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中国建筑,构件千变万化,门类林林总总,关乎技术,更是艺术;小到残砖片瓦,大到城池营构,处处体现美的用心,更是中国人宇宙时空观念的展现。气韵生动,流转不息。中国建筑,于斯观止。
作者介绍
王振复,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从事中国建筑文化、易文化美学、佛教美学和中国美学史等领域的教学与研究工作。
迄今在海内外出版专著40余种,代表著作有:《中国建筑的文化历程》(2000,2006)、《中国建筑文化大观》(与罗哲文合编,2001)、《缪斯书系:华夏宫室》(2001)、《中国建筑艺术论》(2001)、《中国美学的文脉历程》(2002)、《中国美学范畴史》(主编兼第一卷第一作者,2006)、《周易精读》(2008,2016)、《中国美学史新著》(2009)、《<周易>文化百问》(2011,2012)、《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美学史》(2018)、《中国巫文化人类学》(2020)。其中《中国建筑艺术论》获第十三届中国图书奖;《中国美学的文脉历程》获第六届国家图书奖提名奖;《中国美学范畴史》入选2019年国家社科基金中华学术外译项目名录。
部分摘录:
宫殿崔嵬 说过了民居,接着再谈宫殿,似乎有些不顺。其实在空间观念上,中国的宫殿,是民居的扩大与改造。它淡化了民居作为“家”的那份亲和与温馨,强调的是政治的威权与伦理的严峻,但宫殿依然保留着一些民居的文化基因。大凡宫殿的群体组合,庭院是不可缺少的,这在一般民居与府邸中也是常见的。“前朝后寝”的一般宫殿模式的所谓后寝,即是帝王或贵族居住的地方,具有“家”的意义。
首屈一指 宫殿是中国建筑文化的主角,它是古代都城当之无愧的主体。
中国宫殿建筑的历史,几乎与中国古城的文化史一样悠久。目前已知中国最早的宫殿建筑遗址,大约属于夏晚期。河南偃师二里头,有商代早期的宫殿文化遗存。宫殿的选址,都是最严格而又极重生态环境的,一般选择那些水土环境好、交通方便的地方建造。它总是处于整座都城的重要位置,并且以“风水”为依归。历代都力求将最精良的建筑材料施用于宫殿建筑,总是努力采用各时代最先进的建筑结构、技术与艺术。关于这一点,也许只有某些帝王陵寝、坛庙与宗教建筑尚可相比,而总体水平,还是当以宫殿为最。无论大木作、小木作的技艺水平,还是其余各种建造,都是第一流的——宫殿是中国古代建筑文化的精华部分。
历来关于宫殿建筑的资料丰富而翔实,史官们对宫殿的建造总是给予极大的关注,关于这一点,只要去读一下“二十四史”有关宫室的文字就可明了。统治者建造都城,除了要求在军事功能上固若金汤、坚不可摧之外,更重要的是关注宫殿的建造。秦之阿房宫、汉之未央宫、唐之大明宫以及明清紫禁城的宫殿等,莫不如此。
宫殿,是帝王地位、身份与威权的象征,是国家、民族的政治、伦理在地平线上光辉而巨大的侧影,也是民族文化的灿烂旗帜。关于这一点,唐大明宫麟德殿具有代表性。
如果说西方古代建筑的历史,是以大量宗教建筑“组织”起来的,那么中国建筑文化,无疑是围绕着帝王之宫殿而“写就”的。这是因为中国历来是一个“淡于宗教”、浓于政治伦理的国家。
日本学者伊东忠太《中国建筑史》指出:重视宫殿建筑,“这是中国建筑最大的特色”。李允《华夏意匠》一书也说:“自古以来,中国的皇宫都不是一组孤立的建筑群,它是连同整个首都的城市规划而一起考虑的。在建筑设计上,它所能达到的深远和宽广,它组织的复杂和严谨,迄今为止,世界上是没有哪一类建筑物能与之相比的。至于其他同时代同类的建筑物,论气魄和规模,相较之下都大为逊色。”这一观点似乎有待商榷,因为中国一些坛庙或是帝王陵寝以及个别佛寺道观,也有建造得十分精彩的;然而论规模之恢弘、技艺之高超、品位之崇高,在所有中国建筑类型中,宫殿都是首屈一指的。
家国合一 宫殿的建筑文化形制与品格,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家国合一。
何谓家?家,从宀从豕。宀,大屋顶之象形,是宫室在汉字中的表现。豕,小猪。家,原指小猪的圈养,具有与野相反的意义。初民本无居室,只能野处,后来发明了巢居、穴居,住进了居室,狩猎的野兽多了,多到一时吃不完,就将那些活的野兽比如野猪之类在居所圈养起来,这便成了家。家是初民定居生活、饲养野生动物以使其成为“家生”的一种文化现象和文化模式。家这个汉字意义的另一种解释,是说在祖庙里供奉烧熟的豕肉,表示血族的祖庙在哪里,家就在哪里。这里的家,指血族繁衍的家庭、家族,是居住在一起的具有血缘联系的社会群体。
何谓国?国指大地上四周围合的一个区域,原指都城。国之始,即阶级与政权之起。国,又是属于某个统治者的,后来家、国二词连用,遂成“国家”。
对于帝王来说,他们的国就是他们的家,家、国一体。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墨子》说,“治天下之国若治一家”。家、国不能分拆。
对于古代帝王而言,家就是其国,国即是其家。天下是属于他一家的。整个中国,就是某姓帝王的家。百姓千家被看作他的子民。在国中,所实行的实际是一种“家”的伦理秩序。国者,巨型之家;家者,微型之国。
当年秦始皇统一全国,大兴土木修筑万里长城,这从军事上来看,是为了防御异族从北方来的骚扰,从家、国同一这一文化模式来看,实是在修筑他家的“围墙”。明代朱棣营造北京城,以全国为其家,则可看作整个北京皇城是他家的主体建筑,而广阔的华北平原直至中华之南陲,倒犹如他家的庭院了。
中国宫殿的基本文化模式,是所谓前朝后寝制,这在《周礼·考工记》中已经作了规定。从周代开始,这种宫殿建筑制度就基本未变。前部为“朝”,为帝王理政之所;后部为“寝”,居住着帝王一家及其侍从人员。许多皇宫之后还设有御苑,这里也是属于他一家的地方,外人自然不得擅自入内。前朝是治国的区域,国的政治文化色彩更为浓郁;后寝则为理家之地,家的生活情调则显丰富。就后寝制度来看,早在周代,已经形成了所谓六宫六寝制度。六宫六寝的“六”这个宫殿之数,源于《周易》。《易经》称阴爻为六,老阴之数。六为易经筮数之偶数,偶数象征阴。阴者,在政治伦理观念中指“女”。六,是礼的象征。
从拜神到娱人的崇高 当河南偃师二里头的建筑考古揭开中国宫殿建筑文化的初始面貌时,人们惊异于它的平面布局与立面造型在后代的宫殿建筑文化中如此一脉相承。这座商汤在西亳的古代都城,是早商的建筑遗存,规模自然不大,却建造在一座台基之上。台基为夯土之筑,其上建前堂后室,这是“家”的模式,也是后代“国”之前朝后寝制的雏形。宫殿平面已具有中轴线,前部是尺度颇巨的院门(宫门),后为殿堂。其立面,可想象为“四阿重屋”,即庑殿重檐,前方是庭院,整个造型,前堂空间开敞而后室相对封闭。这一宫殿遗址,与《周礼·考工记》所言颇为相合:“殷人重屋,堂修七寻,堂崇三尺,四阿重屋。”殷人测度以寻,则一寻为八尺(一尺不足现制0.23米)。可见,这一宫殿东西跨度为七寻,即五丈六尺,合现制不足13米。所谓堂崇三尺,并非指堂屋仅高三尺,而是说堂的台基高三尺。至于四阿,《周礼·考工记》注:“若今四柱屋。”显然,这四阿重屋是平面为方形的重檐形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