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谷物、水果、坚果、茶叶……我们今天消费的许多食物都有深刻且令人惊讶的过往,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史前中亚,沿着丝绸之路,进入世界各地的厨房。丝绸之路沿线的商品、思想、文化和基因交流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有组织的贸易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二世纪的汉朝。本书综合了广泛的考古学、植物学和历史学证据,讲述了古代的农业生产者如何培育出我们今天享用的食物,以及它们传入世界各地的迷人故事。通过考古遗址中发现的保存完好的植物遗存,斯宾格勒三世确定了我们熟悉的作物驯化的地区和人们携带它们周游世界的路线。通过生动的例子,探索了食物是如何塑造人类历史进程并改变全球饮食的。
作者介绍
罗伯特•N.斯宾格勒三世(Robert N. Spengler III)
德国马克斯-普朗克人类历史科学研究所古植物学实验室负责人,大众/梅隆基金会( Volkswagen/Mellon Foundations)研究员,以及古代世界研究所的前访问研究学者。
部分摘录:
丝绸之路上的植物 学校里教授的内容极少提及中亚。这片辽阔的地域不仅拥有地球上最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色,还承载着厚重的人文历史。险峻的峭壁见证过数不清的骆驼商队的艰难跋涉,见证过一代又一代牧民随季节流转驱赶成群的驴、骆驼、牛、羊、马四处迁徙。中亚的沙漠绿洲孕育了丝绸之路沿线上一座座富有传奇色彩的城市:布哈拉、希瓦、楼兰和撒马尔罕。这些城市中有许多曾随沙漠一起移动,如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笔下的“游移的湖”——罗布泊。戈壁、卡拉库姆沙漠、克孜勒库姆沙漠和塔克拉玛干沙漠里,流沙和海市蜃楼随处可见,孤立无援的葡萄园和果园宛如避难所。呼啸的风沙掩埋了许多伟大的帝国,无尽的沙漠目睹了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帖木儿帝国和历代波斯王朝的兴起和衰落。它们阻挡了亚历山大大帝前进的脚步,也为马可·波罗与其父亲的旅程设定了背景。在更近的历史中,它们又成为19世纪大英帝国与沙俄帝国大博弈时代数次开展代理人战争的竞技场,也是冷战时期以美国为首的帝国主义阵营与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角力的前线。
虽然今天的欧亚大陆中部地区似乎是一片不毛之地,但其中一些区域在过去几千年里是名副其实的伊甸园。直到公元前一千纪,中亚南部的大部分地区都覆盖着郁郁葱葱的灌木林,植物种类包括野生开心果、扁桃树、樱桃树和胡桃树等。今天,这一带的主要物种是蜥蜴、蛇和梭梭属植物,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人类对经济的过度追求导致的。中亚的山麓地带曾分布着由沙棘、沙枣、野苹果、山楂树、花楸和多种坚果类树木汇成的林海(Spengler Ⅲ,2014)。虽然这些森林如今踪影全无,但是小片的肥沃农田里还留有它们的后代,与葡萄、石榴和品种丰富的瓜类一同结出果实。
扎希尔丁·穆罕默德·巴布尔(Zahimddin Muhammad Babur)在1483年至1530年编纂的旅行见闻《巴布尔回忆录》(The Memoirs of Babur)中记载:“葡萄、甜瓜、苹果、石榴,说实话,所有的水果在撒马尔罕都很美味。该地有两种水果尤其出名:苹果和葡萄。那里的冬天极度寒冷,会下雪,但雪没有喀布尔那么大;天热的时候,撒马尔罕的气候宜人,但也没有喀布尔那么好。”(Bābur,1922)撒马尔罕,是帖木儿(又称帖木耳,1320/1330—1405)一手建立的庞大帝国的都城,它坐落在泽拉夫尚河滋养的绿洲之上。在数个世纪中,这座城市在荒凉的沙漠里闪耀着夺目的光芒。在巴布尔的时代,它是教育和商业的中心。在城市的心脏地带,帖木儿和他的继任者们建造了雷吉斯坦(Registan),这是一座华丽程度不亚于同时代任何一座欧洲宫殿的伊斯兰大学。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国的使节罗·哥泽来滋·克拉维约(Ruy González de Clavijo)曾在1403年至1405年前往帖木儿的宫廷觐见。他在旅途见闻录《克拉维约东使记》(Embassy to Tamerlane)中写道,撒马尔罕是一座熙熙攘攘的大都会,城内城外都有美丽的花园,果园也随处可见(Golden,2011)。
巴布尔对15世纪至16世纪在中亚广泛种植的、令人大开眼界的水果和坚果赞不绝口。他尤其提到,各种甜瓜和某些特定品种的苹果甜度很高。在谈及地处阿富汗中部的喀布尔时,他写道:“寒冷的喀布尔地区出产葡萄、石榴、杏、桃、梨、苹果、榅桲、枣、西洋李、扁桃和胡桃;所有这些果品的产量都很丰富”(Bābur,1922)。巴布尔(1487—1530)的曾孙、莫卧儿皇帝努鲁丁·穆罕默德·贾汉吉尔(Nuruddin Muhammad Jahangir,1569—1627)也对中亚的美味赞赏有加。在他的自传中,在阐述当时的政治史时,也提到撒马尔罕地区出产格外甜美的杏、桃、瓜和苹果,还种植水稻、粟米和小麦。在回忆一次社交会晤时,他写道:“他们呈上一个摆有各色果品的托盘——卡里兹的甜瓜,巴达克山和喀布尔的香瓜,来自撒马尔罕和巴达克山的葡萄,出自撒马尔罕、克什米尔、喀布尔和贾拉拉巴德(喀布尔的属地)的苹果,还有菠萝——一种从欧洲港口舶来的水果。”贾汉吉尔称喀布尔的苹果仅次于撒马尔罕,而他对撒马尔罕苹果的评价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吃过如此美味可口的苹果。他们说,在拉什卡—达拉附近的上班加什(Upper Bangash)有一座名为西拉姆(Sīv Rām)的小村庄,只有这个村里的3棵树能结出这样的苹果。虽然人们进行了许多试验,但始终未能在其他地方种出如此美味的苹果。”(Jahangir,1909—1914)
哥泽来滋·克拉维约进一步指出,华丽的波斯式花园和果园配备有复杂精巧的灌溉管道系统。在帖木儿崛起之前,喀喇汗王朝最杰出的成就之一就是发明了一套完善的灌溉系统,同时将农耕活动扩展到沙漠地带。最著名的例子是在哈萨克斯坦南部的塔拉兹地区开凿的一条长达100公里的运河,此外还有对穿越费尔干纳低地的现有运河网进行的大规模扩建(Karev,2013)。阿布·巴克尔·穆罕默德·伊本·贾法尔·纳尔沙希(Abu Bakr Muhammad ibn Jafar Narshakhi)在公元940年左右创作《布哈拉史》(History of Bukhara),书中描述了萨珊王朝精英阶层华丽而铺张的宅邸,以及城堡内穷奢极欲的生活。这本书还提到,城里有1000多家商店,蔬菜摊集中在城墙附近,旁边不远处就是开心果商贩,香料商则有自己单独的区域。整座城市被城墙分隔成若干个城区(Golden,2011)。
从少量保存下来的波斯农事典籍中,我们可以拼凑出中亚和伊朗在被蒙古铁蹄征服后的农业活动情况,如卡西姆·本·优素福·阿卜·那西里·哈拉维(Qasim b. Yusuf Abu Nasri Harawi)于1515年在阿富汗赫拉特撰写的《农事要术》(Irshad al-Zira’a)。这本书谈到了设有灌溉系统的花园、菜园和美轮美奂的凉亭,然而,这些地标性景观已在19世纪和20世纪当地波谲云诡的政治纷争中化为齑粉。哈拉维在书中讨论了小麦、大麦、粟米、水稻、兵豆和鹰嘴豆的种植;葡萄栽培也有专门的篇幅论述。他还谈到园艺作物,包括黄瓜、生菜、菠菜、野萝卜、洋葱、大蒜、甜菜和茄子,各类草药和芳香植物,大麻,紫苜蓿;包括茜草属(Rubi sp.)、木兰属(Indigofera sp.)和散沫花(Lawsonia inermis)在内的染料植物;还有各类水果和坚果,包括瓜、石榴、榅桲、梨、苹果、桃、杏、李、樱桃、无花果,桑果和开心果等(Subtelny,2013)。
在10世纪喀喇汗王朝统治者舍姆斯·穆尔克·纳赛尔·本·易卜拉欣(Shams al-Mulk Nasrb. Ibrahim)的时代,撒马尔罕的花园规模得到扩大,大型狩猎围场也建立起来。喀喇汗王朝唯一的宫廷诗人苏扎尼·撒马尔罕迪(舍姆斯·丁·穆罕默德,1166年去世)称赞撒马尔罕就是“人间天堂”(Karev,2013)。这些波斯风格的花园在蒙古人南征北战的岁月里一度遭到废弃,随后在帖木儿王朝时期迎来发展的高峰。在14世纪人口稠密的撒马尔罕和布哈拉城中,菜园被压缩成一块块配有灌溉设施的土地,以充分利用有限的空间(Subtelny,2013)。历史学家认为,帖木儿王朝流传后世的这些精心设计的花园与年代更为久远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和萨珊王朝的早期花园形式遥相呼应。许多花园将花坛分为四块矩形,灌溉渠道从中间经过,周围则是木制或石制的步道。
今天的撒马尔罕是乌兹别克斯坦东部一 座拥有超过35万人口的城市;市中心的市场里井然有序地排列着各类摊位,商贩们出售的水果与巴布尔在近500年前夸赞的果实别无二致。今天,当地水果商依然对瓜类的品质无比自豪。他们出售全亚洲最甜美多汁的石榴,还有一种甘美的、独一无二的金桃。到了鲜果下市的时节,商人们还可以出售葡萄干、李干、杏干、苹果、无花果、枣、胡桃、开心果、扁桃仁以及色彩丰富得令人目不暇接的各种豆类和谷物(见图2)。当亚历山大大帝在公元前329年征服此地时,还被称作马兰坎达的撒马尔罕的果园里已经拥有了这些水果。
撒马尔罕不是唯一拥有果园和葡萄园的绿洲古城。果园和葡萄园是中亚所有中心城市和小型城镇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贸易中转站是古代商业之路的节点,都以本地独有的水果品种而闻名,其中有些中转站在整个旧世界广受赞誉。古城果园的残迹至今犹在。1900年,丝绸之路探险家和考古学家奥莱尔·斯坦因艰难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他在存有古代佛教遗迹的贸易中心丹丹乌里克古镇停下了脚步。斯文·赫定也曾在1896年到访此地。斯坦因在当地发掘出数枚年代在713年至741年间的古币。他发现古老的果园里仍然有一排排果树,尽管它们已被沙子掩埋了一半。他指出,这几排千年古树看起来很像桃树、李树、杏树和桑树。不过,斯坦因对这一发现感到兴奋的主要原因是,它们为他度过苦寒的沙漠之夜提供了充足的柴薪(Mirsky,1977)。
17世纪初,荷尔斯泰因公国(今德国北部)的弗雷德里克大公派一队使节去觐见当时的波斯统治者。其中一位名叫亚当·奥列雷乌斯(Adam Olearius)的使者称:“石榴树、扁桃树和无花果树在那里自由生长,毫无人工栽植的秩序感,基兰(Kilan,今伊朗德黑兰)省的果树甚至长成了整片森林。野生石榴树几乎随处可见,尤其是在卡拉巴赫,野石榴果的味道异常酸涩。”尽管经历了数个世纪的动荡,今天土库曼斯坦、阿富汗、伊朗和伊拉克的每一个河谷和每一口泉眼附近,几乎都能见到古代果园和家庭后花园的残迹。
莫卧儿帝国皇帝阿克巴的首席维齐尔阿卜勒·法兹·伊本·穆巴拉克(Abul Fazl ibn Mubarak),又名阿拉密(Allámi),他在介绍1597年克什米尔的集市时,明确地描述了水果贸易的繁盛景象。他指出,克什米尔(印度次大陆的西北部)市场上的葡萄、瓜、石榴、苹果、梨、榅桲、桃和杏都是从今天的乌兹别克斯坦和印度中部地区运来的。他的文字证实了古代商人的运输能力——将易腐的鲜货运送到很远的地方,哪怕途中要穿越炎炎沙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