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机智幽默、对大自然充满孩童般热爱的昆虫学家戴夫·古尔森绝对是理想的旅行伴侣,从英国索尔兹伯里平原的巨石阵到萨塞克斯郡的灌木丛,从东欧的波兰到南美洲的厄瓜多尔,跟随他的脚步,我们得以发觉,原来在那些不起眼的角落里,丰富多样的蜂儿正嗡嗡谱写着生命的乐章。非凡的昆虫世界里,隐藏着令人着迷的博物学真相。这是一段纵贯全球的寻蜂旅程,也是献给坚韧自然的生命赞歌。
作者介绍
戴夫·古尔森
英国昆虫学家、科普作家,英国皇家昆虫学会及爱丁堡皇家学会会员。他曾在牛津大学学习生物学,现为英国萨塞克斯大学生物学教授,并于2006年创立熊蜂保护基金会。著有多部书籍,其中《螫针的故事》被评为《西雅图时报》年度☆佳图书,入围2013年塞缪尔·约翰逊奖。2015年入选《BBC野生动物杂志》评出的“五十位环保英雄”榜。
部分摘录:
索尔兹伯里平原和尖叫熊蜂 在某个地方,某些东西正等待着被发现。
——卡尔·萨根
过去,我曾把英国熊蜂的消亡归咎于阿道夫·希特勒。这是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迫使英国增加粮食产量。那时,英国亟须做到粮食方面的自给自足,因为可以进口的渠道太少了。由此,出现了随后几十年的农业大发展时期。在此期间,许多荒野被开垦成农田,用来种植大量单一的农作物。然而,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的话,我要承认凯撒和希特勒还得勉为其难地接受致谢,是他们的行为在客观上导致了欧洲最大的自然保护区的诞生。
1897年,英国国防部开始在索尔兹伯里平原购买土地进行军事训练。[4]那时,英国还是一个庞大的帝国,在全球此起彼伏地卷入各种冲突。想要统治位于世界各个角落的新领土并非一件易事。为了控制众多拥有粗劣装备的土著人口,英国必须训练一大批高质量的军队。在维多利亚女王长达63年的漫长统治中,我们卷入了36次全面战争,18 次军事动员,98次军事远征。我们的常备军规模庞大,所以需要一块专门的地方来训练他们。考虑到这一点,政府通过了一项法案,允许军队自行购买土地,如果必要的话,还可以采取强制措施。军队当然会选择距离交通枢纽伦敦和英吉利海峡港口更近,而且居民少、土地便宜的地方,索尔兹伯里平原正好符合这些条件。由于19世纪中叶羊毛工业的崩溃,这里成了英国最贫穷的乡村。此时,陆军开始大规模购买土地,仅在1897年,他们就在这里购买了6 000公顷,在英国的其他地方也不例外。
在军队到达之前,这里早就有古代人类定居的历史。平原由一块巨大的白垩岩构成,是由几千万年前数不尽的海底生物遗体沉积而成的。不过现在,它已经抬升为一片起伏的高原,由南向北倾斜,最高的地方也不超过海拔200米。当最后一次冰期从英国退去的时候,这个地方本来有可能变成森林,但是早在5 500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当时的定居者们就已经开始砍伐南北唐斯丘陵附近的森林。或许,浅浅的白垩质土壤让这里的树根比周围较低地区的更容易挖。该地区的人类活动痕迹还可以追溯到更久以前——人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些8 000年前的树桩残骸,它们排布得非常有规律,直立在地面上,不知有什么用途。我们对他们的生活方式了解得十分有限,但是他们存在的证据——那些奇特的坟墓、堡垒以及用途神秘的古怪土丘——却遍布平原。
当然,最有名的新石器时代的结构是巨石阵,那些巨大的、经过切割的石头具有象征意义。这些直立的萨尔森石围成一圈,顶上盖着巨大的石楣。大约在5 000年前,它们被人们以某种方式竖立在那里。我小的时候参观过巨石阵,那时,游客还可以在石头间穿行、攀爬,那场景我一直到今天都记忆犹新。这些古代巨石不可避免地带有一层神秘色彩,有些人声称是富有传奇色彩的魔法师梅林把它们搬到那里,再直立起来。毕竟,我们很难解释凡人是如何用传统的方法把它们运到那里的。巨石阵内圈四吨重的蓝砂岩是从威尔士西部采来的,距离巨石阵有290千米,中间还隔着大河和山脉。如果搬运过程中没有使用魔法,那么我们可以想象,这一定是耗费了大量的血水、汗水和泪水的结果。由此看来,当时的人们必然非常看重巨石阵的建造。萨尔森石出自附近的埃夫伯里,距离此地只有40千米。但是,它们每块重达20吨,移动它们肯定也费了许多力气。有人计算过,通过滚动装置移动每一块石头都需要600人参与。即使有这么多人,移动起来也非常缓慢。可以想象,召集这样一批人是一项异常艰巨>的工程,因为当时英国的总人口只有几万人。为什么这些古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做成这件事,我们不得而知。在巨石阵附近,人们发现了一些坑洞,里面埋着被火化的人骨和其他遗骸。这些人来自很远的地方,有的来自法国,有的来自德国,甚至有一个男孩来自地中海地区。或许他们是祭品,通过屠杀这些来自异域的奴隶来纪念早已被人们忘记的神明。另一些理论认为这个地方是从事天文研究的地点,或者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们纪念停战、庆祝和平或团结的场所。我们几乎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不管它们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毋庸置疑的是,这些过去的行为还是留下了印记,因为巨石本身就能勾起人们的遐想。
后来过了很长时间,罗马人来到了这里,他们在平原上种庄稼供给他们的军团。再后来,到了878年,据说,阿尔弗雷德大帝在与维京入侵者的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战场就在韦斯特伯里附近。为了纪念这次胜利,人们在平原西部边缘、韦斯特伯里前方的山坡上雕刻了一匹白马。一直到20世纪初,平原上的人们生活和工作方式都没什么变化。1913年,一对生活在19世纪末维多利亚时期的姐妹埃拉和多拉结束在平原上的旅行后,出版了一本配有插图、特别能激起共鸣的书——《索尔兹伯里平原:石头、教堂、城市、乡村和人们》。平原上生活的核心是绵羊,每个牧羊人都有千余只壮硕的羊。羊毛是主要收入来源,羊肉可供食用,羊粪又是耕地的肥料来源。为了遮风挡雨,平原上的村庄都躲进了山谷,田地包围着村庄,使得平原上主要是开阔的牧场。或许在5 000多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里,这些牧场大多以相同的方式运行着,偶尔有牲畜过来吃草。埃拉·诺伊斯描述了伊穆波尔村的情景:
这个村子处在索尔兹伯里平原的低洼处,有另一条冬溪经过。丘陵包围着村庄。分散的旧木屋和农舍形成了一条街道,在山谷间,在榆荫下蜿蜒铺开。春天,小溪水流充沛,清澈见底,从村中穿过。夏天,水流消失,河床上长满野草。
小屋被刷成了白色,屋顶用木材斜搭而成,上面盖着厚厚的茅草。它们或形成短短的几排,或簇拥在一起。小屋之间的角落里长满了蔷薇之类的盆栽花草,零零星星地种着丁香、百合,还杂乱地生长着一些生生不息的豆子。
据传,伊穆波尔村的定居点至少起源于967年。100年后,这个村子被记录在《末日审判书》中。诺伊斯姐妹来访时,这里有几家小商店、一家小酒馆、一个铁匠铺、一间碾磨谷物做面包的风车磨房、一所小学校、一座浸礼会小教堂和一座规模较大的教堂。他们对于这座小小村庄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描述充满浪漫,如田园诗一般,但那时的生活肯定也充满艰辛。大部分人会在九岁时离开学校去工作,要么去放羊,要么就是成为农场上的帮手、女仆、铁匠、磨工或面包师,从事一些几个世纪以来都没怎么改变的体力活。诺伊斯姐妹不知道的是,她们所描述的生活马上就要消失了。
1898年,50 000多名士兵在这片平原上展开训练,为南非的第二次布尔战争做准备——这是改变即将到来的标志。那时,人们的娱乐方式很少,所以这些军事活动便成了供大家参观的好选择。周末时,会有成百上千的本地人在平原高地野餐,观看这些军事演习。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了更加长远的变化。大量海外军队,主要是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军队与本地的志愿军一起驻扎在平原上进行训练。大部分军队不得不住在帆布帐篷里,或者顶多能从匆忙搭建起的木头营房中分得一个铺位。沉睡的村庄突然挤满了士兵、马匹和运货的马车,从理发店到风月场等各种生意便由此出现。
战争期间,平原上进行了最早的军用飞机试验。坠机事件多次发生,造成了一些人员死亡。初具雏形的英国皇家空军一度考虑过要把巨石阵搬走,腾出地方修建飞机跑道。但幸运的是,他们最终选择了其他更合适的地方。与此同时,基地位于布拉顿村的一家机械公司接到指令,需要研发一种通过履带在各种路况都能行进的绝密新型金属战车。由于样车巨大的车体和噪声难以掩饰,所以该公司编造了一个故事,声称他们正在制造一种能把水箱运送到平原上来给羊饮水的机器。据说,这便是“坦克”一词的出处。[5]这听起来貌似有理。我们可以想象,本地人在乡村酒馆的晚上一定有了足够的话题。
1914年至1915年的冬天雨雪很多,索尔兹伯里平原的山谷洪水泛滥。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跨过英吉利海峡去作战,就已经死于脑膜炎等疾病。可想而知,拥挤、泥泞的军营条件,为他们在西线战场的遭遇提供了良好的预演。对很多人来说,在湿漉漉的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几个月训练,便是他们对英国最后的记忆。之后,他们被运送到法国战场,像牛羊一样被敌人宰杀。那些有幸活下来并在战后回到英国的人中,有很大一部分回国后的第一站也是索尔兹伯里平原上的驻地。然而那里又暴发了西班牙流感,更多的人失去了性命。平原上大多数军营附近都有军人公墓,有些墓主人死于战斗负伤,但大多数是被疾病夺去了性命。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国家削减了军事开销,因为没有人能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还会遭遇另一场战争。有一小段时间,军队几乎难以为继。为了筹钱,他们甚至让士兵捕猎平原上数量众多的兔子,并把战利品卖到当地的肉店。有一段时间,平原上的军队减少了。当地人的生活本来有可能恢复正常,当然,事情并没有朝这个方向发展。
随着欧洲的动荡形势再次加剧,军队重新开始购买土地。1927年,他们购买了伊穆波尔村(只留下了教堂)。虽然土地换了主人,然而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伊穆波尔村和平原上其他地方,生活还是一如往常。但是,战争带来了更多的军队。1943年,伊穆波尔村的村民被迫转移出来,他们的家园成了美国士兵的兵营。在这里,士兵们为了诺曼底登陆展开秘密训练。最初,村民被告知,他们的家具会得到妥善保存,战争结束后就能返回家园。可惜这一天根本没有到来。村民们直到转移前几天才收到通知,他们被迫以极低的价格卖掉了他们的农用机械和牲畜,包括5 000多只羊以及70头正在产奶的牛。
以如此强硬的手段对待当地人当然很糟糕,却产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这里的土地因为不再用于农业生产而得到了保护。在英国其他地方,战时自给自足的需求与农业机械化的普及重叠在一起,接踵而至的还有廉价的人造肥料与合成化学杀虫剂。这些革新共同助推了农业生产方式的重大变化,其结果是人们大规模种植单一作物,生产出的庄稼含有化学物质,野生动植物更是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在英国南部和东部地区的南北丘陵地带,几乎所有长满野花的白垩质草地都被犁耕成了农田,或者成了“改良的”牧场。但是在索尔兹伯里平原,大部分洼地直至今天都保留着原样。无论人们如何批评军队驱逐居民、强行购买土地,但确实无意中创造了一块巨大的、未经官方批准的自然保护区。今天,军队在平原上占有400平方千米土地(40 000公顷)。这不是索尔兹伯里平原的全部,但是超过了它的一半面积。不管怎么说,这都算是很大的一片土地了。
从小时候参观过巨石阵后,我一直到2002年的冬天才有机会再次回到索尔兹伯里平原。那时,我是南安普敦大学的年轻讲师。南安普敦大学在巨石阵以南40千米的地方,所以距离并不算远。我已经在南安普敦附近研究了六七年熊蜂的习性。让我惊讶的是,英国的很多种熊蜂我根本没有见过,在汉普郡南部,就连最常见的草熊蜂和低熊蜂似乎也不见踪影。20世纪80年代早期发表的熊蜂分布图表明,它们应该也分布在英国南部地区。我听说索尔兹伯里平原上有一些罕见昆虫和野花,这是附近最有可能遇到这些名字带有异域色彩的罕见熊蜂的地方了。所以,在二月份一个阴沉的上午,我开车来到蒂斯伯里的军营。在进入索尔兹伯里平原之前,我必须要听取一份安全简报。
安全简报由一位中士传达。他个子矮矮的,腰有点像水桶,留着很浓密的八字胡,简直就是漫画版的军人形象。他非常严厉地向我陈述了有可能遇到的各种危险,听得我感觉活着走出这片平原的希望很渺茫。他说,平原上有大量未曾爆炸的炮弹,这是100多年军事训练积累的结果。所以,他建议我只走主干道。在地上挖掘和捡拾金属物品可不是明智之举,而且也是绝对禁止的。在任何时间都不允许进入中心爆炸区,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其他地方也有可能进行实弹射击,并将通过一些旗子发出警报。他特别提醒说,在平原上开车时,最好让挑战者坦克优先通过。它们重60吨,时速超过60英里,可能会因为注意不到而从一辆家用轿车上径直碾压过去。这听起来真是个非常实用的建议。
几个月后,在六月初一个凉爽、晴朗的日子里,我再次回到平原上寻找蜜蜂。我开着我那辆略显滑稽的两座黑色丰田MR2跑车,当然不适合与坦克“正面交锋”。我穿过了被巨大的兵营占据的巴尔福德镇,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向北蜿蜒前行。小道很快变成了没有铺路面的小径,深深的车辙让我的车特别不适应。我经过了一块警告牌,上面标示着我即将进入军事训练区。不过,幸运的是,我并没有见到红旗,这表示不会存在马上被炸飞或是被步枪扫射的可能。小径缓缓上升,过了约四分之一英里后,消失在一直向北延伸的高原草地上。
索尔兹伯里平原的氛围与众不同,而且随时都在发生着变化。在这里,历史的痕迹更明显一些,变化产生的影响比英国其他地方表现得更加强烈。狂风肆虐,在灰色的天空下,一切是那么昏暗、孤独。第一天上午便是这个样子,除了我站着的小径以外,几乎看不出有其他人来过的迹象。确实,现在的景象与5 000多年前树木刚刚被伐过后的样子区别不大。我把车靠边停下,拿出网子,开始步行。索尔兹伯里平原比周围的地势稍高一些,所以远处的地平线看起来像下沉了一样,越发让你觉得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远离了日常的喧嚣。起伏、开阔的草地向各个方向延展,偶尔才有一些低矮的山楂树丛和饱经风霜的山毛榉树打破这种格局。凉风阵阵,蜂儿很少,但是花开得很好。除了人们非常熟悉的草甸和低地植物,如红车轴草、白车轴草、蓬子菜、秋狮牙苣、百脉根、滨菊、金钱半日花、直立委陵菜、多蕊地榆之外,还有许许多多种我不太熟悉的花,有些我之前从来没有见过。这里生长着大量的驴食草,它们娇弱的粉色花朵在微风中摇曳着。这种豆科植物曾经作为动物饲料而被广泛种植。现在,农民们已经不需要在轮作中加入这种固氮豆类植物,所以对它们不再感兴趣。据我所知,索尔兹伯里平原是如今英国唯一有野生驴食草生长的地方。这里还有许多不同寻常的豆类植物,如岩豆、染料木、多叶马蹄豆等。草地上零星点缀着蚂蚁堆,像《神秘博士》中的戴立克一样,掩映在紫色百里香中。在小径旁受到人类活动干扰的地方,有大片的齿疗草。这是一种毫无特点的紫花,给人以骨瘦如柴的感觉。不过,它们很受蜂类喜爱。土路旁还有高高的蓝蓟和香味浓烈的黄木犀草。山楂和黑刺李丛中,偶尔会冒出几株水苏和宽萼苏。这里曾经是蜂儿的天堂,估计未来也会一直如此。
说句公道话,随着探索的深入,我发现索尔兹伯里平原也不是到处都有花。在几片耕地中,有些区域通过施肥“改善”过,有些区域被灌木侵占了,除了山楂,几乎没什么其他东西。整体来看,草原上如马赛克一般点缀着一块块开满野花的区域,有些区域的面积还很大。在这些长满花的地方,蜂类、蝴蝶、食蚜蝇能轻易地找到自己的最爱。这片平原是我在英国探索过的地方中野花最多的一处。就花的密度而言,只有外赫布里底群岛的某些沙质低地才能与之一较高下,但花的面积要小得多。
走着走着,太阳出来了,风也变小了,一只云雀开始在我的头顶歌唱起来。阴暗、荒凉变成了动人心魄的宁静与原始。随着温度的上升,兔子啃过的草皮上散发出各种草的混合味道。第一只熊蜂出现了。这是一只明亮熊蜂的工蜂,正在驴食草上采集花蜜。后来,我落入一个小坑,身边一下子围满了蜂,就连摇摆的花也起劲地嗡嗡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