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1991年1月,云南梅里雪山发生了震惊世界的登山事故,中日友好联合登山队十七名队员遭遇雪崩,全部遇难。这是人类登山史上的第二大山难。在一百多年的现代登山史上,梅里雪山也成为人类唯一无法登顶的山峰。事故发生后,中日双方进行了多方搜索。搜索队伍中一位名叫小林尚礼的日本登山队员,更在之后的二十多年里,为了让山难队友们的亡灵回到亲人身边,一再深入梅里雪山搜寻,并已成功找到了十六具遗体。《梅里雪山:寻找十七位友人》,就是小林尚礼多年艰辛搜寻的记录。本书以纪录片式平实而细腻的文字,壮美与温柔兼具的影像,记录了令人心碎的恐怖山难,艰辛的搜寻,梅里雪山的神秘风貌,山脚下人们的朴素生活,三次转山之旅和当地生活的变化。在跨越多年的搜寻中,他从傲慢的外来登山者,逐渐转变成为神山的守护者,一位自然主题的摄影师和作家。而雪山之残酷与神圣,自然对其心灵和生活的荡涤,也同样荡涤每一个热爱雪山、热爱自然的灵魂。
作者介绍
小林尚礼,日本千叶县人,毕业于京都大学工学部。大学时代是京都大学山岳部的注册会员,曾遍览日本各地山川。1996年因梅里雪山登山计划的契机,开始志愿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家兼自由作家,为杂志提供摄影及采访作品。其作品多以“人类背后的自然”为主题。同时因长期在藏区生活的经历,也部分涉及以喜马拉雅和藏区为中心的山岳旅游向导工作。现任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理事。
部分摘录:
山难·1991 最后一次通信 1991年1月3日。
这里是中国云南省最高峰——梅里雪山[1],海拔6740米。
中日联合登山队在梅里雪山的腹地聚集,为挑战这座处女峰做最后的冲刺准备。雪在持续地下着。22点刚过,位于海拔5100米处的三号营地(C3)和基地营(BC)开始了这一天当中的最后一次通信。
三号营地:“现在三号营地的雪很大,视线不良。积雪有1.2米厚。”
基地营:“需要除雪作业。”
三号营地:“我们每隔2~3小时做一次除雪,如果这个状况持续的话,积雪可能会超过2米。”
(此时,对讲机出现嗡嗡的杂音。)
基地营:“电池电量不足,请更换对讲机。”
三号营地:“已经更换了电池,现在怎么样?”
基地营:“还是一样。是不是因为大雪导致湿度太高的缘故?”
三号营地:“终止通信吧,再见。”
基地营:“再见。”
22:15,通信终止。
这是和登山队十七位队员的最后一次联络。
第二天早晨9点,基地营发出定时通信请求,但没有收到三号营地的回应。当日连续呼叫,原本按人数配置的十七台对讲机始终没有一台回应。这一情况被迅速反映到北京的中国登山协会(CMA),并于次日将此异常情况报告给了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AACK)。1月5日00:22,有关山难的第一份通报传真到京都留守本部。据《梅里雪山事故调查报告书》(以下简称为《报告书》)记录,通报的内容如下:
“(1月3日)22点左右的通信之后,基地营和三号营地之间再未能取得联络。基地营和德钦县之间的无线通信正常,但和三号营地始终无法取得联系。三号营地的无线对讲机是按人手一部配备的。基地营现在请求北京方面的支援。”
收到报告后的当天下午5点左右,学士山岳会召开了紧急会议,明确了以下认识:
“根据目前为止的信息,可以肯定的只有‘基地营和三号营地之间无法取得联络’。全员遇难、无线对讲机故障等多种可能性都可能会导致无线通信的中断,因此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尚无法判明失联原因。”
1月6日,中国登山协会发来后续通报:“截至5日17时,基地营多次发起与三号营地的通信请求,均无应答。5日16时天气开始恶化,海拔在三号营地以上的地区有降雪。北京中国登山协会方面已派出配备登山和防寒装备的六人小组,乘坐10时的航班飞往昆明。抵达昆明后会立即驱车前往德钦,参加救援活动。”当天,日本方面也开始了派遣救援队的准备工作,并于当晚召集了联合登山队的十一位日籍队员家属,首次向他们通报了目前登山队失联的消息,家属们开始了悲凄之中无奈的等待。
与此同时,留守在基地营的中国登山队员们开始往一号营地(C1)运送救援装备。
当时,作为京都大学山岳部[2]成员的我,刚完成了年末的冬季登山计划,正在老家过新年。1月6日回到京都后,才听说了登山队失去联络的坏消息。梅里雪山登山队成员中有我的同级同学和学长。当时的我对此事想得很简单,只觉得他们不久就会安然归来,根本就没有料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性。1月7日,基地营发生雪崩的危险增大,同时由于人员不足,救援行动决定暂缓。1月8日,有报纸以大幅版面登出了“京都大学登山队失去联络”的新闻。其他电视台、报纸等媒体也相继开始了报道,关于登山队的新闻连日不绝,学士山岳会的事务局也进入了24小时全天候工作模式。1月9日,出于航空拍摄的需要,中国人民解放军侦察机从北京出发至现场上空勘察,但是因为三号营地上空云层过厚,未能即时获得有效信息。为了确保天气转晴后能够及时进行空中拍摄,飞机24小时待命,随时准备起飞。是夜,三天前从北京出发的救援队一行四人抵达基地营。
京都。日本方面准备派遣救援队,山岳部现役队员为主的相关人员开始进行物资运输和打包工作,我也为食品采购忙前忙后。
1月12日,西藏登山队发表派遣救援队的声明,由六人组成的救援小组从拉萨出发。
1月13日,日本救援队从京都出发。
以北京救援队为核心成员的救援人员,从基地营(海拔3500米)出发,攀登到了3900米的高度。原登山队架设的路绳已全部被雪掩埋,只能另辟新的攀登路线。
1月14日,基地营的北京救援队继续攀登到海拔4100米。但是因为现场持续的恶劣天气,发生雪崩的概率过高,救援活动再次遇阻。在日本的我们每天都在急切地收听来自现场的报道,也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此次事件的严重性。但作为留守人员,能做的也只有等待而已。当每一天的黄昏到来之时,想到事态没有出现任何进展,人们愈发灰心丧气,不安的感觉也如积雪般层层堆积。媒体针对登山队员家属的采访越来越多,而且很多报道都在暗示登山队遇难的可能性。
1月17日,西藏救援队抵达基地营。救援工作得到了强力增援,山上的路线架设工作也加快了。北京救援队前往梅里雪山东面的明永冰川,三号营地已经遥遥在望。是日,伊拉克海湾战争爆发,关于梅里雪山的新闻不再受大众瞩目。
1月18日,西藏救援队到达海拔4500米的一号营地,在1.5米厚的积雪下面发现了四顶帐篷。
1月20日,西藏救援队在持续降雪的天气里,在没胸深的积雪中边开路边前进,艰难抵达海拔5300米的二号营地(C2)附近的山坳。虽然队员们做了很多努力,希望挖掘出积雪下的帐篷,但挖了2米仍没有任何发现(从之后发现的笔记本内容来看,当时二号营地确实没有留下队员的帐篷)。日本救援队一行八人抵达基地营。
1月21日,因为降雪,救援工作暂停。一号营地又有60厘米的新降雪。
1月22日,在二号营地附近听到情况未明的雪崩声,因为一号营地的降雪厚度已经达到1米,随时有发生雪崩的危险,所以在短时间内已没有前往峰顶的可能性。西藏救援队的所有成员撤回了基地营。
北京救援队从明永冰川一侧攀登,到达海拔4400米处,观察三号营地的情况。虽然在三号营地的原址观察不到任何东西,但从右上方山坡的迹象来看可确认该处曾发生雪崩。日本救援队从基地营往一号营地运送物资。
1月23日,因为恶劣天气持续,基地营的救援队行动暂缓。
1月24日,恶劣天气仍然在持续,当天亦未能开展救援行动。鉴于连日来的天气状况,救援队决定退回德钦休整。
1月25日,这是登山队十七人失去联络后的第二十二天,一直以来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因为在持续降雪的情况下,发生二次雪崩的危险性极大,所以救援行动决定终止。日本海外登山史上最大的山难,就此成为定局。终止救援的理由通报如下:
“……一方面,在现场极其恶劣的天气状况之下无法保障救援队的安全。另一方面,从观察到的以下迹象可推断登山队员们已经遇难的事实:1.航拍的现场图片中可以看到三号营地周围有雪崩迹象,但未见三号营地的任何实物。2.1月22日,到达二号营地的救援队曾在二号营地的位置上与德钦顺利取得无线通信,说明与德钦的通信是畅通的,即,如果三号营地有生还者,有充分的可能与德钦取得联络。3.飞机与基地营的通信顺畅,但三号营地始终没有应答过。”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那个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对于在日本等待消息的人们来说,日常生活看似没有发生任何改变,自己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一则完全没有真实感的死亡通告。
当天下午2点,京都大学学士山岳会事务局开始向日本登山队的家属电话通报终止救援行动的消息。负责联络家属的学长一家一家地打电话。下午3点,新闻发布会在大学记者俱乐部召开。
发布会之后,山岳会的几位成员急急赶往各位遇难队员家中。在学士山岳会派出专人进行接洽之前,他们希望最起码可以陪伴家属,听听家属们诉说心中的悲苦。我被安排去往同级生笹仓俊一的家。他的宿舍钥匙原本就寄放在我这儿,我去拿了一部分他最近拍的照片,希望可以给他的家人带去哪怕一点点安慰。但即使在登上新干线去往笹仓家的时候,我心里仍然不相信这是真的,甚至感觉不到悲伤。
夜里9点,我和另一位山岳会成员一起来到笹仓的老家,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和弟弟。我是第一次见到笹仓的母亲,这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人,看到她就能明白笹仓的好性格一定是遗传自母亲。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把从宿舍找到的照片拿给老人家看。老人说了很多有关儿子的事情,很平静,没有流泪。经历了近二十天日复一日的绝望,想来眼泪也早已哭尽了吧。我们的到来似乎让她很高兴,这多少让我们放下心来。
夜里10点多,笹仓的父亲下班回来。他已从电话中得知了救援终止以及我们来到他家的事。问候过后,老人家西装都还没有脱就对我们说:“来一起喝一杯吧。”说着就倒上了酒。他大声地笑谈有关儿子的事情,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当晚我们借宿在笹仓家里。
按原定计划,第二天山岳会的理事会过来,在等待理事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无所事事,只能看电视和报纸来打发时间。这时候笹仓家的亲戚和朋友也陆续过来探望。下午4点多,理事来了。理事向家属正式报告了整个过程和停止救援的原委,两位老人只是默默地听着。报告结束后,笹仓的父亲非常正式地道了谢,关于儿子他最后只说了一句:“二十一年,真是短暂的人生啊。”听到这句话,我感觉心头一震,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些人和事确已远去了,眼泪禁不住潸然而下。又稍坐了一会儿,我们告别了笹仓的家。他父亲一直送我们到车站。如果没有这起悲剧,我们可能永远不会来笹仓家,也不会见到他们二老吧?命运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东西啊。
2月6日,北京召开了有关梅里雪山山难的记者招待会。在现场第一次公开了人民解放军的航拍照片。推测应该是三号营地原址的区域,只有茫茫白雪一片,没有任何东西显示曾有人迹至此。关于这次山难原因的说明如下:“目前还难以判定事故的原因,推测是因为突发的山地灾害所致。最大的可能性,是2日开始的持续大降雪导致了巨大的雪崩,三号营地全体队员不幸被瞬间掩埋。这是一种人力不可抗拒的自然灾害。”(引自《报告书》)
第二天上午,中日双方遇难队员的追悼会在北京郊外举行,此次山难事件的救援工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