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套书收录哈代经典小说作品共7册,分别是《枉费心机》《远离尘器》《还乡》《卡斯特桥市长》《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中短篇小说选》。选用张谷若等翻译大家的译文,问世后深受读者欢迎,如今已脱销多年,早无库存。这次再版,对译文又进行了精益求精的修订,是一套值得品味和收藏的文学经典。
作者介绍
托马斯·哈代(1840-1928),英国最杰出的乡土小说家、诗人,著有多部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及诗集,作品多以故乡英格兰多切斯特为背景,富有浓厚的地方色彩。他是横跨两个世纪的作家,继承和发扬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文学传统,开拓了英国20世纪的文学。其最著名的作品有《德伯家的苔丝》《无名的裘德》《还乡》《卡斯特桥市长》等。
部分摘录:
汉普顿郡公爵夫人 大约五十年前,第五代汉普顿郡公爵在他自己的那个郡里,特别是在巴顿一带,毫无争议算得上是个领袖群伦的人物。他出身于门第古老、忠心耿耿的撒克塞比家族。这个家族还未册封为公爵之前,就出过许多行侠仗义、笃信基督、大名鼎鼎的男儿。那些作为纪念而挂在教区教堂走廊里的黄铜雕刻和匾额,以及祭坛墓地上不计其数的画图肖像和宗谱纹章,要是让郡里哪位不惮劳苦的历史学家都一一拓摹下来,恐怕得花整整一个下午。然而公爵本人却是个不大能对石头或金属制作的古代编年史发生兴趣的人物,即使涉及到他本人事业的开端发轫,情况也是如此。他凭借自己拥有的地位,一味沉溺于许多粗俗鄙陋、不登大雅之堂的娱乐享受。他有时用平地惊雷似的渎神咒骂封住扈从们的嘴巴,并且固执地同牧师争辩斗公鸡和逗公牛[1]这种种戏耍有些什么好处。
这位贵族老爷个人的外表倒是有点引人注目。他的肤色呈铜红山毛榉的颜色[2],体格粗大壮实,虽然略微有点驼背。他的嘴很大,常带着一根未经打磨过的树苗当做手杖,不过有时也带一把砍刀,走路的时候碰到蓟刺就用刀砍掉。他那座城堡矗立在一片园囿中间,除了朝南的那一边以外,周围都是郁郁葱葱的榆树,在明月的清辉照耀下,从远处大道上望去,那闪着银光的石墙正面,由沉重的树枝映衬着,就像是在一团漆黑当中露出的一个白点。这幢建筑虽然叫做城堡,可是并没有什么固若金汤的守备,修建的时候,更多着眼于内部的方便舒适,而不大看重紧扣城堡这个名称的种种防御设施。这是一座城堡式的大厦,它的地面布局就和棋盘一样整整齐齐,建有许多模拟的稜堡和雉堞枪眼作为装饰,背后则是一垛垛雉堞烟囱。在寂静的清晨炉子点火的时刻,那些幽灵一般的使女在走道里蹑手蹑脚地走动,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去的一窄条一窄条的光线照射到画布上,让那些先祖的肖像显出眨眼微笑的样子,这时从这些烟囱口上升起十二道或者十五道青烟,在上空聚成一个扁平的华盖。城堡的周围,分布着上万公顷土质优良、丰饶肥沃、无可挑剔的土地。从城堡的窗口向四面望去,到处都是阡陌纵横,芳草芊芊,它们与单调的耕地连成一片,纯粹人工规划的林地罗列其间,使过分好奇的人无缘窥见全貌。
地位次于这位庄主、但同他还有段距离的,则是本教区的第二号人物,令人敬重的教区长奥德本先生。他妻子已经去世,作为牧师,他为人过分执拗和严厉。他的服饰洁白无瑕,灰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再加上那线条笔直、表情严峻的脸膛,显示出他的性格缺乏同情,而一个牧师在自己的同胞中施恩行善的能力,正有赖于这种性格。这一系列人物中关系最疏远的一位——当地首脑人物中不折不扣的海王星[3],就是副牧师埃文·希尔。他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副主祭,生着卷曲的头发和一对梦幻般的眼睛。他的眼睛是那样地充满幻想,使注视它的人不免有飞升九天之上、在夏日的云端翱翔的感觉。他的皮肤宛如鲜花一般娇嫩,下巴没有一点儿胡须,以至于已经是二十五岁的年龄了,还常常被人认为好像刚过十九。
教区长有个女儿名叫埃默琳,性格温柔单纯。教区内几乎人人都发现了她的娇艳容貌,都在那儿打量、琢磨,而她却对自己的美丽浑然不觉。她是在相当孤独的环境中长大的,碰到男性就感到为难,不知如何是好。一旦有生人来拜访她父亲,她就溜进果园,待在那里等客人离去。她常自语嘲笑自己的缺点,可是又无法克服。她的美德并不在于她的性格对坏事有抵抗力,而在于自然而然不能接受。她对坏事根本无法理解,就像草食动物不能吃大块大块的肉一样。她的为人、仪表和心智让人怜爱。这一点牧师群中那位安提诺俄斯[4]早就一清二楚,而那位公爵也并不逊色,虽然他不知优美言词为何物,而且一向对妇女举止粗鲁令人反感,总而言之,根本不是一个喜欢在太太小姐堆中厮混的人,可是他在埃默琳刚满十七岁不久突然见到她以后,也在心中燃起了激情,那股热劲还真有点吓人。
事情发生在一个下午。在城堡和教区长住宅之间那片灌木丛的一个角落里,公爵当时正站在那儿看一个田鼠拱土打洞,这位娇艳的姑娘在几码远的地方一闪而过,那时阳光普照,她头上什么帽子也没戴。公爵回家的时候就像是一个中了邪的人,独自在城堡里那座肖像画廊前待了很长时间,注视着他家族中那些早已物故的美女的肖像,好像他以前从未考虑过,这些女辈中的人物在撒克塞比家族的繁衍进化方面起过多么重要的作用。之后,他独自用了餐,喝了不少酒,自己对自己宣告:埃默琳·奥德本一定得成为他的妻子。
说来不幸,与此同时,在副牧师和这位姑娘之间却发生了一些甜蜜而且秘密的交好,十分情投意合。这种恋慕的具体情节在当时和以后一直没有人知道。可是事情很清楚,她父亲不同意这件事儿。他待人处世冷漠无情,态度严峻,铁面无私。有天傍晚,有人听到副牧师和教区长在花园里发生了言词激烈的争吵,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哭泣哀求,宛如战争喧嚣中垂死者的号叫。事情过后,这位副牧师几乎无影无踪地突然在这个教区消失了。以后不久就宣布了公爵同奥德本小姐即将举行婚礼的消息,时间快得令人惊讶。
婚礼这一天到了,又很快地过去了,她成了公爵夫人。在那一天中,好像没有人想到那个给赶走了的人,要不然就是有些人想到了他,可是藏在心里没有说出来。有些不那么服服帖帖的人则喜欢用那种打趣逗乐的方式,谈到这对威风凛凛的夫妇,至于其他人,则根据自己的性别和性情说了一些得体的恭维话。可是到了黄昏时分,那些一直喜欢埃文的敲钟人,又在钟楼中谈起那位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以及他钟爱的那个女人可能会有的悔恨,心里不免略微舒畅了一点儿。
“难道你们看不出,这整个事情有点不大对头?”第三个敲钟人一边擦自己的脸一边说。“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走完了他们那段路以后,她今天晚上愿意把她的马拴在什么地方的马厩里。”
“这就是说,要是你能够说的话,你是知道年轻的希尔先生这会儿住在哪儿的喽,教区里可是谁都不知道呀。”
“只有那位夫人除外,她有福气戴上的这个戒指,比她祖先戴的重两倍。”
然而,这些友好的村民这时候根本无法想象,埃默琳的实际苦难该有多大,甚至那些同她交往十分密切的人也不清楚,因为她把自己内心的痛苦掩盖得严严实实。但是,新娘和新郎在城堡里居住为时不久,年轻妻子的不幸就变得十分明显,大家都觉察到了。她的使女和男仆说,她常常不知不觉对着护墙板热泪双垂,而这种时候一个精神正常的夫人本来是应该翻检自己的衣橱的。她在教堂里那个巨大的专座上热诚祈祷,独自坐在那儿像一只洞里的老鼠一样无足轻重,默默无闻,而不是像这个家族以往那些美貌佳人当年那样自寻消遣,数数自己的戒指,打打瞌睡,或者偷偷暗笑会众那些古怪的老年人。她使用水晶或银制器皿吃饭喝水,并不比使用土陶器皿更加留心在意。说真的,她脑子里想的是其它东西。她这些情况,她的丈夫公爵看得再明白不过了。开头他只不过嘲笑她,说她糊涂,要去想那个淡而无味的牧师,可是时间一久,他的指责也就更加严厉了。她向他保证,自从他们当着她父亲的面分开之后,她从来没有跟她过去的情人有过任何交道,他也没有和她有过任何交道。可是公爵并不相信。这就使他们夫妻间出现了某些奇怪的场面。这些都用不着一一细表,结果不久就造成了一场灾难。
婚礼后大约两个月,一个黢黑、寂静的夜晚,一个男人从大道上走进了庄园的大门,并且一直向通往园囿和房屋的那条林荫道走去。在离墙不到两百码的地方,他离开碎石铺砌的车道,沿着一条弯曲的小径向城堡靠近,这条小径一直伸进一片灌木丛中。他静静地站在那里。没过几分钟,城堡里的钟声敲响了,接着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对面的方向也走进了这条小径。只见那两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就像一片树叶上的两颗露珠,一下就靠在一起了;然后他们又站开了一点儿,互相面对面,女的低着头。
“埃默琳,你央求我来,我现在来了,上帝宽恕我!”那男人嗓音嘶哑地说。
“你就要移居国外了,埃文,”她唉声叹气地说,“我已经听说了!再过三天,你就要从普利茅斯乘坐‘西方光荣’号航海去啦?”
“是的,我在英国再也待不下去了。我在这里活着就跟死了一样。”他说。
“我的生活更糟——甚至比死还糟糕。死也不会把我驱赶得要走这种极端。听我说,埃文——我请你来,是求你带我一起走,或者至少能靠近你——干什么都行,只要能不留在这儿。”
“和我一起离开这儿?”他说话的声调像是吓坏了的样子。
“是的,是的——或者是听从你的指导,或者是在某些方面接受你的帮助!不要一想到我就害怕——我向你请求这件事,你一定得原谅我。事情如果不是这样残酷,是不会逼得我这样做的。如果我不是一直受到折磨,我是会默默地容忍我注定的噩运的;但是他不断地折磨我,如果我逃不掉,不久就得进坟墓了。”
他大为震惊,问公爵夫人,她丈夫怎样折磨她,她说,那是出于嫉妒。“他想方设法要逼我承认同你有关的事情。”她说,“而且不相信,自从我被迫同意父亲包办的与他订婚的事之后,我同你一直没有来往。”
可怜的副牧师说,这是最严重不过的消息了。“他在人身方面对你没有虐待吧?”他问道。
“有!”她低声说。
“他都干什么来着?”
她满怀恐惧地向四周看了看,一边哭一边说:“他想强迫我承认我没有做过的事,就采取了我连说都不敢说的办法,吓唬我,让我变得心虚体弱,好让我对任何事情都承认!我决心给你写信,因为我没有任何其他的朋友。”她接着说了一句泄气的讽刺话,“他老是怀疑,我得给他送点证据,免得他判断错了丢脸。”
“埃默琳,难道你的意思真的是说,”他战战兢兢地问道,“是说你——你想同我一起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