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西方古典学术史》是英国古典学者约翰•埃德温•桑兹最重要的著作,全书共三卷,全面系统地阐述了西元前6世纪至19世纪古典学术的发展历程,细数希腊罗马学术发展流变,涉及各时期文学、史学、哲学等领域,尤以文献学、版本学、词源学、语法学见长,著述极为详赡渊博,可看作对以往各个时代古典学术成就的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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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第一卷自约西元前600年至约西元1350年,主要讲述希腊拉丁学术的发生、演变以及希腊、拉丁学术在拜占庭时期和西方中古时期的流布与嬗变。全书首先涉及荷马的史诗研究、戏剧及其他诗歌作品的研究、演说术与修辞学、语法学与词源学、亚历山大里亚学派、斯多葛学派、帕伽摩学派、帝国初世纪的文学批评以及古典晚期的希腊、拉丁学术等诸多方面,视野宏远,涵括诸端。在本书后半部分,作者把目光投向君士坦丁堡,对于古代到中世纪之间文献的传承、抄录和校勘进行细致整理和深度阐述,对拜占庭学术、9世纪的经典著作、早期经院学者及其经典著作、中古时期的文献考据等情况细细爬梳,使得枝蔓繁多的中古时期的学术发展脉络一目了然。
作者介绍
约翰·埃德温·桑兹(John Edwin Sandys,1844-1922),英国古典学者,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研究员、导师,剑桥大学校方发言人,不列颠学会会员。曾获都柏林(三一学院)、爱丁堡、雅典、牛津几所大学荣誉博士学位,剑桥大学“终身荣誉发言人”的称号,被希腊最高荣誉级别组织“救世主勋章团”授予司令官徽章。1911年获爵士头衔。
主要著作有《西方古典学术史》《西方古典学术简史》《复活节希腊游记》《哈佛讲演录:学术复兴》等,与人合编有《古典名物词典》《希腊研究手册》等。
部分摘录:
史诗之研究【19】 希腊最古之诗歌,提供给希腊人最古老的主题,【荷马与“诵人”】以此进行研究、笺注与文学批评。我们有证据表明,自约西元前600年时,希腊世界之各邦多有吟咏荷马诗章之诵人,见于开俄斯Chios、德洛斯Delos、塞浦路斯、叙拉古、西锡安Sicyon,及阿提卡诸地。阿提卡的讽诵之风当与雅典的酒神节和布劳戎Brauron的类似节庆有关(1);继而西元前594年梭伦执政雅典时,尝立法规嘱命诵人们连续逐章吟唱荷马诗章,不再只是摘选独立的片段(2)。此项法规不只令诵读竞赛更严格,更提高了听众水平,【20】使得他们对于诗歌内容的整体连续的认识不逊色于诵人们。更甚者,诵人间的竞赛类如先古诗人间的对抗,这在观者中激发出鉴识力,不仅是评定竞逐的诵人,更是品第所竞逐之诵读,故形成推动力,催生出一种流布广远的文学批评形式。
上述传统与雅典立法者梭伦颇有渊源,【梭伦】与之相对的,是斯巴达立法者莱克格斯Lycurgus的一段传奇。莱氏之时代未明,或谓其人之盛年在西元前776年,奥林匹克纪之始,或谓当再早一世纪。据普鲁塔克(3),莱氏在克里特得见荷马诗章,遂将其副本携至希腊。普鲁塔克此言之依据可能出自厄福儒斯Ephorus,盖西元前4世纪之史家。即在阿提卡之壤,可匹敌梭伦者复有庇西特拉图Peisistratus,【庇西特拉图】其人治雅典时期在西元前560—前527年。故老流传,他为采辑荷马散佚诗篇并依序排订之第一人。此说未见更早于西塞罗之作家,或在现存希腊语作家中莫早于波桑尼阿斯Pausanias(全盛期在174年)(4);【21】然而于荷马诗章功劳卓越者究为梭伦还是庇西特拉图,这问题显然在西元前4世纪的麦加拉Megara一位史家(5)那里已不陌生。毋庸多言,庇西特拉图故事已被讨论甚多。学界名宿,或无保留完全相信其事,或全然斥为谬说,时而亦有在一定限度上相信确有其事者,辩说此故事不过暗示着重续传统,却在时代发展中渐已被忽略了(6)。泛雅典娜节中,荷马诗章每每被后世人吟诵(7),盖以庇西特拉图成就之殊美来颂扬女神,其人甚或被称作此节日的创立者(8);又据归于柏拉图名下的一篇对话,庇西特拉图有一子名希帕库斯Hipparchus(西元前527—前514年在位),其人“第一个将荷马之诗携来此地,嘱命诸诵人依序连贯吟读于泛雅典娜节上,此风至今犹存”(9)。这故事与梭伦时期雅典即有讽诵荷马诗章之说相悖,【22】然希帕库斯独引领诵读之风于泛雅典娜节上仍或可信。刻俄斯的西蒙尼德Simonides of Ceos即是应希氏之邀(10),于西元前522—前514年在雅典居停,颇值一提的是,在西蒙尼德的篇什中,我们发现现存最早的一行荷马诗章引语,云οἵη περ φύλλων γενεὴ τοίη δὲ καὶ ἀνδρῶν【世代如树叶生落】(11),他将之归于“开俄斯之士”的手笔。
关于荷马诗章中的早期篡入伪文,【早期篡入伪文】颇有些来历不明的故事。或言庇西特拉图即尝于《奥德赛》中引入一行以纪念阿提卡英雄忒修斯Theseus(12);而梭伦与庇氏俱有可能曾添加一句语涉艾阿斯Ajax的诗行,则为了要证明萨拉米斯Salamis自古即为雅典之领土(13);然萨拉米斯之恢复在梭伦执政期,时庇氏方及弱冠,则此事当独与梭伦有关(14)。在庇西特拉图授权之下,整理荷马诗章者有四人(15),渥努玛克里特Onomacritus即其一,据希罗多德,此人曾在窜改穆赛欧斯Musaeus的谕言时被当场捕获,因而僭主之子希帕库斯将其流放(16)。
此时期的荷马被赫西俄德(全盛期约在西元前700年)频频效仿(17),【荷马史诗对早期希腊诗人的影响】被早期挽歌体诗人卡里努斯Callînus(约在前690年)认作是一部史诗《忒拜纪》Thebais(18)的作者,更在不同程度上被诗人们照搬重复着,这其中有最早的短长格写作者阿基洛库斯Archilochus(全盛期在前650年),此人被“朗吉努斯”(19)称为“最似荷马者”,【23】还有阿耳刻曼Alcman(前637年前后)和斯忒西考儒Stesichorus(前640—前555年间)(20)等抒情诗人。
庇西特拉图僭主既被逐,此时有品达出,明“诵人”一词之原始(21),【品达】将Rhapsodos述作“荷马之群嫡,抒轴献功之歌者”(22)。他婉转言及月桂枝,人们以之寓指诗的传统。(据他说,)荷马自己就尝“凭他那神机独运的月桂权杖,将艾阿斯Ajax之威风一一公正陈述,遗此主题与吟者们歌颂”(23)。品达颂赞安菲亚荛斯Amphiaraüs的诗行纯属在缅怀荷马颂赞阿伽门农之佳句(24)。他描述“喷烟吐火之契麦剌Chimaera【译按,喷火怪兽,狮首蛇尾羊身】”的短句像极荷马(25),而在语涉柏勒罗丰、伽尼米德和坦塔卢斯时则稍有出入(26)。在借用他的同乡、波欧提亚诗人赫西俄德之短句时,他亦复任意赋予新意,本是形容农人劳作的警隽妙语,他转以状写运动家的辛勤操演(27)。在品达时代甚或整个雅典时期,诗人与受众饱受古老诗人荷马与赫西俄德的熏染,是故,少许之触发即可唤起对于某些习见之诗行的回忆了。
荷马诗章对于雅典的悲剧诗人们影响甚巨。亚里士多德固然宣称,【24】“《伊利亚特》《奥德赛》至多各提供悲剧以一二主题”(28),【悲剧诗人】但我们发现从其中开掘主题的,埃斯库罗斯至少有六部悲剧和一部萨提尔剧,索福克勒斯有三部悲剧(《瑙锡卡雅》《费阿刻斯人》,《佛里吉亚人》可能也是),欧里庇得斯有一部萨提尔剧《圆目巨人》。《瑞索斯》Rhesus的无名作者【译按,此剧旧题欧里庇得斯所作,后世判为伪作】是从《伊利亚特》中采择主题的;而阿基琉斯、赫克托尔,与拉厄提斯、珀涅罗珀及其追求者们一起,常现身于西元前5、前4世纪的末流悲剧诗人笔端。亚翁之说唯可求证于索、欧二氏,于埃斯库罗斯则非,《诗学》之论几近遗漏斯人。然事实唯在于一般的悲剧史诗大半是得启发于史诗系列的其他诗作,依次名为《塞普里亚》Cypria、《埃塞俄比亚人》Aethiopis、《小伊利亚特》Little Iliad、《特洛伊的陷落》Iliupersis、《归乡纪》Nostoi及《忒勒歌努斯志》Telegonia(29)。
埃斯库罗斯或许将“荷马”当作全部史诗系列的作者,【埃斯库罗斯】遂称其己作为“荷马盛宴之一脔”(30)。阿里斯托芬的《蛙》中,驱遣埃氏承认他自“神圣荷马”处谋得主意,以塑成“狮心”英雄透克洛斯、帕特洛克洛斯的非凡形象(31)。荷马的影响表现在许多独具匠心的描述语上,也表现在为数不多的古体名、动词的遣用上,以及荷马式的习语与措辞,荷马式的明喻与隐喻(32)。
索福克勒斯被希腊的鉴赏家们评作是荷马真正的门徒,【索福克勒斯】是“悲剧界的荷马”,更是史诗的崇尚者(33)。其人所受荷马之沾染,【25】于名义上不及埃斯库罗斯,然而如其他戏剧家们,他借用了某些史诗的形式与描述,以及某些习语与明喻。其人之剧作使荷马之精神复生。其人物构思亦是荷马化的,理想而不失人性(34),他以冷静的自制力描述人物,即使在狂烈的激奋中亦是如此。这一如既往地,“荷马魅力之妙,已经为其人所掌握”(35)。固然他极少径直自《伊利亚特》或《奥德赛》中领受启发,据言他“喜好的是整个史诗系列”(36)。现存戏剧与此系列有关者,为《艾阿斯》和《菲洛克提忒》。
欧里庇得斯的现存剧目中,【欧里庇得斯】唯《圆目巨人》直取材于荷马《奥德赛》,而史诗系列则于《在奥利斯的伊菲革涅亚》《赫卡柏》《特洛亚妇女》《安德洛玛刻》《海伦》《厄勒克特拉》《在陶里斯的伊菲革涅亚》和《俄瑞斯忒斯》。现存剧目似无有从《伊利亚特》中起兴之情节,不过在《腓尼基妇女》的开场一幕中,安提戈涅和她的老保傅自殿堂屋顶观瞻忒拜城外的阿耳戈斯大军,显然是重温《伊利亚特》的隽永之场景,彼间海伦和普里阿穆如是在特洛伊城上瞭望希腊群雄(37)。
由悲剧诗人转观历史家,可见希罗多德尝推测荷马之年代。【希罗多德】他将赫西俄德与荷马俱置于彼时代的前四百年,即早于西元前430年又400年(称12世代更为准确(38))(39)。他思考过《伊》《奥》二篇之外,荷马尚著作了几部诗章,世人认可的是《塞普里亚》、《七雄后人传》Epigoni。他对《七雄后人传》出于荷马之手有些怀疑(40),【26】且否认《塞普里亚》为荷马所作(41);然后者之论据基于以下事实,据他所知,此诗暗示帕里斯去斯巴达后即往特洛伊驶去,而非如《伊利亚特》中所言去向西顿(42)。耶博教授评论得甚是,谓“可见此种归属之推议,于风体、语言或精神上的证据考虑何其不足。若非有些表面之矛盾,可令其推议为世人所接受,不然就是留下讼端,争议不绝了”(43)。
修昔底德将费阿刻斯人当作历史中人族,【修昔底德】将荷马的舰队细目表当作历史文件(44)。然他使此攻城故事成为一个批评主题,含具理性精神。在此精神下,他声称希腊诸主将受迫而去往特洛伊者,并非昔在海伦之父前所誓之责任,而是畏于阿伽门农之至上权威;而围城的积年累月,是因为希腊大军被迫在维持粮草供应上费尽功夫(45)。早先时候人们以在荷马作品中篡入诗行来为雅典增加荣耀,此种心绪已不复存在,修昔底德驱令伯里克利在葬礼演说时自豪地宣布,雅典人不需要荷马为其城市唱颂歌(46)。
最早论述荷马之专文被归于德谟克利特Democritus(西元前460—前357年),【德谟克利特】虽则其主旨已不可知(47)。若他确曾著述此文,或许会有些许内容即是被后世所征引的,言称德谟克利特尝谓荷马有神赋才艺,其史诗美具多方,谋篇构思促成了法度与通变之美满联姻云云(48)。或许对荷马之研读启导其高尚亦常带诗意的语言,此即西塞罗所激赏者(49)。
自西元前600年迄前300年,三世纪间研究荷马诗章者甚夥,【27】然不具识断力。【荷马和智者派】荷马为“教诲希腊之人”(50);且在西元前第五世纪,智者们跻身于此期最活跃的教师中,纷纷盛言诗章的某篇构成雅典全部文教的基础。于是有普罗泰戈拉(约西元前480—前411年),分别表达模式为四题:疑问、答复、祈愿、命令,遂妄议《伊利亚特》开篇语句之表达,类如一名祈愿者在缪斯面前使用了命令式,“女神请歌唱那愤怒吧”μῆνινἄειδε θεά;然亚里士多德征引此评断时,唯言如此见解对于诗学并无任何特别价值(51)。普罗泰戈拉对西蒙尼德诗作之考辨的样板,【普罗泰戈拉】尚见于柏拉图《普罗泰戈拉篇》,西元4世纪时有柏、亚二翁之忠徒称许普氏“精解西蒙尼德及其他诗人之作品”(52)者,可能就源自此处。
厄理斯的希庇亚斯Hippias of Elis,【希庇亚斯】为我们所知者尽来自柏拉图两篇冠以其名的对话中,其人所好尚不仅在精研文字音韵诸学(53),亦热衷于品论荷马笔下群雄之甲乙,言“刚鲁朴直”之阿基琉斯胜过“善谋多诈”之奥底修斯(54)。他可能与《小希庇阿篇》中的对话者某君之父有相同看法,谓《伊利亚特》较《奥德赛》更为精彩,既然奥底修斯与阿基琉斯分别为此二史诗的主脑人物(55)。他谓荷马生于库马Cumae(56),一世纪后有史家厄福儒斯亦附同此见。他于荷马、俄耳甫斯、穆赛欧斯及赫西俄德中辑成文类编(57);且颇具识见地议说僭主τύραννος一词不属于荷马的时代,而是始用于阿基洛库斯Archilochus时代,反之见于荷马诗中,【28】即便是篡位得王的厄刻图斯Echetus,亦被称作βασιλεύς【王者】(58)。
彼同名之人,塔索斯的希庇亚斯Hippias of Thasos,通过校订两部荷马诗章以彰显新义。在δίδομεν δέ τοι εὖχος ἀρέσθαι,“我们许他所祈愿的”句中,他将陈述式的δίδομεν【赐予、准许δίδωμι】换作不定式διδόμεν【译按,δίδωμι的不定式一般写作διδόναι,διδόμεν为是字的史诗体,请参阅罗念生译本《诗学》(人民文学1962年版第99页注释3)】,是文见于《伊利亚特》第21书297行,所祈愿者即是在第2书的15、32、69行中三次出现的那句Τρώεσσι δὲ κήδε᾽ ἐφῆπται【特洛伊城即将遭陷落】。所以不取陈述式者,缘于如此即暗示宙斯有意欺骗阿伽门农,遂遣梦神给英雄传口讯,而不定式唯进而去除骗局之设立,虽则梦神确为宙斯所遣者,受其怂恿而欺骗英雄。此番发难似是基于一处过失,即好比仅是片语只言的错置所造成,这出于疑点最多的第21书。另见其他段落(《伊》,第23书,328行)中,又有ου一词来历不明,遂被误解作οὗ,谓“某之”,今将包含此例的可疑诗行附于下:
ἕστηκε ξύλον αὖον, ὅσον τ᾽ ὄργυι᾽, ὑπὲρ αἴης,
ἢ δρυὸς ἢ πεύκης· τὸ μὲν οὗ καταπύθεται ὄμβρῳ.
有一枯木,高约庹许,生于此地,
或橡或松,为雨水侵蚀殆半。(59)
希庇亚斯似建议将οὗ改作οὐ(变“侵蚀殆半”而为“未受侵蚀”),这就是现今文中的校订成果(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