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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没有脚-电子书下载

小说文学 热爱 读书 2年前 (2022-06-23) 1610次浏览 已收录 0个评论 扫描二维码

简介

凯夫拉维克被称为冰岛最黑暗的地方,荒芜的熔岩,不能捕鱼的海,赶不走的美国军事基地。作家和出版商阿里因重病的父亲回到这里,少不更事的回忆汹涌而来。
祖父与祖母是在东峡湾的海面上用勇气和意志拼出了生活的冰岛人,那时古老的风尚仍在流行,男人靠出海带来荣耀和光辉,女人在岸上忍受残酷的等待。祖辈的爱情,对自然的赞美和生命的光荣都深深吸引着阿里。
在这同一片群山和海洋的地方,曾经的荣耀为什么变成只剩利润而非心跳的生命,阿里心中升起无法承受的问号。

作者介绍

约恩•卡尔曼•斯特凡松(Jón Kalman Stefánsson)
冰岛作家,1963年出生于雷克雅未克。2005年,凭《夏光,入晚》获冰岛文学奖,而真正让他进入国际文坛并立即获得广泛声誉的作品是他的“冰岛三部曲”:《没有你,什么都不甜蜜》《天使的忧伤》和《世界尽头的写信人》。他的一系列作品《阿斯塔的故事》《鱼没有脚》《没有你,什么都不甜蜜》等被译成27种语言,数次斩获或提名于国际文学大奖,包括布克国际文学奖(2次)、都柏林国际文学奖(2次),以及有“小诺贝尔奖”之称的北欧理事会文学奖(4次)、法国费米娜小说奖、法国美第奇文学奖等,被丹麦、冰岛、挪权威媒体称为“当代最珍贵、文笔最优美”以及最有可能获得诺贝尔奖的北欧作家。

部分摘录:
北峡湾 ——过去—— 北峡湾很短,短如一个犹豫,四周是千米高的山脉,有尖锐的峰顶和如尖叫般的山口。过去,由于大雪与风暴,没人能在冬天抵达那里,除了死神,或者偶尔一个精疲力竭的邮差。内陆的山谷远离峡湾,细长而可爱,那里小溪潺潺,蝇虫嗡嘤,野鸟鸣啭,宛如夏日碧绿的天国,被称作斯奈达鲁尔,“雪谷”,缘于那儿的深厚的积雪,使房屋和生命全部消隐。峡湾短如一个犹豫,就像什么东西才刚生发,就被尼帕的巨大力量所遮蔽,尼帕即那座能阻挡风暴,让世界复归平静的山。夜晚如此沉静,天使飞满整个峡湾,空气里回荡着它们轻轻振翅的声响。仿佛从此不再有人死去一样。
北峡湾是贯穿北峡湾海湾整个海岸的三大峡湾之一。很久以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一个村庄会在这里崛起,更不用说一个拥有一千五百名居民的小镇了。小镇的地貌凹凸不平,土质疏松,山上的溪水繁乱地流过。冬天,雪崩会掩埋一些错建的房屋,比如那些在山侧过高的地方搭建的房屋,全都覆灭在茫茫白色中。到十九世纪末,这里已有大约三十户人家,人口不过百,他们的生存有赖于渔业,外加几只羊,或者一头牛,还有一位似能窥探出一线商机的生意人。一八九八年,伟大的博物学家比亚尔尼·萨蒙德松(1)受命于丹麦政府,调查东部峡湾的渔业,随后写下一份详细报告,报告次年被发表在杂志《微风》上。他在报告中说,北峡湾的捕鱼环境相当优越,“因为它很短,并无远距离出海进行大量捕捞的必要,除非目的地是公海;此外,它不受汹涌浪涛的侵袭,渔产丰富,这归功于向北无限延伸的霍恩海角”。随着此报告的发表,在此定居的人口数量迅速增长,仅仅几年光景,村庄的渔业就得以蓬勃发展。内斯村后来演变成内斯克伊斯塔泽镇,它的历史,它所孕育过的人们的命运,他们的亲吻与激烈的指责,他们的拥抱和难以克制的眼泪,还有阿里的整个人生,皆因博物学家比亚尔尼发表在《微风》杂志上的那四行字而得以存在。生命始于文字,但死亡居于沉默。所以我们必须不断写作,叙述,自言自语地说出诗文和咒语,以这种方式暂时牵制住死亡。
一切要从一个暴风雨夜和死亡谈起——
后来她去找他
奥迪尔在内斯村的海岸边长大,村子四周是古老的山脉和形如威胁的山口。和村里的大多数房子类似,他父母的住所离水边仅一箭之遥,狭窄的小径将它们隔开,房子下面是渔民们存放设备的棚屋,有时他们也在那儿放些咸鱼。棚屋离海边过近,所以在恶劣的天气,朦胧的光里,它们似乎变成了一艘艘船。奥迪尔在内斯村的海岸边长大,可他的出生地在村南边的维那维克——意思是“朋友湾”。十世纪初,一个女人赋予它名字,她曾在此目睹一对爱恋她的朋友在沙滩上打斗至死。酒、醋意和不断滴淌的毒药使他们送了命。她将那儿取名为维那维克,或许是心存内疚,因为自己的存在断送了两个男人的性命,也或许纯粹是为了躲避霉运。奥迪尔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在维那维克,这里面朝大海,无所遮挡,对险恶的气候毫无招架之力,不过它距离丰裕的渔滩仅有一小段路程,此外,它还拥有一片温柔可爱的、马蹄状的沙滩,它宛如大海美丽的叹息。他的母亲——英格里杜尔,来自北峡湾,她儿时的家一直拖累着她,直到有一天,她设法说服丈夫约恩搬家,就此挣脱他祖祖辈辈扎根的海湾。他们携带了大量木材用于建造房屋,这批木材取自一艘英国船只,它因为暴风雨搁浅在离岸不远的一块孤岩上,只有两名水手幸免于难。他们历尽艰辛,来到雷扎尔菲厄泽峡湾一角的农场,一路顶着呼啸的寒风在雪地里跋涉,不知身在何处,要前往何方,前进唯一的动力就是风,它为他们制定路线,让他们九死一生抵达农场。因为风雪的摧残,他们受了伤,就在此地住了几周,养精蓄锐,直至恢复足够的体力登上另一艘英国船。谁知一段时日过去,其中一名水手竟让农场里的挤奶女工有了身孕,她三十多岁,尚未婚嫁,过着清苦的日子,和一些居民一样,她似乎也被命运所怨恨。然而,她最终和英国人有了肌肤之亲,借此体会到短暂的性爱的福音,并在九个月后诞下一个健康的男婴。他成了心肝宝贝,成了他母亲的日月。难道这意味着那个英国人的船友们必须溺水身亡,才能换取新的生命,换取挤奶女工的幸福;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把戏?
这艘船搁浅后居然完好无损。风暴几乎吞没了将近二十名水手,但还不至于把船打得七零八落;它悬在孤岩上,岩石把船的龙骨戳出一个大洞。借着下一个低潮,约恩开始毫不费力地收集木料,他不时休息,再把它们整齐地码放在维那维克破旧的草舍里,决定用于建造新家。他并未按照原计划,将房子盖在祖先居住的海湾,而是盖在北面的北峡湾。他的姐夫和姐姐一起出力,说服约恩在北峡湾谋生更容易。如今,他意外遇上这批木材,要在姐夫分给他的一块土地上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约恩同意了,几乎没有异议,这或许是因为他有些迷信,有人说,这艘搁浅的英国船是命运传达的信息,暗示一切将会改变,人生从此翻页。这场海难、这些丧生的水手使命运之轮逆转,一切仍在继续,所以才有了一个世纪后,飞机上的女人给阿里递来的这一张象征着尊荣与光辉的表彰证书。暴风雨夜和死亡是开端,是原因,是我们为你讲述这个故事的理由。英国水手们不得不在遥远的异国遭遇一场风暴,他们的船不得不在孤岩上搁浅,船的龙骨被戳烂,他们才会一个接一个地被大海掳走。四周一片漆黑,我看不见他们,水手对尚未婚娶的挤奶女工这样说道,此刻大家都在熟睡,他在黑暗中对她耳语。伤痛和记忆让他皱起眉头,女工带着自己的不幸来找他,让他相信尽管她其貌不扬,却生有一双妙手,能疗愈伤痛的手,于是他将一切对她和盘托出。她自然不明其意,只能听懂几个英文单词,可她明白他的眼泪,他声音中的忧郁。慢慢地她才知道他一直在对她讲述这场海难:我看不见他们,可我听得见。在黑暗中,他们变成一声呼喊,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但这些都是绝好的木材。
约恩更喜欢陆路运输,尽管经过山口和陡峭不平的山路耗时更多,可他始终听信一句老话,那些来自沉船或失事船只残骸的木材,不能复归大海,且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能再用来造船,这不会带来好兆头;以这种木材建成的船定要遭受灭顶之灾,那些水下的亡灵会不失时机地把船拖到海底,所以根本没有走水路运货的可能。但约恩最终还是习惯性地顺从了妻子的意愿,几次向北航行运输木材。他们把船塞得很满,选择没有风暴的日子出海,她掌舵,而他被厄运和诅咒吓坏了,害怕愤怒的海床向他索命,所以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僵硬地坐着,直到船慢慢靠近人口稀少的内斯村,他才挣脱恐惧去把舵。世上敢于承认自己恐惧的人寥寥无几。房子盖好了,一座既漂亮又坚固的房子,高出海岸几米。奥迪尔和他两个兄弟的卧室窗户朝向大海,每个夜晚,海浪轻拍沙岸,他在绵长的涛声中入睡,清晨在同样的乐声中醒来。大海会说话,它在夜晚用摇篮曲伴他入睡,在清晨用浪花愉快的潺音将他唤醒,假如你住在海边,会更容易感到快乐。奥迪尔谈起大海,就像谈起一位朋友或知音。他四岁时就造了自己的第一艘船,十六厘米长,他让母亲刻了一个小人,将他绑在用钉子做成的桅杆上,让船在码头起航。你是一个天生的水手,母亲常对他这样说,仿佛她正要授予他一枚奖章。他的发小特里格维住在附近,是个英俊、充满活力又爱幻想的男孩,所以他们两人在十岁的年纪就已开始制订计划操办自己的渔业公司,这并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们租借了一艘小划艇,得到允许可以在沿岸活动——不能走远,这是大人们的命令;明确的指示。可人的言论一到海上就迅速变得迟钝,当你身在船上,乘风破浪,父母的命令便会失去效力。
他们很快就忽略了禁令和指示,海在呼唤他们、引诱他们,于是他们划得更远,那里的收获也更丰富。从海的更深处涌起的、迎面扑来的浪头目睹了他们突然黯淡的脸色,感受到了他们内心的死亡气息,尽管他们吓坏了,却还是不停地向远处划,情不自禁,像着了魔一般。他们的胆量跟随经历一同成长,到第二年夏天,他们已经把自己看作成熟的水手了。然而那一年秋天,他们划得实在太远,以至于回望陆地的时候,连自己都感到震惊,当他们被黑暗的、不断上涨的海浪包围时,他们似乎觉得从此都将会被陆地拒绝。他们似乎已不可能再回去了。他们看着对方,如同诀别,如同生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已结束。他们长久地坐着,屁股上仿佛粘了胶,他们瞪着眼睛,喉咙里阵阵哽咽,恐惧就像心里的刀,让他们想要屈服,想要哭泣,为了再也见不到父母或手足而哭泣,为了十一岁的年纪而哭泣,为了生活残忍至此而哭泣。特里格维认输了,他在哭,或是在啜泣,也许他比同伴更脆弱,或是他的悔恨更深,感到的刺痛也更尖锐。这时,奥迪尔开口了,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更深沉,他说,我们向岸边划吧。于是他们奋力向岸边划去,几尽力竭,拖着疲惫的身体上岸,他们真想直奔家门而去,喝上一杯热巧克力,再爬进被窝,享受家人的拥抱,但这是天方夜谭。他们捕获了一大批鱼,随即动手开膛破肚,自在地吹起口哨,好像并未遇上任何不幸的事。尽管他们的腿在颤抖,却还是清理了所有的渔获,特里格维的姐姐玛格丽特来到海边帮忙,她比他们年长一岁,照旧带着刀,动起手来既灵巧又精准。奥迪尔无法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就像他以前从未见过她,从不知道她的利落,从不在意她的举止,她是怎样时不时地把头抬起,不知何故,他想到了翅膀。一连两个夏日,他们都在一起清理渔获,直到这个秋天,他才真正看清了她。也许是他在海上的经历,在波浪中的死里逃生和结局的颜色最终改变了他;他刚刚经历的一切使他成长为一个男人;难道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第一次看清玛格丽特吗?他的目光始终难以从她身上挪开,他心不在焉,割伤了左臂,鲜血直流。刀口很深。血液先染到刀刃上,接着染红刀下的鱼。奥迪尔放下刀,盯着血流看了一会儿,也许在想,这就是他内心的样子,接着他又直直地看向玛格丽特。他们凝视对方的眼睛,血在流淌。已经九月了,嶙峋的群山一夜白头,雪很浅,不足以让尖锐的山顶和黑色的憎意变得温柔。你们俩把鱼清理干净,走之前奥迪尔说,我得回家找母亲,他又加了一句,接着慢慢走开。他看似平静,却心烦意乱,因为“找母亲”这几个字显得毫无尊严,血不断从他的手臂上滴淌下来,起码这还值得骄傲。玛格丽特一直看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她伸手抓住一条鱼,直起身来,对着弟弟宣布,以后他将成为我的丈夫。可我们才十一岁,特里格维生气地说。事实上,这似乎是个提醒,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孩子。也许是吧,她说,可我很快就满十二岁了。特里格维自然没有回应,他继续清理手中的鱼,心中却感到悲伤,仿佛自己的童年刚刚被人剥夺。
第二年春天,她被送往加拿大。
十五年前,她的姨妈移居加拿大,姨妈过世后,留下丈夫和四个年幼的孩子,最大的只有七岁。为了救急,玛格丽特被送去照顾他们,她也只有十二岁——再回来已是八年后的事了。她从雷克雅未克的沿海登船向东航行。她的家人在岸边接她,奥迪尔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和她从未通过信,甚至没有道过别,尽管特里格维曾在很多封来信中提起他,就像无意的闲话。他也总是很得意地向奥迪尔传递她的消息,那常常发生在他们出海的时候,一开始小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当他们长到十七岁时,一切都变了,奥迪尔接手了一艘十四吨级的船,理所当然地成了东峡湾(2)最年轻的船长。特里格维每当告诉他玛格丽特的消息的时候,总像是在自言自语,像是对着空气说话,奥迪尔从不发问,也不回应,甚至没有一句,哦,真的吗——仿佛他毫无兴趣。但此刻他就在岸边等着她,距离她的家人仅一步之遥。她带着深深的喜悦与家人重逢,喜悦中又有些许悲伤,因为逝者如斯,物是人非,她的父母已经老去,她在一瞬间痛苦地意识到,她将失去他们。她转身去看奥迪尔,仿佛出于无意——那是奥迪尔吗?她心不在焉地问,只有特里格维注意到她眼周细小的肌肉在微微抽动。是的,特里格维说,你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她笑了。她的嘴巴很小,现出一个异乎寻常的微笑,明亮而性感,天真又轻信,且带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郁,或悲哀。这种笑容已经烙在加拿大西部几个年轻人的心上,被他们深藏,化为渴望与想念陪伴他们中的一些人度过余生。她走向奥迪尔,面带微笑,身穿一件有着异域情调的礼服,浅棕色的头发拂到身前,更加凸显她美丽的高额头。她走向他,他等着她,不得不握紧拳头。她注意到了,感觉自己心里燃起一团火,那温暖流贯全身,进入她的眼睛。奥迪尔把拳头握得更紧了,他感到自己虚弱无力,不堪一击,紧握的拳头是他的爱情宣言,她明白这个姿势是他献给她的情诗。
一篇有关摧毁生命之力的文章,
让沙漠适宜居住
这是一种让行星各居其位,使宇宙膨胀,进而产生黑洞的力量。一旦为人所知,人类的意志在它面前是那样羸弱。它剥夺我们的才智和理性,剥夺我们的正直、谨慎与尊严;最后,倘若足够幸运,它会赐予我们令人目眩的快乐、难以描述的希望,甚至幸福。在它面前,似乎每一个小时都变成了一首诗,一支响亮的协奏曲。这是上帝对死亡的回答,当主未能将人类从死亡的黑暗中拯救,只遗赠给他们这特殊的光时的回答,这束光的火焰长久温暖着人们的手,并将他们彻底烧毁,把贫民窟变成通往天堂的阶梯,把宫殿变成荒凉的废墟,把快乐变成孤独。我们称其为爱,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词。
从那时起,人类历史,全人类的历史,都或明显,或隐蔽地围绕着寻找它、沉迷它、憎恨它、思念它、逃离它而展开,可这是无望的,然而是飞行使我们痛苦和绝望,使我们变成堕落的酒鬼、永恒的逃犯和自杀者。上帝对死亡的回答。那温暖双手的火焰,把生命烧成灰烬,是昔日的一份抛给世界的礼物,精致又傲慢。它从不问你的地址,你在哪里居住,它不要求正义或不公,它对你的立场、尊重、胜利或羞辱毫无兴趣,对爱而言,它们并无差别,它不为任何人考虑,你在哪里都不安全,你很脆弱,没有什么能保护你,无论是常识、宗教、三个世纪前的哲学、多年的经验、核战碉堡坚固的围墙或酒醉失忆都不行,无人有豁免权,它溜进一个十六岁少女雄鹿般跳动的心脏,如同溜进一个九十岁妇人老犀牛般的心脏一样轻易。一颗流星,一根大提琴的琴弦,把最好的变成最坏的,也把最坏的变成最好的,甚至不问你是否婚娶,是否幸福,你的存在是否美丽而令人艳羡;它会像个毫无教养的粗鲁之徒般挤进你的身体——像太阳耀斑一样摧毁你的生活,让沙漠适宜居住。
午夜时分,艏楼开放
有人走入
奥迪尔紧握的双拳是他的情诗,他诚挚的颂歌,证明他在岸上无能为力,证明他所有的美名——尽管年纪轻轻——他的粗犷和力量、意志和品行,没带给他什么好处,也许什么都没带来。玛格丽特深知这一点。他们平静地问好,相互寒暄。你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加拿大怎么样?广阔又远离大海。你会说美式英语了。是的,可我想念大海。这个我懂,你都当上船长了。是的。可能还是船主?嗯,有几块木板是我的。船是什么样的?她问。尽管她早就知道了。特里格维在来信中说得十分详细,他是奥迪尔雇用的第一名船员,那是一艘甲板艇,斯莱普尼尔SU382,载重十四点三七吨,双桅,有操舵室。一艘好船,奥迪尔说。两个人沉默了几秒,她知道家人正在等她,注视着她。春天来了,这个时节让人充满焦虑,光照时长越来越久,土壤焕发活力,蓬发的生命让人在睡梦中、骚动的生活中都能有所察觉;那不可抗拒的、不断膨胀的、放肆的生机。从海上吹来的和风带着荒野的气味,他们在沉默。最后他说,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仿佛他要说的话并不重要,船停在康拉德码头。哦,是吗?她说,接着她走向家人,一句告别也没有,平静地走回家。哦,一切都变了,当穿过屋子——那座小木屋——时她说道,并未意识到改变的只有她自己。一天过去了。他的身影消失在山的背后,暮色带着一丝黑暗降临,像一种猜疑,山的上空天色更暗,向着雪谷谷口的方向。天黑了,她盼着能在自己的旧床上入睡,它在等她,像一个可靠的老朋友。我等不及上床睡觉了,她说,接着她和大家说晚安。晚安,睡个好觉,愿鬼怪别来打扰,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一直这样互道晚安,人应该想办法让世界更美好。她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终于回家了,她很满意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在睡觉,她很快又从床上起来,重新穿上她的美国裙子,花了点时间盘好头发——接着走出门。走进春的炽热。午夜时分,万物静默,世界深不可测。她走过沉睡的房子、沉睡的人们,走到康拉德码头,走到那艘船上,斯莱普尼尔SU382,载重十四点三七吨,艏楼的舱口开着,她爬下梯子。我从没见过这样的裙子,他说。我知道。还有这样盘起的头发。我知道,西方流行这样。他们静静地站着,犹豫不决,她低下眼睛,可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它们令人尴尬,完全不听指挥,被她深深吸引,他只有一个信念,她的美丽胜过他曾见过的、想过的任何东西,在那一刻,他想不出什么能和她相比较,或许他该做点什么,展示他的雄风、他的气魄,可他偏偏什么都没做,像是在和某种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较劲,真让人难以忍受,他又握紧拳头,不知不觉地传递他的情诗。她看见了,她说,假如我松开头发,你会知道我的裙子底下什么也没穿,你会知道我爱你。他艰难地点点头。他等待着,纹丝不动。接着她松开头发。
现在生命可以开始,可以继续,
带着所有的行李
问:什么比光速更快?
答:时间本身。
它像一支箭呼啸着穿过我们。先是尖锐的箭头刺穿皮肤、器官与骨骼,这是生命,接着刺穿羽毛,这是死亡。
比光速更快。外面在下雨,十年过去了。眨眨眼睛,你就老了,死亡的黑暗笼罩着群山。时间如白驹过隙,但有时又极为缓慢,以致令我们窒息。我们既是乌龟又是兔子,第一个到达也是最后一个到达,不可能把它参透。因此,我们简单地说:她脱掉了衣服。
走出来。或者至少在奥迪尔的记忆中是如此,海上英雄,船主,冰岛渔业的尊荣与光辉。她从衣服里走出来,完全赤裸,不可能再有什么比他眼前这副赤裸的胴体更加完整,她的乳房虽小却很性感,如他所说,就像两声轻叹,两个吻,闪着白色的光芒,甚至能终止世界大战,改变历史进程——好几次,他的心不再跳动,成了胸腔里一颗无声的行星。但最后他屏住呼吸,向她迈出脚步,他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放上她的乳房,感受着掌心里的乳头,她喘着气,一切开始了。开始了。六个小时后,新的一天到来,凉爽的上午,四周一片寂静,群山,乃至它们锋利的边缘,变成了赞美诗,黑色的刀自下而上将空气割出千米长的口子,威胁着天空,威胁着飞行的天使,哪怕它们是飞升天堂的神圣之物。他们站在斯莱普尼尔的甲板上,船上散发着鱼和海的腥味,一个几乎无眠的夜晚过后,她红褐色的长发变得蓬松,仿佛被幸福揉乱,他们紧紧拥抱,心满意足却仍旧饥饿,渴望更多肉体,他们闻嗅着对方,想要更多,呼吸、肩膀、膝盖、乳房、阴茎、屁股、脚趾、体液、精液,他们一动不动地站着,这样年轻,仿佛时间无法将他们碰触。那一夜过去了,他们几乎没说一个字,从她说了关于她什么都没穿,她的头发,还有爱你的一些话之后,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除了偶尔轻声呼唤彼此的姓名,偶尔哭泣,是的,甚至连奥迪尔的眼睛都有些湿润,这反而让她更快乐,让她幸福得昏了头,让她愈加为他发狂,为他的肉体、呼吸、头发、阴茎和眼睛发狂。她舔去他的几滴泪,幸福得快要麻痹,接着不断低呼,别动,是的,动,不,是的,快动,快点快点快点!那个生机盎然的早晨他们站在甲板上,群山是赞美诗,一切都像我们描述的那样,因为他们如此年轻,感受着生命的搏动,因为他们几乎没有合眼,因为他们的身体被汗水、肉欲和幸福粘在一起,因为他们流泪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美丽而永恒,这就是为什么群山变成了赞美诗,变成了珍贵的诗歌。他抱着她,她抱着他,当她把头靠上他的肩膀时,她轻声地说,勇敢地说,虽然温柔却不带迟疑和羞涩地说,奥迪尔,我的爱,我是如此期待着生命——
现在生命可以开始,可以继续,带着所有的行李,我们将会看到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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