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以轻松幽默的文字,描绘民国学生的大学考试、衣食住行、学习生活、校园文化和毕业故事等,通过胡适、费孝通、潘光旦、陈岱孙、赵元任、茅盾、冰心、钱锺书、季羡林等知名学者对求学经历的记述和回忆,并利用民国报刊、口述资料、学校档案等材料,重现民国时期大学的优良学风和多姿多彩的校园生活,反映民国时期知名大学在教育管理方面的经验,生动展现了民国高等教育的一个侧面,可以为今天的教育工作者以及对民国历史感兴趣的读者提供参考。
作者介绍
张宁芳:华东政法大学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史、近代人物与文化。
部分摘录:
初登学术殿堂:大师的大学初印象 中学时我们常常会憧憬大学的模样,那里有优美的校园环境、丰富的校园生活、宽阔的跑道、漂亮的教学楼,还有自由自在而不受管束的生活。带着这些梦想迈入大学校门的时候,映入眼中的景象是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呢?
为了帮助学生提前了解大学生活,现在的大学也想出了五花八门的招数:举办“大学开放日”,让学长学姐带着你逛校园、吃食堂、参观图书馆;录取通知书设计成了学校经典建筑的模样,一打开通知书,学校代表性建筑的样子便映入眼帘;有些学校还贴心地附上校园生活指引手册,内含丰富的社团介绍、贴心的选课指导,带你提前感知大学生活。计划留学海外的学生还可以报名参加游学团,提前去实地感受名校风采。
不过,过去的学生大概难得有这份幸运。到大学报到或许是他们生平第一次离开家,来到陌生的环境。他们的大学初印象是怎样的?是充满惊喜还是略有失望?每个人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那些“天堂”般的回忆 1920年,李济(后为知名人类学家)进入哈佛大学,开始攻读人类学学位。初登哈佛的他是怎样的心情?他打了这样一个比方:没有出国以前,他曾登过一次泰山,也游过一次西湖。震于哈佛的名声,当他决定从乌斯特到哈佛去的时候,预期着一种登泰山的滋味。那是一种情绪上的激动,对于哈佛的期望,有点近乎宗教式的崇拜。当他搭乘火车,从乌斯特到达波士顿(哈佛大学所在地)的时候,好像经历了一次哲学家讲的“顿觉”,达到一种似乎不能到达的境界。 [1]
面对那些鼎鼎有名的学校,我们或许都曾怀有这样“朝圣”的心理。幸运的是,有些人确实找到了他们理想中的“学术圣殿”。
何炳棣曾这样深情描述过他的清华求学时光:如果我今生曾进过“天堂”,那“天堂”只可能是1934—1937年的清华园。天堂不但必须具有优美的自然环境和充裕的物质资源,而且还须能供给一个精神环境,使寄居者能持续地提升他的自律意志和对前程的信心。在何炳棣看来,他最好的年华是在清华这人间“伊甸园”里度过的。
清华当时直接隶属于外交部,费用一向充裕,拥有大礼堂、图书馆、体育馆和科学馆这四大建筑的清华园以环境优美、设施完备而著称。今天有机会到清华园里走一走,漫步于曾经的皇家园林,绿荫掩映,优雅的西式建筑点缀其间,却并不显得突兀。在荷塘边漫步,欣赏水木清华之地的静谧,到草坪前留影,看日晷上的时光流转。清华园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作为新生步入清华园的何炳棣也为环境陶醉:空旷草坪的北面屹立着古罗马万神殿式的大礼堂,无论是它那古希腊爱奥尼亚式的四大石柱,古罗马式青铜铸成的圆顶,还是建筑整体和各部分的几何形状、线条、相叠和突出的层面、三角、拱门等的设计,以及雪白大理石和浅红色砖瓦的配合,无一不给人以庄严、肃穆、简单、对称、色调和谐的多维美感。此后,何炳棣曾拜访过其他经典建筑,但也许是感情作祟,清华大礼堂一直是他心目中中国最美的古典西式建筑。
感于校园之美的学子并不在少数,曾经与清华比邻而居的燕大校园也坐落于一座旧王府。在当年求学燕园的学子记忆中,燕园也是一番如画风景:燕园内有一个湖(即为今天北大校园内著名景点“未名湖”),湖中养了些小鱼,有一些水草,夏秋水盛,望去颇有“烟波浩渺”之感,湖中有一个圆形半岛,岛上有亭,亭边种了很多枫树,秋天可以看红叶。燕大校园远山近水,风景明秀,得江山之助,也催生了全校浓厚的文艺气息,春秋佳日,在湖滨岛上临流赋诗、步月行吟的,不仅有中文系同学,还有不少古典文学爱好者。
对于母校名声的自豪感 校园之美让人心动,校园名声的响亮,更能使你骄傲地说出母校的名字。曾经的北洋大学就拥有这份骄傲,北洋校歌开首便有:“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学府北洋高。”不过北洋也确实担当得起这份骄傲。创办于1895年10月的北洋大学是近代中国自办的公立大学,在中国高等教育史上占有特殊的一席之地。北洋初设有工程、矿务、机械和律例(法律)四个学门,参照美国的办学模式,初期学校教师大部分是美国人。
地处天津城郊的北洋大学交通不便,洋教授们到市里办完事后总要叫人力车回去。当他们来到大胡同或金钢桥,对着人力车夫说上一句并不标准的中文“白羊大鞋”,车夫保准会准确无误地将他们送到校门口。水利专家张含英当年考学的时候向在北京读书的同学请教:在全中国,哪个大学最好?他同学马上推荐了天津的北洋大学。有着这样一份认可,自然会对母校升起一份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北大人也享受着学校声誉带来的这份荣耀,“在北平,谁都知道‘顶老’的大学是在北河沿,从前门车站雇洋车连拉人带铺盖卷,只要说上一声上汉花园(当时北大第一学部所在地),没有一个洋车夫不知道他应该拉到哪儿歇腿的”。
清华的名气则跟它的背景分不开。朱自清读书时候曾听过一回北大和清华学生的英语辩论,清华学生英语的流利,北大学生那种“furiously”的神奇,让他印象深刻。他初到清华园时,正值冬末春初,在室内,清华学生只穿单大褂,出门却套上厚厚的皮大氅,这种“行”和“衣”的路数,在他眼中却自然而然地“透着一股标劲儿”。
“声名在外”的想象与初印象的落差 不过,也有学子来到了梦想中的大学却感到失落。比如,虽然北大顶着这中国“顶老”大学的帽子,来到北大的人却或多或少会有些失落,因为“罗曼蒂克”的幻想与现实的北大常常相距甚远。还在上海时的柳存仁(后为知名学者)接到北大友人的来信,信上最后一段描述了他在北大的生活:“我所住的西斋,环境非常幽静。窗外种植有几株丁香,开着浅紫色一球球的朵子,又香又美。听人家说,汉花园那边的丁香,这两天开得更是茂盛,老是想去瞧瞧,可惜总没有空工夫。”
信中的情趣令人心醉,柳存仁脑海中北大的幻影便慢慢长大了,除了西斋之外,还有汉花园、译学馆、东斋、五斋……又有清香袭人的丁香,又有积水没胫的阶石,又有古树交映青苔满目的宿舍……
而当他不久后真正来到北大“朝圣”时,那个丁香的梦几乎全被砸碎了。“与广州的岭南大学,武昌的武汉大学,或杭州的之江大学比起来,汉花园——北京大学第一院(文法学院)给你第一印象的打击,将是怎样的残酷、无情和冷淡。汉花园的建筑,外表是坚实的,不过也渗染着一种风吹雨打Weather beaten的色彩,很容易叫你引起和陋旧、保守、陈腐,甚至于龌龊……相像的观念。那一块棕黑色硬木白字直书的长条匾额:‘国立北京大学第一院’,字迹很是黯淡,好像同仁堂乐家老药铺的仿单一样,外行的人绝难认识明白。” [2]
北大的“老”不仅体现在破旧的校舍上,似乎这里的空气都可以叫你变老。跟北大的学生相比,清华的学生看起来年轻得出奇,尽管穿的是蓝布大褂,但干干净净烫得笔挺,一张张红润的笑脸上绝不见北大人“老气横秋”的面孔。走进北大红楼,一些穿着长衫、无所事事的工友在两旁垂手一站,马上让你想到京师大学堂时“请大人立正”的威风。
北大同学之间似乎也有着一种隔膜。同坐一堂,摩肩碰肘,却很少交谈,甚至相视而笑的情况也很少。常有这样的情况:学生们一个学期上课常常在一起,其中哪些是选课的,哪些是旁听的,不知道;哪些是本校的,哪些不是,也不知道。北大人之间的“冷”还不止在课堂上,同宿舍同学也很少交谈,常常是自己躲进小楼成一统。在宿舍里,每人一桌、一榻、一凳、半个书架。屋子里常常纵横交错像演话剧似的挂了许多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白布幔,将屋子隔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单位,表示北大人一入校就染上了“个别发展”的气味了。
虽然有种种失落的感觉,但一旦习惯了北大的空气,恐怕你会慢慢爱上它的“内美”。那是一种自由,教授们既不会来查你缺堂,也不会指定你很多作业,有些老师本身也不太把那些当一回事,但他们会给你指引,鼓励你去图书馆,动手动脚找材料,并享受独立思考的乐趣。同学间的联系或许是松散的,但这并不妨碍志同道合的人走到一起讨论争辩,哪怕意见不一样,依然可以在面红耳赤大声辩论后做朋友。
独特的迎新仪式:给新人的一记“杀威棒” 新生进入一个陌生的新环境,得师长同乡的关心指点是很幸运的,了解上哪里买课本、听学长们私底下品评各任老师、讨论怎么应付考试,这些实用的指南常常能让新生少走很多自己摸索会走的弯路。
不过有些学校的老生们对新生的“欢迎仪式”就不那么友好了,甚至有些戏谑的味道。最出名的要数流传在清华学生之间的“拖尸”了。
“拖尸”是英语Toss的音译,大约是一种由美国学校传来的把新生扔到水里去的一种恶作剧,含有对新生施以“下马威”的意思。今天有些欧美大学还保留有类似的活动,也有一些“兄弟会”组织爱玩这类恶搞的把戏,算是一种特别的欢迎式,通过“考验”的学生就能正式被组织认可了。在当时比较西化的学校,比如燕京大学,也有类似的欢迎仪式。不过,在清华学生中口口相传的“拖尸”还带有一丝恐吓的意味。
清华学生赵俪生回忆:入学以后,有一系列的报到项目,常规的如“到财务科缴费”“到教务处注册”“到校医院检查身体”等,不过“到体育馆检验身体”则是一种隐晦的说法,其实就是“拖尸”。
《国立清华大学第二级毕业纪念册》中有当年的学生对“拖尸”的定义:“拖尸,英文Toss之译词也。本校同学每遇新生到校后,于举行欢迎新生大会之夜,对新来之同学,必表示一个‘下马威’。其法,先组织一‘拖尸团’,迨更深人静时,群兴破户排闼直入新生之宿舍,将一个个于甜梦中拖起来,监禁于暂时之狱中,俟天明始放其返,此谓之拖尸。”
季羡林回忆的“拖尸”形式有所不同:“(清华)新生入学,第一关就是‘拖尸’……新生在报到前必须先到体育馆,旧生好事者列队在那里对新生进行‘拖尸’。办法是,几个彪形大汉把新生的两手、两脚抓住,举了起来,在空中摇晃几次,然后抛到垫子上,这就算是完成了手续,颇有点像《水浒传》上提到的杀威棍。墙上贴着大字标语:‘反抗者入水!’游泳池的门确实在敞开着。” [3]
季羡林有幸得到老朋友庇护,没有受“拖尸”之罪,不过大多数新生都得经受这次考验。《国立清华大学第二级毕业纪念册》中有一篇《一个Freshman的日记》,讲述了一个清华新生的遭遇:
我们知道今晚一定有“对Freshman下马威”的玩意儿,即把床靠住了门,以为这样坚牢,门一定打不开的。谁想,在睡梦中,被一阵震耳的嘈杂声惊醒,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大难临头了。一群强盗似的家伙,在拼命地捣门。门捣不开,就“哗啦”一声,两片玻璃窗打得粉碎。我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骇怕,全身都发抖起来!
“开门,开门,不开门是不行的。”那震耳的暴声着实骇人!
小客人抖着手把床移开,十几个牛般的家伙一涌进了室内,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朱君手脚抬起,一上一下打起油来。“one,two,three,—down!”
接着当然轮到了我,我忽然吓得向他们哀求,因为我看见朱君自摔到地板上的可怜模样!
“我没关门,门不是我关的!”
“No excuse!No excuse!”
说时迟,那时快,我已被四脚四手地抬了起来。
“杭育,咳育,杭育,咳育”,我被他们抬在空中,如一片枯叶似的飘荡起来,荡了几荡,我被他们摔在床上,他们一轰的去了!
受了此番惊吓的新生,一夜自然睡不好。
在教会学校燕京大学,学生们也有类似的“拖尸”活动。1946年秋,燕京复校开学后不久,“拖尸”团即贴出“拖尸”十诫,列出选择被拖对象的十个条款,如谄媚异性、奇装异服、喜欢表现等,并写明凡犯新列十项之一者,拖无赦!几天以后,“拖尸”团簇拥着3名已选好的“拖尸”对象,向西校门的河边走去,许多同学去观看。但这次“拖尸”进行得并不顺利。不仅3名被拖对象竭力反抗,围观者中也有一些同学高喊反对“拖尸”的口号。结果,一位名叫杨宗禹的同学挺身而出,他大吼一声“请拖我,我愿意被拖”,观众中顿时爆发出大笑。于是,“拖尸”仪式正式开始。首先,让他啃一个吊在树上的苹果,由于苹果吊得比嘴略高一些,他必须跷起脚来,扬着脸才能吃到,如果咬不对劲,苹果就荡开去,他的样子实在可笑,好不容易才把苹果吃完。接着,就让他爬着用鼻子把乒乓球拱过石拱桥,这也是难度很大的动作,不断激起阵阵笑声。最后是“拖尸”,他把衣服脱掉,只剩下裤衩和背心,由“拖尸”团的两名彪形大汉抬着他扔到河中去,他游了几下,才被拉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