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白话本国史》是吕思勉先生在历年教学讲稿和史学研究的基础上完成的。内容框架由绪论和五篇构成,在每一篇里又分若干章,详细叙述了从远古时代到民国十一年华盛顿会议期间的中国历史,既有政治史事又有社会经济、文化现象,而且还叙述了东南亚中西亚各国、各民族与中国的关系。这是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具有完全意义的通史。
作者介绍
吕思勉(1884-1957),字诚之,出身于江苏常州一个书香门第,少时受教于父母师友,15岁入县学。早年执教于常州溪山小学堂、常州府中学堂,学生中有后来成为文史大家的钱穆、赵元任等人。1926年后长期执教于光华大学,解放后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他读书广博,着重综合研究,讲究融会贯通,一生著有两部中国通史、四部断代史、五部专门史,加上在史学界享有盛誉的大量史学札记,共计1000多万字。《白话本国史》、《先秦史》、《秦汉史》、《两晋南北朝史》、《隋唐五代史》和《吕思勉读史札记》等是吕先生最具代表性的史学著作。
部分摘录:
研究一个国家的历史,总得知道他最初的民族。现在世界上,固然没有真正单纯的“民族国家”。一个国家,要想自立于世界之上,究竟民族宜乎单纯,还宜乎复杂?假如说复杂,可以复杂到怎样的程度?自然也还是一个问题。然而一个国家建立之初总是以一个民族为主体,然后渐次吸收其余诸民族,这是一定不移的道理。然则要晓得一个国家最古的历史,必须要晓得他最初的民族,也是毫无疑义的了。
建立中国国家最早的民族,就是“汉族”,这个也是讲历史的人没有异议的一件事。近来有人说:汉字是一个朝代的名称,不是种族的本名,主张改称“华族”或“中华民族”。殊不知汉字做了种族的名称,已经二千多年,譬如唐朝用兵,兼用本国兵和外国兵,就称“汉蕃步骑”,这就是以汉字为种族之名的一证,而且现在还是一句活语言—譬如现在称汉满蒙回藏,岂能改作华满蒙回藏?况且“种”、“族”二字,用起来总得分别。汉族不能改作“华种”,若称“华族”,这两个字,有时候当他贵族用的,不免相混。若称“中华民族”,四个字的名词,用起来怕不大方便。而且现在“中华”做了国号;中国又是五族共和,这四个字,用到最近的时代,意义也容易混淆。总而言之,把臆定的名词,来改通行的语言,极难妥当。所以本书仍旧用汉族两字。
然则汉族还是从“有史以前”久已在中国本部的呢,还是从他处迁来,入“有史时代”,其形迹还有可考的呢?这便是“汉族由来”的问题。
关于这一个问题的回答,要算是“西来说”最为有力。近来人关于这一个问题的著述,要算蒋观云的《中国人种考》在《新民丛报》里。最为详博。但是他所举的证据,还不尽可靠,我现在且举两种证据如下。①这两种证据,似乎都还严谨的。
其一,古书上说昆仑的很多。《周礼•大宗伯》:“以黄琮礼地。”《郑注》:“此……礼地以夏至,谓神在昆仑者也。”典瑞:“两圭有邸,以祀地旅四望。”《郑注》:“祀地,谓所祀于北郊,神州之神。”疏:“案《河图括地象》,昆仑东南万五千里,神州是也。”入神州以后,还祭“昆仑之神”,可见得昆仑是汉族的根据地。然则昆仑究在何处呢?《尔雅》:“河出昆仑墟。”《史记•大宛列传》:“《禹本纪》言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隐蔽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说文》:“河水出敦煌塞外昆仑山,发原注海。”《水经》:“昆仑墟在西北,去篙高五万里,地之中也。其高万一千里。河水出其东北隅。”《山海经》:“海内昆仑之墟,在西北,河水出其东北陬。”都以河所出为昆仑。河源所在,虽有异说,然都起于唐以后,不能拿来解释古书。要讲“古代所谓河源”,《史记·大宛列传》所谓“汉使穷河源,河源出于阗。其山多玉石,采来。而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其说自极可靠。那么,如今于阗河上源一带,一定是汉族古代的根据地了。《书·禹贡》:“织皮,昆仑、析支、渠搜,西戎即叙。”《释文》:“马云:昆仑,在临羌西。析支,在河关西。”《疏》:“郑玄云:衣皮之民,居此昆仑、析支、渠搜三山之野者,皆西戎也……郑以昆仑为山,谓别有昆仑之山,非河所出者也。”这一个昆仑,在如今西宁县的西边青海地方,和前一个昆仑无涉。所以孔疏特地申明一句道:“非河所出。”郭璞《山海经注》也说:“言海内者,明海内复有昆仑山。”这个“海”是夷蛮戎狄谓之四海的“海”,不是海洋的海。
其二,汉族二字,是后起之称,古代汉族自称。他族称汉族,或说“华”,或说“夏”。《左传》戎子驹支对晋人,“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襄十四年。《国语》:“裔不谋夏,夷不乱‘华’”,都是个证据。近人因此附会到《列子》上头的华胥之国,固然不甚可靠。列子这部书,本来真伪夹杂,这一段又是寓言。凡寓言里的人名、地名,以至一切物的名,都不宜求其物以实之。然而西史的巴克特利亚(Bactria),史记上称他做大夏,似乎是这地方的旧名。为因汉时西域诸国,譬如安息、大夏等,都能证明他是译音。《吕氏春秋•古乐篇》:“黄帝令伶伦作律,伶伦自古大夏之西,乃之阬隃之阴,取竹于嶰谿之谷。”似乎就是这一个大夏。那么,阿母河流域,似乎也是古代汉族的居地。参看近人《太炎文集·论种姓》。
以上两种说法,如假定为不谬,则汉族古代似居今葱岭帕米尔高原一带。这一带地方,据人种学历史家考究,原是各大人种起源的地方。汉族入中国,所走的大概是如今新疆到甘肃的路。近来人多说“汉族沿黄河东徙”,这句话似乎太粗略。现在的黄河上源,在古代是氏羌人的根据地。见第六章第四节。
总而言之,“汉族西来”,现在虽没有充分的证据,然而蛛丝马迹是很多的。将来古书读得更精,古物发现得更多,再借他国的历史参考,一定可以大为明白。这就要希望诸位的努力了。
研究历史,“年代”是很紧要的。因为历史的年代,好比地理的经纬度。然而古史的年代,大概是很茫昧的,然而咱们现在既然要研究历史,无论如何茫昧,总得考究他一番。
请问从何研究起呢?那么,自然总要以一种传说为凭。古书上记得最整齐的,就是《春秋纬》。司马贞《补三皇本纪》引道:
自开辟至于获麟,凡三百二十七万六千岁。分为十纪:……一曰九头纪;二曰五龙纪;三曰摄提纪;四曰合雒纪;五曰连通纪;六曰序命纪;七曰修飞纪;八曰回提纪;九曰禅通纪;十曰流讫纪。《尚书序正义》引《广雅》,作二百七十六万岁。修飞作循飞,流讫,毛刻本作疏仡。
这种数目字,一看已是宏大可惊了。据现在史家所考究,埃及等开化最早之国,历史也不满一万年,中国如何得独有二三百万年呢?不问而知其不可信了。然则请问从何下手呢?有了!古人的时间观念,很不发达。所传述的事情,都没有正确的年代。所以读后世的历史,可以按着年月,考求事实。读古代的历史,却只能根据事实,推求年代。而古人所传说的事实,又总要把他归到一个“酋长”或者“半神半人的人”身上。所以考求古代君主的系统,便可大略推见其年代。
那么,古书上所说最早的君主是什么人?不问而知其为盘古了。
徐整《三五历》:“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一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太平御览》卷二。
这一段神话,似乎纯出想象,其中并无事实。近来又有人疑心盘古是苗族的神话,汉族误把他拉来算做自己的,其说亦颇有理,见第三章第二节。盘古以后的君主,又是什么人呢?那也不问而知其为三皇五帝了。
司马贞《补三皇本纪》:“天地初立,有天皇氏……兄弟十二人,立各一万八千岁。地皇氏……十一人……亦各万八千岁。人皇氏……兄弟九人……凡一百五十世,合四万五千六百年。”原注“天皇以下,皆出《河图》及《三五历》也。”案这是司马贞所列的或说,其正说同郑玄。
《尚书大传》:“燧人为燧皇,伏羲为戏皇,神农为农皇也。”《风俗通·皇霸第一》引。《风俗通》又引《礼纬含文嘉》同。又宋均注《援神契》引《甄耀度》,谯周《古史考》,都同此说,见《曲礼正义》。
《白虎通》:“三皇者,何谓也?谓伏羲、神农、燧人也。或曰:伏羲、神农、祝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