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他们非常兴奋,又异常年轻。在十四岁的夏天,一切都开始了。
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获奖作品 法国文学回归现实的扛鼎之作
* 法国最负盛名的文学奖“龚古尔文学奖”获奖作品
* 一场文字的搏击赛,欲望的火花与生命的愤怒“不是阶级的命运,而是物种的法则”
* 一部精彩纷呈的群像小说,戳破浪漫法国的肥皂泡,抒写边缘法国的卑鄙人生
《他们之后的孩子》是2018年法国龚古尔文学奖获奖作品,讲述了法国东部洛林地区两名少年的成长,四个夏天,四个时刻,从《少年心气》到1998年法国世界杯,娓娓道来这个夹在城市与开发区之间的双面法国中一段段全速变化的人生。这不仅是一个青少年成长的故事,也是一个时代的故事,尼古拉•马修用极其细微的方式触及到了全球化时代青少年面临的困境,同时戳破了西方世界有关机会平等的谎言。
作者介绍
尼古拉·马修(Nicolas Mathieu, 1978— )
法国作家。2014年出版小说处女作《动物战争》,获得推理批评奖。2018年凭借《他们之后的孩子》获得龚古尔文学奖。另著有《皇家玫瑰》等作品。
部分摘录:
《少年心气》(1) 1 安东尼站在岸边,径直看着前方。
烈日当头,湖水如石油一般凝稠。有鲤鱼或白斑狗鱼滑过,鹅绒似的水面泛起几丝涟漪。男孩嗅了嗅。空气里混杂着淤泥的味道和炙热的泥土气息。在他已显宽阔的后背上,七月暑热播下了星星点点的红斑。他只穿了一条足球短裤,戴一副山寨雷朋太阳镜。热得要命,但这还不是全部。
安东尼刚满十四岁。下午茶时,他总是配着乐芝牛奶酪,胡吃海塞一整根棍子面包。入夜时分,他不时戴上耳机,写下几首歌。他父母傻不拉几的。开学后,就该上初中毕业班了。
表哥呢,他倒是什么都不操心。那年他们去参加夏令营,在卡尔维市场买了条漂亮的毛巾,此刻他正躺在上面,半睡半醒打着盹。即便躺着,他还是显得人高马大。谁都会以为他有二十二三岁了。对于这种推测,他倒是顺水推舟,趁机去一些本不该去的地方。酒吧、夜总会。女孩子。
安东尼从裤兜的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他问表哥是否也会因为得不到允许而火冒三丈。
表哥一声不吭。在他的皮肤下面,肌肉线条一目了然。一只苍蝇不时飞来,停在他腋窝的褶皱处。他的皮肤轻轻一颤,就像马儿被牛虻蜇了一下似的。安东尼也想这样,有朝一日,上半身全是块垒分明的肌肉。每天晚上,他都在卧室里做俯卧撑,锻炼腹肌。可这不是他的风格。他照旧身材方正、粗实,像一块牛排。有一次在学校里,因为足球瘪了气,后勤管事招惹了他,安东尼要在校门口跟他约架,但那人一直没有赴约。另外,表哥的雷朋太阳镜可是正品。
安东尼把烟点燃,叹了口气。表哥知道他在想什么。安东尼已经缠了他有些日子,为的是到裸体沙滩去逛一圈,其实这名字取得有点过于乐观,因为那里的女孩子无非就是裸胸而已,而且这都还很难说呢。可不管怎样,安东尼就是疯狂地想去。
“好了,走吧。”
“不。”表哥嘟哝了一声。
“走吧,求你啦。”
“现在不行。你游会儿泳呗。”
“好吧……”
安东尼又开始盯着流水,眼睛低垂,眼神奇怪。他懒洋洋的,半眯着右眼,皱着脸,好像始终不开心。总有什么不对劲。就像这身处其中的炎炎酷暑,这平板又难看的身躯,这四十三码的鞋子,这脸上冒出来的青春痘。游泳……表哥总有理由。安东尼咬了咬牙。
上一年,科林家的儿子淹死在这里。七月十四日,很容易记住这个日子。当天夜里,周边居民来得很多,聚在湖边和树林里看烟花。大家生起篝火,在户外烧烤。午夜后,照例爆发了冲突。兵营里休假的军人和优先城市化改造区(2)的阿拉伯人大打出手,随后,埃尼库尔那些冒失鬼也卷入其中。最后,露营的常客也加入战斗,他们大多是年轻人,还有几位已为人父的男子,以及皮肤被太阳晒出红斑的大腹便便的比利时人。第二天,现场留下很多包装纸、带血的棍子、破碎的瓶子,甚至还有水上俱乐部的一艘OP级帆船被卡在树丛中;这真不简单。但是,唯独没有找到科林家的儿子。
然而,科林家的儿子一整晚都在湖边。大家对此都确信无疑,因为跟他一起来的伙伴全都可以作证。这些小家伙都是平平无奇的孩子,名字唤作阿尔诺、亚历山大或塞巴斯蒂安,他们刚刚参加完中学毕业会考,甚至还没有拿到证书。他们来这里看传统的打架斗殴,但自己并不想惹是生非。只有那么一刻,他们被卷入混战。随后的事就谁也说不清了。多位证人都曾看见,有个男孩受了伤。据说T恤衫上满是血污,脖子上有一道伤口,下巴流淌着长长的黑色液体。当时场面混乱,谁都没有想到要帮他一把。第二天早上,科林家儿子的床上还是空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省长在周边树林里组织搜寻,潜水员也在湖里做地毯式搜索。连续好几个小时,橙色橡皮艇来来回回,很多人都围着看热闹。潜水员向后调转方向,远处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水声,接着又是等待,死一般的寂静。
有人说,科林妈住进了医院,打了镇静剂。还有人说,她已经上吊自杀。又或者,有人看见她穿着睡衣在街上游荡。科林爸在镇上的警察局上班。因为他的工作就是抓坏人,加上人们很自然地联想到干坏事的是阿拉伯人,所以大家都或多或少地认为,这是一起由斗殴引起的命案。他身材矮胖,待在救援船里,光着头,顶着骄阳。大伙儿从岸边打量他,观察着一动不动的他,观察着这种让人难以承受的平静,观察着他慢慢晒红的脑瓜。不管是谁,这种慢性子都有点让人反感。大家更希望他多少做点什么,哪怕动一动,戴上一顶帽子。
后来,更让民众难为情的是,报纸上还刊发了一张肖像。照片上,科林家的儿子容颜不整,面色苍白,怎么说都很符合受害人的身份。他两鬓头发拳曲,眼睛是栗色的,身穿一件红T恤衫。文章说,他通过了高中毕业会考,评语优秀。如果你了解他的家庭,这算得上了不起的成绩。就应该像这样啊,安东尼的父亲说。
最后,尸体到底还是没有找到,科林爸又开始上班,照旧波澜不惊。他的太太既没有上吊,也没什么事。只是吃吃药,事情就过去了。
总之,安东尼压根就不想去那里面游泳。烟头触到湖面,发出细微的刺溜声。他抬头朝天空望去,太阳照得他眼睛发花,他不由得皱起眉头。只一瞬,眼睑就恢复平衡。太阳当空照着,估摸到了下午三点。刚刚抽了烟,舌头上还留着干涩的味道。确实,时间仿佛停滞了。而与此同时,日子又过得飞快,很快就要开学了。
“妈的……”
表哥抬起身来。
“你喝多了。”
“烦死人了,真的。每天都无所事事。”
“好啦,得了……”
表哥把毛巾搭在肩头,跨上山地自行车,准备出发。
“行啦,赶紧的。走吧。”
“去哪儿?”
“我说了,赶紧的。”
安东尼将毛巾塞进破旧的尚飞扬双肩包,从一只篮球鞋里拿出手表,飞速穿好了衣服。他刚刚扶起小轮车,表哥就已经消失在环湖路上。
“等等我,妈的!”
打小时候起,安东尼就是他的跟屁虫。他们母亲年轻那会儿也几乎形影不离。穆热尔姐妹,人们都这样说。很长时间里,她们踏遍了全区的各大舞厅,最后为了伟大的爱情才嫁了人。安东尼的母亲埃莱娜选择了卡萨蒂家的儿子。伊莱娜运气还要差些。不管怎样,穆热尔姐妹,她们的男人,表兄弟,公公婆婆,都属于同一个世界。不管是婚礼、葬礼还是圣诞节,只需看一看活动流程,就可以了然于胸。男人们很少说话,去世很早。女人们染头发,乐观地看待生活,不过这乐观也会逐日递减。年华老去,她们还保留着对男人的记忆,他们在工作中,在小酒馆里,累死累活,得了尘肺病,她们也保留着对儿子们的记忆,他们出了车祸,死在路上,其他那些离开的人还不算。表哥的母亲伊莱娜就属于这类被遗弃的女人。因此,表哥懂事很早。十六岁,他就会理发、无证驾驶、烧饭。他甚至还有权在自己卧室里抽烟。他顽强,自信。安东尼大概会一直追随他到地狱。然而,他感觉越来越不喜欢自己的家人。他们终于让他觉得渺小,不管是他们的身材,还是他们的境况,他们的希望,甚至包括他们的不幸,普遍的和个体的不幸。在他们家,不是被辞退,就是离婚,不是被戴绿帽子,就是得癌症。总之,大家都很正常,认为外部存在的一切都相对难以接受。家庭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下面是愤怒的基石、凝聚着痛苦的地下室,在茴香酒的作用下,这些都可以一股脑儿浮出台面。安东尼把自己看得越来越高人一等。他梦想着逃离。
他们很快就来到废弃的铁道旁,表哥把自行车扔进荨麻丛里。铁路旁的斜坡下方,正好是雷奥-拉格朗日休闲中心。表哥蹲在铁轨上,看了一会儿这个地方。船坞大敞。一个人都没有。安东尼放下小轮车,走了过去。
“人影都没有。”表哥说,“咱们搞艘小船再去。”
“真的?”
“咱们又不能游过去。”
表哥冲下斜坡,左躲右闪跳过荆棘丛和疯长的野草。安东尼紧随其后。他害怕,但很开心。
进入船坞后,他们缓了好几秒钟才适应里面的昏暗。那里有些轻型简易船,一艘80双体帆船,金属架上还悬着几艘小船。衣架上挂着救生衣,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门洞大开,可以看到沙滩、波光潋滟的湖面、一览无余的风景,宛如潮湿阴影中勾勒出的银幕剪影。
“来,取这艘吧。”
表哥挑了一艘小船,他们一起用力取了下来,然后各自选了一把桨。在离开阴凉的船坞之前,他们停留了片刻。凉爽宜人。远处湖面上,帆板划出一道明丽的轨迹。没有人来。安东尼感受到干坏事前的醉人眩晕。就像在不二价商店偷东西,又像在摩托车上耍杂技。
“好啦。走吧。”表哥示意。
他们肩上扛着小船,手中拿着桨,快步前行。
总的来说,雷奥-拉格朗日休闲中心接待的都是老实孩子,父母将他们拴在这里,等待开学。这样既免去了待在城里的烦恼,还有机会学学马术,滑滑脚踏船。最后还有一场庆祝活动,所有人都你来我往地亲吻,还偷偷喝酒;最古灵精怪的家伙甚至还能勾引女辅导员。但总有几个不太正常的家伙,疯疯癫癫的,他们来自乡下,人小脾气倔,得灵活地加以调教。如果你不巧碰到这帮孩子,可能就麻烦了。安东尼尽量不去多想。小船沉甸甸的。得坚持到岸边,顶多三十米。小船紧紧压在他的肩头。他咬紧牙关。这时候,表哥脚下踩到树根,打了个趔趄,船首栽到了地上。安东尼在后面跟着一个踉跄,他感觉碰到了什么硬物,被里面突起的刺尖或钉子扎了一下,手上划了道口子。他跪在地上,看了看开裂的手掌。流血了。表哥已经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