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学历史的地方》收录了与沈从文自身经历相关的散文和小说。其中沈从文的散文体自传,记叙了沈从文童年至青少年时代的蜕变与成长,既有天真好奇的乡野童年,也有胸怀抱负与经历坎坷的青年生涯。其中关于军旅生活的小说,有《卒伍》《阙名故事》等,这些作品脱胎于作者早年真实的行伍行旅生活。他在这些作品中融入了战乱、贫苦、愚昧等现实因素,带有更鲜明的批判色彩。其中关于青少年时期家庭生活的小说和杂文,有《往事》《玫瑰与九妹》等,在短小精悍的叙述中,作者用还原生活的语言与温度塑造出人物的鲜明个性。 本书配以摄影家卓雅三十多年来精心拍摄的百余幅照片。这些影像是对沈从文笔下湘西风情、人民生活劳作的生动还原和写照,亦是湘西几十年来人文风物变迁和发展的真实记录。
作者介绍
沈从文( 1902—1988),原名沈岳焕,字崇文,湖南凤凰县人。中国著名作家、历史文物研究者。14 岁投身行伍,1924 年开始进行文学创作。曾在青岛大学、西南联大、北京大学任教。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从事中国古代历史与文物的研究。代表作有小说《边城》《萧萧》等,散文集《从文自传》《湘西》等,学术著作《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等。
部分摘录:
在树上的同伴一共八个人,各人据在最高枝,那么把身子摇着荡着,胆子大一点的且敢用手扳着细条,好让身下垂到空中。又来互相交换着昨天晚上分手回家以后的话,又互相来讨论到今天应当如何来消磨这一个整天。说话说到第三者,不拘是教员校长,总不忘在话前面加上一点早成习惯的助语。一些蝉,无知无识地飞来,停到这操场周围任何一株杨柳上。这杨柳若无人占据,则大家就追到这蝉叫声所在,争爬到那树上去把蝉吓走。这工作,是我们所能在这大毒秋日下唯一的工作!各人能把身体训练得好好的,也许这也不无用处吧。
大家既是那么待着,约好的几个人慢慢地全到齐了。
每一个人都会爬树,因此后来的人总也不肯落后,即或见到我们正预备下树,仍然得爬上去一趟。爬到上面后,或使劲在树身上翻一次倒挂金钩,或从顶高地方跳下,意思并不一定是让人看,就是自己一个人在此,似乎也有这样需要,为的全是猴儿精。
“去!”
大家应和着,出了北门。北门实即学校的大门一样,到北门,则已见到汤汤河水了。
沿河上。走不多远,要过一个跳石,有上百个石墩子得一一走过。或者不过这跳石,则须到上面半里路处把衣裤缠在头上泅过河去才行。
时间虽然早,可是在那长潭上泅来泅去,以及在那浅碾坝下弯了腰摸鱼的已有好些人了。鱼多抢上水,磨坊前的急流水,照例是杨条白鱼集中地。
各人在一种顶熟悉顶快捷的手法下,已把身子脱得精光,凡是那屁股白白的,被太阳晒的资格就浅,下水总慢一点儿。
我们三五个人是把衣裤向头上一缠,如一群鸭子见水一样,无声无息地都早在水中游着了。
“不准打水!”你也喊。
“不准打水!”我也喊。
为的是各人头上缠有衣裤。照规矩,这么过河是应当无声无息地“踹水”,不许随便用脚拍水的。其实衣裤回头全得湿了水。在大得毒得能够把河滩上石子晒得不敢赤足走过的日头下面,谁还怕衣服晒不干?然而规矩是不能打水,我们全是踹水过的河,谁都不会忘记这一件本领!若不能踹水,则就是那类屁股还不曾晒黑的人。他们是只能从浅处过河了。
在大得毒得能够把河滩上石子晒得不敢赤足走过的日头下面,谁还怕衣服晒不干?
过了河,大家把衣服在河滩上用石头压牢,一天的节目在水面上开始了。各人任意玩,欢喜什么就做什么。那里是一道拦河斜堤,只把水拦住一半,全部河水分成三份,一份随斜石坝流向碾坊,一份让船通行,还有一份则从坝上散乱流下去。
我最饿蟋蟀,就像一个水鬼一样,不必再穿衣服就追逐了一种弹琴的蟋蟀声音跑到高岸旁土坎下去。太阳越大则阴处的蟋蟀声音越好,这是只有河边有这情形的。
在一种顶精细的搜索中,这个带了太太在唱歌的混账东西立时就在我手窝中了。我欢喜到不愿说话。我叫他们来看这个我从不曾经见到过的大蟋蟀,于是我身边即刻就围了一堆水淋淋的小鬼。
蟋蟀是叫一般同学都吃惊了。我综计我自从养蟋蟀以来,就不曾有过一次得到这样一头大东西。我不大愿再下水去洗澡了,想法子来安置这俘虏。得找一个竹筒之类,则这个东西就不愁它逃跑了。各处寻找的结果,却又没有一件可以说是能安插这东西的。各处找大蚌壳,今天却不拘怎么设法也不见到一对较大的蚌壳了。
“唉,我不下水了!”我不能让这东西跑去,我只能用手握着这东西在岸上呆着看这些人泅水了。
我实在又愿意下水泅一阵,又感到无法处置这手上东西。
凡是洗澡的初初不很会泅水,一到深处即下沉,救济方法是把自己的裤子下脚用线捆好,将裤子先用水泡湿,一个人提着两只裤脚,一个人拿着裤头骤往水中一钻,将裤头用线捆好,则裤子即刻膨胀起来,成了“水马”。有水马在胸前,则深水中去也无妨了。我到后见到了他们的水马,才想起用我裤子来收容这蟋蟀的方法,我且采了不少树叶垫到裤中,十分谨慎小心,好好地把这家伙放到裤子里去,各处用裤带捆上,这样我也能自由到水中去同他们厮闹去了。
又不知道疲倦又不记起肚子饿,到回家,已是许多人家烧夜饭时候了。
我手中捏着的东西简直使我欢喜到忘记回到家中又要受质问。到家后,走到书房去取盖碗处置蟋蟀,大姐姐跟到后边只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