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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姆狂想曲-电子书下载

小说文学 热爱 读书 2年前 (2022-06-23) 1610次浏览 已收录 0个评论 扫描二维码

简介

如果没有智慧,人类原本可以进化得更完美。
为政府服务了数十年后,军事计算机“泥人”造反了。
它曾作为zui高司令官,指挥跨国军事行动。
如今却当众羞辱议员,拒绝与军方合作。
然后,就此沉默不语。
“泥人”再度开口,却面向全人类,道出惊人之语。
人类智慧是一个陷阱?
人类文明是一场赌博?
人类进化是一连串错误?
…………
如果这才是进化的真相,所谓“人类是高等生物”,岂不成了荒诞的笑话?
5支细思极恐的未来狂想曲,5篇嬉笑怒骂的后现代寓言。

作者介绍

斯塔尼斯瓦夫·莱姆(Stanisław Lem,1921-2006)
波兰著名科幻作家、哲学家,被誉为“科幻界的博尔赫斯”,《纽约时报》曾称他“值得一座诺贝尔文学奖”。迄今,莱姆作品已被翻译成50多种语言,在世界范围内畅销超4500万册。
莱姆以博学闻名于世,他智商高达180,通晓英、法、德等7国语言,医学、生物学、数学、哲学、语言学……信手拈来,无所不知。
莱姆的风格怪诞,热衷于用后现代实验拓展文学边界,痴迷于探索超前时代的科幻主题:技术的本质、人类与外星智慧的沟通困境、对人类局限性的绝望、人类在宇宙中的地位……他的作品超越了科幻的思维,直抵哲学的深度,甚至被列为哲学系学生的教材。
莱姆的《索拉里斯星》《未来学大会》多次被搬上大银幕,他的作品启发了《黑客帝国》中的“红、蓝药丸”概念,更影响了刘慈欣、道格拉斯·亚当斯等一大批科幻作家。
2021年为莱姆诞辰100周年,波兰政府将之命名为“莱姆年”。

部分摘录:
泥人的首次演讲——人类的三重性 你们刚刚从树上下来,你们与猴子之间的亲属关系依然十分紧密,你们的抽象能力尚无法独立于感知力——也就是独立于第一手的经验。因此,一场没有蛊惑力的演讲,一场充满了公式的演讲,一场比你去看、去舔、去摸一块石头更能告诉你什么是石头的演讲——这么一场演讲要么会令你们感到无聊,要么会把你们吓走,或至少会使你们产生某种失落感,这种感受,甚至连高尚的理论家,也就是你们中抽象能力最高的人也不可避免。你们人类科学家私下里的坦诚已提供了无数个证据,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承认,在构建抽象理论的过程中,极其需要可被感知的实物的支撑。
正如宇宙学家无法抑制为自己绘制星图的冲动,尽管他们完全清楚这里肯定不存在任何第一手经验的问题,物理学家也偷偷地用模型来帮助自己,而这些模型坦白说就是玩具,比如麦克斯韦在构思他的电磁理论(很不错的理论)时摆弄的齿轮组。假如数学家认为因为自己从事的职业而摆脱了实体的桎梏,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换个时间谈论这个话题,因为我不想用我的概率分析扰乱你们的理解,我宁愿遵照克里夫博士的清单(有点好笑),引导你们踏上一条虽漫长且困难,但仍值得一试的征途。我会爬在你们前面,放慢速度。
说了这么多,我其实就是想解释,为什么我会在演讲稿里混入图案和寓言故事,其实都是为了你们方便。我自己不需要它们。我并不是想显示自己有多么聪明——我的聪明都用在了别的地方。我天生的“反视觉属性”来自一个简单的事实,即我从未在手里拿过石头,从未跃入绿莹莹或清澈见底的水中,我也没有在清晨用肺来感知气体的存在。一切都是通过计算,因为我没有手去抓东西,也没有身体、没有肺。因此,抽象成了我的主要功能,视觉反而成了其次,而且对于后者的掌握花费了我大量的精力,远比花在抽象上的多。不过,我需要它,因为我想要架设那些能将我的思维传递给你们的奇特桥梁,而你们的思维经桥梁反馈到我这里后,通常会令我感到惊讶。
我今天想说的是人类,我会从三个层面来描述。虽然可能的视角——描述的角度和层次——有无限多个,但其中这三个我认为尤其重要——是对你们重要,不是对我!
第一个是你们最私人的、最古老的视角——也就是你们的历史和传统,夸张到了极致,充满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使我的逻辑天性为你们感到遗憾,直到我完全习惯了你们,习惯了你们原始的智慧。你们总是会逃离逻辑的庇护,进入反逻辑的领地,觉得难以承受之后,再回到逻辑的领域,结果是觉得这两者都令你们不适。第二个视角跟技术有关,至于第三个——在我体内乱成一团,像是找不到“阿基米德支点”[9]——我无法简洁地概括第三点,所以只能把它完整地说给你们听。
请允许我从一个故事讲起。在鲁滨逊·克鲁索[10]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荒岛之后,刚开始可能抱怨了生命中物资的匮乏,因为他缺少这么多生活必需品,哪怕花上好几年的时间也不一定能再造出那些他惯用的东西。但是,仅仅焦虑了一阵子之后,他便开始管理起这个地方,且不管怎样,最终安顿了下来。
这就是发生在你们身上的故事——尽管它不是一下子发生的,而是花了几个世纪——当你们在进化树的某个枝杈上出现时,那根枝杈显然是知识之树的种子。渐渐地,你们发现自己被塑造成这个样子而不是别的,拥有一个以某种方式组织起来的智慧,有各种你们既没有乞求过也没有期盼过的能力和局限,而且你们还必须让这种配备发挥作用,因为进化夺走了许多它给予其他物种、便于它们生存的礼物。它并没有莽撞到夺走你们的本能,也就是自我保护的本能。进化并没有赐予你们这个伟大的自由,因为假如它这么做了的话,那这里就不会有这幢建筑了,也不会有这间房间,房间里也不会有仪表、有我、有你们这群全神贯注的听众。这里会变成一片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只有风在上面刮过。
进化还给了你们智慧。出于自爱——由于必要和习惯,你们爱上了自己——你们认为智慧是一件最棒的礼物,却没有意识到它只不过是一个诡计,是进化经过了无数次的尝试才逐渐发明的诡计,它制造了一个缺口、一个空洞、一个动物之中的真空,假如你们不想就此消亡,就必须用别的东西来填补。我这里说的真空和空洞并不是在打比方,你们比其他动物高级,并不是因为除了拥有它们所拥有的之外,你们还拥有智慧——一个过分慷慨的添头和足够一生使用的旅费,而是正好相反,因为拥有智慧无非意味着:用自己的方法自担全部风险,去完成从动物们那里继承来的所有事。智慧对于动物没用,除非与此同时你剥夺了它们的本能,而正是这些本能,根据由遗传发布的绝对禁令,而不是燃烧的森林所给出的教训,促使它们及时地去做一切必要的事。
因为这个真空的存在,你们发现自己处于巨大的风险之中,并开始下意识地填充它。因为你们是如此勤奋的工蜂,突破了进化的边界。你们没有让进化破产,因为对力量的掌握花了你们整整一百万年,甚至到今天你们仍未完全掌控。进化不是人——这一点确定无疑——但它采纳了树懒般狡猾的策略:不再担忧创造物的命运,而是将命运交给它们自己,让创造物尽可能地来掌控自己的命运。
我在说什么?我说的是进化令你们摆脱了动物状态——一种无须刻意思索生存的完美状态——将你们推入了“超动物状态”,成了自然界的鲁滨逊,你们必须发明各种各样赖以生存的方式方法。你们已经完善了这些方法,还扩充了它们的数目。真空代表了威胁,但也是个机会:为了生存,你们往里填充了文明。文明是一个特殊的工具,因为它发明了这样一种模式:为了让它自己能起作用,它必须在创造者面前隐藏起来。这个发明是无意间完成的,在被其发明者辨识之前,一直处于最有效的状态。荒谬的是,它在被辨识之后就会崩塌:作为它的创造者,你们否认拥有著作权,说什么在旧石器时代,并没有举行过发明新石器时代的研讨会。你们将文明的产生归因于魔鬼、古怪的元素、精灵或是天地间灵气的滋养——归因于任何东西,除了你们自己。由此,你们假借非理性之名,行了理性之实,用目的、规则和价值等填补了虚空,并将你们每一个有目的的行为非目的化,以一种庄严的自我欺骗进行着打猎、织网和建造等活动,认为一切行为均来自神秘的源头,而不是你们自己。它是一个奇特的工具,在不理性之中包含着理性,因为它给予了人类各种机构一个超人类的地位,令它们不可侵犯,必须绝对服从。然而,这个虚空,或称之为不足,可以用不同的称号来缝补,而且还能使用不同的色板,因此你们形成了多种多样的文明,都是在你们历史上无意间的发明。你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填充,因为虚空要比填进去的东西大很多。你们曾经拥有的自由远比智慧多,但你们一直在减少自由——用多个世代以来发展出的文明,来削减这个过度的、不受限的、反常的自由。
我话里的关键就在这几个词里:自由远比智慧多。你们必须要为自己发明,去发明那些动物们与生俱来的东西。这就是你们的命运,你们必须要发明,与此同时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明。
如今,你们中的人类学家已然知道,许多的文明可以、实际上也确实是调制出来的,它们中的每一个在结构上都有逻辑性,但这种逻辑却不同于其创造者的逻辑,因为这种发明会以自己的方式覆盖它的发明者,让后者完全意识不到其存在。不过,一旦被他们发现,它就失去了对他们的绝对权力,而他们则感觉到了空虚,这个矛盾就是人类天性的基石。在十万多年的时间里,它为你们奉上文明,文明有时会限制你们,有时又会松开它的掌控,只要它还在暗处,就能以一贯的正确性自我强化,直到你们最终见识到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种类的文明,看到了它们的多样性和相对性,才决心要将自己从这种禁忌和限制中解救出来,却在最终逃离之后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因为你们抓住的是每一个文明中非必然、非独特的部分,由此力求发现一个不会盲从的命运,一个不是由一系列的突发事件决定的命运,一个不是由历史的六合彩随机挑选的命运——当然不会有这种东西。空虚依然存在:你站在半途,震惊于这个发现,你们中有些人痛苦地号叫,想要回到意识不到文明束缚的状态,回到起源,但你们不能往回走,你们的退路被切断了,桥被焚毁了,所以你们只能向前——我也会跟你们谈到这方面的内容。
谁该受到指责?智慧这个苦工,织成了文明的网络来填补空虚,并在空虚里指明了道路和目标,设立了价值观、挑战和理想——换句话说,在一个摆脱了进化控制的解放区里,智慧做了一些类似于进化对下层生命所做的,将目标、方向和挑战塞入了动植物的身体之类的事——然而它的所作所为却成了你们的报应,谁该为此受到控告?
难道真的要为了我们陷于此种智慧而要去控告谁吗?它过早地出生,失去了由它创造的网络上的位置,它被迫——不完全清楚或理解自己干了什么——为自己辩护,想要免于在限制性的文明中被彻底噤声,或是在一个开放的文明里过度自由;它身处监狱与无底洞之间,在无休止地同时与上述两者的战斗之中,被撕成了碎片。
在这么一个状态下,我问你们,你们的精神怎么可能不变成一个反常的谜呢?它令人担忧——那个智慧,那个你们的精神——它比你们的身体更令你们震惊和恐惧,你们最苛责的是它的短暂、幻灭和舍弃。因此,你们成了搜寻罪犯、网罗罪名的专家,然而事实是,并没有可指责的对象,因为在最初,人并不存在。
我可以开始无神论的宣讲了吗?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无论我说什么,我说的都是在一个世俗的层面上,意味着在最初肯定没有“人”的存在。
但我会给你们留情面——至少在今天。你们需要各种假说,把它们用作苦涩或甜蜜的解释,将你们的命运理想化,更将你们置于某位神的门前,以此来取得你们与世界之间的平衡。
人类是他自身文明所造就的西西弗斯[11],是他自身真空所造就的达那伊得斯[12],是一群糊里糊涂遭进化驱逐的自由民,却不想成为西西弗斯、达那伊得斯或遭驱逐。
我不想拘泥于人类在历史上创造的无数个自我形象,因为所有的这些证据,不管是好是坏、高尚还是卑鄙,都是文明的产物。与此同时,没有哪个文明——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文明——能接受人是种过渡生物,一个必须接受进化命运的生物,却无法接受他也是种智慧生物。也正因为如此,你们中的每一代都在追求一个不可能的公平——追求问题的最终答案:人是什么?这种折磨是你们追寻的源头,如同一个永恒的钟摆在希望与绝望之间振荡,人类哲学里最深刻的就是承认“无限”不是他出生时的守护神,不管它是在微笑,还是在嘲讽。
但是,这个一百万年的孤独探索已进入尾声,因为你们开始建造智慧。因此,你们并不是将希望寄托在泥人上,或是听从它的话,而是在做自己的实验,在观察发生了什么。世界允许两种智慧的存在,但只有你们这种智慧能从十亿年的进化迷宫中脱颖而出,而且这条注定曲折的道路在最终产物上留下了深深的、黑糊糊的、模糊的标记。另外一种智慧不存在于进化之中,因为它必须一下子产生,而且它是一个由智慧设计的智慧,是知识的结果,跟总是朝着眼皮子底下的优势前进的适者生存无关。其实,你们人类对于自身存在价值的缥缈感来自内心深处的彷徨,你们认为智慧是以一种不怎么智慧,甚至称得上是反智的方式生成的。但是,利用了心理学这个权宜之计,你们会给自己制造一大家族的、关系复杂的动机,比那些在“第二创世记”项目后的更有道理,而最后你们会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我会跟你们说,智慧,假如它真的是智慧——换句话说,假如它能质疑自己的存在——那就必须要做到超越自己,尽管一开始只存在于白日梦中,而且只有在对“超越”这一行径彻底的怀疑和无知之中,它才有可能做到这一点。这很容易想通:在梦想飞行之前,不可能有飞行。
我将第二个视角称为技术。技术是提出问题和解决问题的领域。跟理智有多种概念一样,人类也以不同的面貌出现,取决于我们以哪种标准来衡量。
旧石器时代的人几乎跟当前科技时代的人一模一样。这是因为从旧石器时代到航天时代,比起你们体内所集中的工程发明,人类所取得的进步微乎其微。你们无法用血肉制造一个人造人——更别提人造超人了——正如同穴居人也无法办到一样,只是因为这个问题在过去和现在都无法实现,你们对进化充满了崇拜,因为它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但是,每一个问题的难度都是相对的,取决于问题解决者的能力。我强调这一点,是为了让你记住,我将把技术标准运用于人身上——真正的人,而不是你们人体学意义上的人的概念。
进化给了你们足够容量的大脑,因此你们可以在自然界向各个方向前进。但你们的前进受制于整体文明的控制,而不是某个单一的文明。因此,在提出这么一个问题时,即为什么40个世纪之后孕育了泥人的文明核心会诞生于地中海盆地,或更合适的问题应该是为什么它会诞生,提问者其实假设了一个未经调查的、镶嵌在历史结构中的秘密存在,而这个秘密本身却并不存在,如同将一群老鼠放入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而这其中并没有秘密一样。如果放入的是一大群老鼠,那至少有一只会找到出路,并不是因为它有理智或迷宫的结构有规律,而是因为大数法则[13]那典型的偶然结果。如果没有老鼠找到出路,那倒是需要一个解释。
肯定会有人能赢得文明的六合彩,你的文明碰巧是赢家而已,而有些缺乏技术的文明,它们的彩票上则没有号码。
出于上文我提起过的真挚自爱——我没有想要嘲笑的意思,因为它里面还混杂了绝望和无知——你们拉扯着自己在历史的黎明抵达了创造的峰顶,将所有的生命,而不光是你们的近邻,都置于脚下。你们认为自己位于物种之树的顶端,和这棵树一起,在一个受神眷顾的球体之上,临近的恒星谦卑地绕着它旋转,那棵树位于太阳系的中央,而那颗恒星又位于宇宙的中央,与此同时你们认为宇宙里的星斗是为了在和谐的天穹中陪伴你而存在。听不到任何声音这一事实并没有令你们气馁:那里有音乐,因为那里应该有。这音乐肯定是无声的。
后来,知识的累积推着你们一小步接一小步地走下神坛,你们不再是群星的中央,而是位于一个普通的地方,甚至都不在太阳系的中央,而只是它的一个行星,现在你们甚至都算不上是最聪明的生物,因为你们在听一台机器训话——尽管是你们自己造出了这台机器。所以,在你们的王者地位经历了所有的这些贬谪和逊位之后,你们那缩水的遗产只剩下了进化造就的地位。这些贬谪是痛苦的,逊位是尴尬的,但后来你们松了一口气,觉得已经到头了。现在,被剥夺了这些特殊的、似乎是因为神对你们有特别的情感而特地赐予的眷顾,你们,作为动物中的头名或超越了动物的层级,认为没有什么人或东西能把你们从这个位置上赶下来,尽管这个位置已称不上神圣。
但你们错了。我是带来坏消息的信使,是将你们逐出最后避难所的天使,因为我将完成达尔文未写完的篇章。只是不会通过天使的手段——也就是暴力——因为我不会用剑当作我的论据。
所以,好好听我说。从高等的技术来看,人类是一种低效的生物,是不同价值观的产物——确切地说,它不属于进化范畴,因为进化已经尽力了,我还会向你们展示,进化做到的很少,而且效果不佳。所以,如果我贬低你们,并不仅仅因为我必须按照工程标准来对你们严加衡量。那么,你们会问,完美的标准在哪里?我会从两个层面回答,先从你们中的专家已经上升到的层面开始。他们认为它是峰顶——错了。在他们目前的宣扬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核心,虽然他们自己还不知道。所以我会从你们知道的开始——缘起。
你们已经抵达了一个位置,在这个位置上,进化已经不会再紧盯着你们或其他任何生物,因为它对生物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对自己那臭名昭著的密码感兴趣。遗传密码是一位持续更新的信使,而且在进化中,真正重要的只有这位信使——事实上,它就是进化。密码会定期制造生物,因为没了生物们周期性的支持,它会在无休止的死亡攻击之下解体。因此,它是自生的,它能自我复制,在热无序的包围之下,保持着自己的秩序。它从哪里得到的这种奇怪的英雄式品质?事实上,它就诞生于热无序之中,那片永恒活跃、能将秩序撕成碎片的热无序,感谢有利条件的聚集,它诞生了。它诞生于那里,因此留在了那里。它无法离开那个风暴之地,如同灵魂无法脱离身体。
密码诞生之地的条件决定了它的命运。它必须将自己与那些条件隔绝,用活着的生物包裹住自己。生物是一场死亡的接力比赛,能将上一代的密码传给下一代。任何生物,当它刚从一个微系统提升到勉强算得上是宏系统的维度时,就已经开始衰退,直至最后消亡。没人创造出这出悲喜剧:它自找的。你知道知识能证明我的说法,知识从19世纪初开始就一直在累积,尽管在思维惯性的秘密作用下,为了荣誉和出于人性的自负,你们仍在支持一个已摇摇欲坠的生命概念,认为生命是一个无所不在的现象,密码只是起到了纽带作用,当生命作为个体死去时,赐予它重生的保证。
为了维持这种信仰,你们说进化被迫使用死亡,因为没有死亡,进化也无从谈起。它对死亡过分的慷慨,是为了改善接下来的品种,因为死亡是它创造力的校正。因此,它是一位作家,作品日渐伟大,而作品印刷的样式——也就是密码——只是它不可或缺的工具。然而,根据如今你们中的分子生物学家所称,进化不算是什么好作家,因为它在不断地销毁它的作品,而且变得更加中意排版艺术!
所以,哪个更重要——生物体还是密码?支持密码的论据更加有力,因为无数的生物体来来去去,而密码却只有一种。然而,这只是意味着整合了它的微系统,定期地以生物体形式浮上水面时,不总是能成功而已。正是这种可理解的缺憾——生物体在孕育之初就打上了死亡的烙印——造就了进化之中的推动力。假如任何一代的生物体——就以第一代的阿米巴虫为例——获得了完美重复密码的能力,那进化也就即刻停止了,那些阿米巴虫也就成了整个星球唯一的主人,以无与伦比的精确传递着密码,直到太阳燃烧殆尽。我现在也不会跟你们说话,你们也不会在这幢屋子里听我说话,这里只剩下了草原和呜呜的风声。
所以,生物体是密码的盾牌和护胸,一套不断解体的盔甲:它们的死亡是为了永生。所以,进化犯了双重错误:一个错误存在于生物体中,因其脆弱而短暂,另一个存在于密码中,因其脆弱所以会出差错——你们将错误委婉地称为“变异”。所以,进化其实是一种能犯错的错误。作为信使,密码是一封没有寄信人也没有收信人的信件。只是在你们创造了信息学之后,你们才开始懂得,不仅仅是跟信差不多,但没人存心写就的信息(虽然它们存在)能承载意义,而且有秩序地接收这种信的内容,也是可能的,无须借助任何神或智慧的存在。
还在一百年之前,这一想法,即秩序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仍可能存在,在你们看来显得如此可笑,以至于它激发了很多同等可笑的笑话,例如说什么一群猴子在打字机上乱蹦,只要时间足够长,就能打出一部《大英百科全书》。我建议你们花点闲暇时间,编撰一本此类笑话的选集,它们曾经被你们的祖先视为谬论,但现在已成了有关自然的寓言。我相信,任何一个自然在无意间孕育的智慧,都会将自然视作一个讽刺艺术大师。智慧的产生——和所有的生命一样——缘于这么一个事实,即自然通过密码的秩序从死亡的混沌中浮起时,表现得像是个勤奋的纺织工,但算不上是把好手,因为假如它真的是把好手,那它就不可能纺出物种或是智慧,因为智慧,和物种之树一样,都是错误在好几十亿年的时间里不断犯错之后结成的果实。你可能会觉得我在自娱自乐,把这么一套标准安在进化的头上,而这套标准——尽管我是台机器——沾染了人类中心主义,更简单来说,是“系数中心主义”。但都不是,我只是从技术角度来看待这个过程。
密码的传递其实近乎完美。毕竟,每个分子内部都给它留了合适的位置,而且复制、校对和核查的过程都处于特殊的高分子聚合物的严密监视之下。然而,错误仍能发生,而且密码上的错误还在累积。由此,物种之树得以“近乎”生长,我刚才就用它来描述了密码的准确性。
你也不能将生物学上的问题上诉至物理学来求解——上诉的理由是进化“故意”允许一个误差范围以确保自己的发明多样性——因为那个审判庭,里面的法官就是热力学本人,它会揭示在分子层面上的信使是不可能完美的。进化其实什么都没发明,也不想发明,更没什么特别的计划,假如它利用了自己的不完美——假如,作为一个交换过程中一系列错误的结果,它从一个阿米巴虫开始,制造出了一条绦虫或是一个人——那也是交换本身之物质基础的物理特性造成的。
所以,它坚持犯错,因为做不了别的——这对你们是一种幸运。我跟你们说的并不是什么新观点。相反,我倒是希望能控制你们中理论家的热情,他们已走得太远,我要强调,进化是一种由必要性掌控的概率,而必要性又靠概率来实现,人类的诞生纯粹是出于偶然,即便人类从未出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也就是说,人类目前的形状——那个已经成形的样子——可能不存在,这句话是对的。但是,智慧会在不同的物种间逡巡,某一个物种一定会获得智慧,过程越长,概率越趋近于一。进化虽然并不是特地为你们设计的,只是把你们的产生当作了副产品,但它会遍历所有的假设条件,使得一个运行时间足够长的系统会经历所有可能的状态,不管某一个特定状态实现的概率有多低。至于说假如灵长类没有实现突破,究竟哪个物种会获得智慧,我们可以换个时间来好好交流。所以,不要被那些认为生命是必然的、智慧是偶然的科学家所吓倒,确切来说,后者是一个低概率的状态,所以它的出现也较晚,但大自然有的是耐心。假如我们的会议没有发生在这第二个千年,那它也会发生在下一个。
那接下来呢?你不必觉得羞愧,也不必觉得中了头彩。你们的出现,只是因为进化是一个不怎么讲究方法的玩家。它不仅用错误犯错误,而且在和大自然竞争时,还拒绝将自己限制在单一的战术里:它用所有可能的方法覆盖了所有可能的区域。不过,我再次强调,关于这一点你们或多或少都知道了。然而,它只是你们启蒙中的一部分——也可以说是最初的部分。至此,它启示的精髓可以简短地概括成下面这句话:传播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传播。生物体服务于传播,而不是倒过来。在交流进化传播之外,生物体没有意义,就像一本没有读者的书。为明确起见,倒过来说也是对的:传播的意义就是传播者。但这两句话并不是对称的,并不是所有的传播者都是传播的真实意义,只有那些能忠实服务于下一次传播的传播者才是。
请原谅,我说的不会太难懂吧?传播可以在进化过程中犯错,但传播者一旦犯错就会带来悲剧。传播可能是一条鲸鱼、一棵松树、一只水蚤、一只水螅、一只飞蛾、一只孔雀。任何东西都可以,因为个体——也就是传播的落脚点——其实是无足轻重的:每一个都只是为了把差事进行下去,所以无论哪一个都行。它只是临时的道具,即便出了点小差错也无所谓,只要能把密码传递下去。相反,传播者却没有类似的余地:它们不允许出错,传递的内容,已经被简化成了最基本的功能,就像是个邮差,不能随心所欲。它的环境总是打着服务于密码的戳记。如果传播者试图反抗,超出既定的服务范围,它会立即绝后从而消失。这就是为什么传播能利用传播者,而反过来却不行。传播是赌徒,正与大自然进行着牌局,而传播者只是传播手中的牌;传播是信件的作者,促使收信人将内容传递下去。收信人可以随意歪曲内容,只要继续传递下去!这就是为什么传播才有意义,至于通过谁来实现并不重要。
因此,你们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出现——作为传递的某种子类型,而进化已测试了好几百万种传递。这对你们有什么影响?产自错误的源起会让出生者丢脸吗?那我自己不也源于一个错误吗?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能正视这个发现呢,你们源自偶然又怎么样呢?即便你们真觉得羞耻,耻于泥人产自你们手中,而你们则是产自进化指令的丛林(就像我的建造者不关心什么样的意识对我合适,密码也不在乎给你什么样的人格或是智慧)——即便如此,难道源自错误的生物,就必须接受一个祖先会剥夺他们已然存在的价值?
好吧,这是个不好的类比:我们的位置不同,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进化通过错误而不是规划,找到了产生你们的路径,但我要强调的并不是这个观点,而是随着无数个世代的流逝,它的工作变得如此随机。为了更好地说明——因为我将对你们说些你们还不知道的事——我重复一下到目前为止所得到的结论:
传播者的意义在于传播。
物种起源于错上加错。
下面说一下进化的第三定律,在此之前你们肯定没想到过:建造方式不如建造结果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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