件可以同时享受阅读和创作的事”。
许知远,作家,单向空间创始人,《东方历史评论》主编,谈话节目《十三邀》主持人。著作包括《那些忧伤的年轻人》《新闻业的怀乡病》《祖国的陌生人》《一个游荡者的世界》《青年变革者》等,其中部分作品被翻译成韩文、英文与法文。
部分摘录:
五兄弟
撰文 简·克里斯托弗·韦彻曼(Jan Christoph Wiechmann)
译者 魏玲
他们形影不离,直到被洪都拉斯黑帮逼到偷渡美国,再被美国打上“非法移民”的标签。这是关于在残酷无情的时代里,一个家庭绝望求生的故事。
他们是迪亚兹五兄弟(Díaz 5)。一年出生一个,亲密无间,长相都随爸爸,块头结实,体格一样,发型一样,就像五胞胎。
五兄弟不仅外表相似,连生活也过得差不多:一起在家乡波特雷里约斯(Potrerillos)的尤文图斯(Juventus)俱乐部踢球,都娶了自己青梅竹马的女友,早早当上了爸爸,在郊区盖房,又相继加入父亲的生意:一家以他们的妹妹“苏珊妮”(Susany)的名字命名的巴士公司。
他们活得谜之同步,也过上了在洪都拉斯这种地方所能获得的最和谐安稳的日子。
五年前,两样东西闯入并一点点地击碎了他们有序的人生:街头黑帮MS-13和美国移民政策。
如今,五兄弟中一个死了,一个残疾,一个在逃,一个被驱逐出境,还有一个住在被毒枭控制的地盘上。
迪亚兹一家的命运在洪都拉斯算不上特别,这儿人人都因为残暴嗜血的黑帮MS-13和18街黑帮(Barrio 18)痛失过挚爱,人人都曾送过亲人冒死逃向3000公里外的美国。
然而不寻常的,是厄运降临在他们头上的剧烈程度,还有这些兄弟们是如何为彼此牺牲的。他们是一个国家政府缺位的受害者,又成为另一个国家政府侵扰的受害者,他们身处今日世界核心问题的震中:那些为性命担忧的人们能去哪儿?谁能接纳他们?
我们历时18个月,在三个地点追踪迪亚兹兄弟的故事:从他们的家乡波特雷里约斯到得克萨斯州边境外,从新泽西州的拉美裔社区到亚拉巴马州的监狱,再到洪都拉斯毒枭的偏远地盘。
洪都拉斯
改变了他们人生的那场巨大灾难,其发生时间可以精确到具体的小时。五年前的2013年11月2日下午3点,50岁的一家之主亚历克斯·迪亚兹(Alex Díaz)被传唤到黑帮MS-13总部,领回小儿子奥斯卡(Oscar)。黑帮头目抓走了奥斯卡,声称他对他们的一名毒品运送员无礼。
MS-13与其说是个帮派,不如说是超级黑手党,一个活跃的跨国犯罪集团。它有几十个地方分会,和政府、司法系统的最高层都有来往。他们在靠近加勒比海的波特雷里约斯等地建起了一个“国中之国”,政府和警察都知道,但默许了他们的存在。这儿遵循着古老但最近重新流行的法则:势力最大、最有权和最暴力者说了算。
爸爸迪亚兹想跟黑帮头目谈谈,毕竟他在镇上也算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他是个成功的商人,世代居住此地,有六辆中巴车,他和五个儿子开着它们往返波特雷里约斯和圣彼得罗苏拉(San Pedro Sula)。他一向准时给MS-13交保护费,每月3000美元,在这个三万人口的城市,这是最高级别的缴费额。
他在克拉瓦辛(Clavasquín)山区的黑帮指挥部找到了被吓坏的儿子,24岁的奥斯卡。在一个所有居民都能看见的运动场上,黑帮头目詹卡洛(Giancarlo)随便审问了几句就做出裁决:打死。他唤来九个马雷罗(marero,这是他们对帮派分子的称呼)“处理掉”(他们的用词)迪亚兹家最小的儿子。
奥斯卡是五兄弟里最安静的。妈妈最喜欢他。一个心地柔软的大块头,同时继承了爸爸强健的体格和妈妈温柔的心肠。
“他们拿枪指着我的头,”爸爸迪亚兹回忆道,“我不得不全程眼睁睁看着,心里清楚:我要失去他了。对父母来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马雷罗们遵照命令用刀柄和枪托连揍带踢地折磨奥斯卡。他们轮番上阵,隔三分钟换三个人。奥斯卡被要求双手背在身后,不许防卫,连把身体蜷起来都不行。有那么几分钟他无法呼吸,昏死过去。爸爸迪亚兹之后这样回忆那几分钟:“我看见了‘死亡’。他们就是要让我看这个。”
奥斯卡能活下来是因为迪亚兹家的邻居——一个年纪大些的马雷罗——最后说他们该停手回去干活了。他们把半死的奥斯卡留在尘土飞扬的地上,撂下狠话,“我们会杀光你全家”。
爸爸迪亚兹拍的伤痕照片根本看不出那是个被虐待的人,更像是一堆肿胀的肉:伤口遍布身体,胸部变成了青紫色,骨头断了数根,脑袋肿到找不到眼睛。两天后奥斯卡开始咯血,这些都被警方记录在了编号0511538-2013的档案里,后来这部档案在迪亚兹五兄弟的人生中扮演了事关重大的角色。
黑帮只暗示了行凶的真正原因:爸爸迪亚兹这次没有立即支付涨价20%的保护费。近十年来,这位一家之主每周为每台车交5000伦皮拉(lempira,洪都拉斯货币单位)保护费,是他给政府纳税的10倍。
城里的所有生意都得交保护费,面包店、银行、理发店。你不交,黑帮马上杀了你,这种私刑已成了洪都拉斯的日常,目的就是为了规训其他老百姓。说白了,活在这里就得拿钱买命。
这也是当时洪都拉斯的谋杀率居全球首位背后的原因——每10万人中就有79人被谋杀,同比数字在德国是0.8人。
袭击后第二天一早,亚历克斯·迪亚兹把他的七个孩子召集到一起,宣布了一个他们早已预料到的决定:五个儿子逃难去美国。不带妻子和小孩,由他支付蛇头、交通和食物的费用。
2013年12月3日,奥斯卡刚恢复些,五兄弟就跟妻儿道别——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见面——开始了3000公里的亡命之旅,经由危地马拉和墨西哥前往达拉斯,他们在那儿有亲戚。
他们五个人是:
奥斯卡,24岁,迪亚兹5号(最小的),有三个孩子,重伤在身。
安吉尔(Angel),25岁,迪亚兹4号(第二小的),比兄弟们块头稍小,有四个孩子。
小亚历克斯(Alex,Jr.),26岁,迪亚兹3号,有三个孩子,家里最机灵、最有商业头脑的。
米格尔(Miguel),28岁,迪亚兹2号,有四个孩子,除了当司机,还在学平面设计。
路易斯(Luis),29岁,迪亚兹1号,有三个孩子。他其实是老亚历克斯最小的弟弟,被他当儿子带大了。
两个妹妹苏珊妮和金伯丽(Kimberly)留下。“我亲自保护她们,”这成了爸爸迪亚兹铭刻在心的信条,“我必须权衡各种可能性:留下,她们会被黑帮威胁,但逃亡,会在途中被蛇头强奸。”
逃亡
五兄弟坐大巴从波特雷里约斯出发,到危地马拉边境时已经是第三天,他们遇到了第一个阻碍:边境官要收1000美元才能放行。这类腐败很常见。移民大流动已成了一桩10亿美元的生意,交易链条上除了蛇头,还有警察、边境巡逻队和收容所。
父亲最初的话一语成谶。在边境上的一间暗室,小亚历克斯(迪亚兹3号)目睹了一个移民女性被“土狼”(蛇头,甚至可能就是人贩子)强奸。这只是女性难民面临的重重危险之一——很多人最后都会失去自由,被强迫卖淫。回忆这幕惨剧时,小亚历克斯所说的话让人心下惨然:“我决定不插手。我不能拿我们的目标冒险。逃难时每个人都只能靠自己。”
五兄弟从危地马拉继续向北,经过韦拉克鲁斯(Veracruz)和坦皮科(Tampico),这是毒品、黄金和难民的运输线——我们这个时代的丝绸之路。10天后,他们在临近墨西哥湾的雷诺萨(Reynosa)到达美国边境。
在3200公里的漫长边境线上,这里是最重要的逃生通道。2017年有13.8万移民在这儿被捕。墨西哥毒枭——在本案中是洛斯·泽塔斯(Los Zetas)——向过路难民额外收取“通行费”,每人1000美元。
“我们和另外30人在一间旧酒吧等了一周,”米格尔回忆,那是个“藏匿屋”,也用来存放毒品和武器,“蛇头在等待穿越格兰德河(Rio Grande)的最佳时刻,美国那边的线人会提供情报。”
米格尔记得那种反常的寒冷,饥饿的小亚历克斯,还有一有情况就紧张的路易斯。因为怕咳嗽声可能引起边境官的注意,感冒的移民会被留下。在浓雾弥漫、没有月光的第7天午夜,他们划着充气橡皮艇穿越格兰德河,穿过一个红外摄像监控区,顺利地到了对岸。他们穿着迷彩服,用布包起鞋子以免留下脚印。蛇头有夜视设备和加密通信器以确保通信安全。
但最困难的部分刚刚开始。为避开通路上的边境巡逻队,他们必须在沙漠中徒步三天,每人只带5升水。这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