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本书是一本独特的王阳明传记,将明代著名作家冯梦龙的《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录》和王阳明入室弟子邹守益的《王阳明先生图谱》合二为一。《靖乱录》原文包括正文和眉批,本书予以标点、分段,并将《图谱》中30幅图分别插入正文相应位置,更增添三幅王阳明手迹。此外,本书添加了对《靖乱录》正文的大量注释,包括校勘记、生僻词语注释、引文查证、传奇故事增补、征引相关史料及研究成果。
《靖乱录》可以说是现存最早的一部阳明传记,也是推动阳明传奇故事广泛流传的重要而媒介,冈田武彦的《王阳明大传》亦大量征引《靖乱录》。在阳明去世三十年后,其入室弟子邹守益为了缅怀先师,激励后学,率领同门弟子编著《王阳明先生图谱》,至今仍是研究王阳明图像和事迹的重要文献。
作者介绍
冯梦龙(1574—1646)明代著名作家,著有《东周列国志》《智囊》等,其代表作《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是中国短篇小说的经典。冯梦龙与阳明后学颇有渊源,李贽的童心说、袁宏道的性灵说都曾对其文学创作产生重要影响。明末正值多事之秋,冯梦龙嫌恶腐儒空谈国事之风气,深感阳明之学才是“有用的学问”,故特为其作《皇明大儒王阳明先生出身靖乱录》,收录于《三教偶拈》。
邹守益(1491—1562)字谦之,号东廓,江西安福人。邹守益是从学王阳明最早者之一,也是阳明学重镇江右王门的领袖。在王阳明去世三十年后,邹守益为坚定学子为学的信念,将阳明的生平经历如实描绘成图,编成《王阳明先生图谱》。直至今日,《图谱》仍是研究王阳明图像和事迹的重要文献。细井徇,号东阳,日本江户时代儒医。著有《诗经名物图解》《四诊备要》等。
张昭炜,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武汉大学人文社会科学优秀青年学者,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访问学者,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北京大学高等人文研究院、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从事宋明理学研究,著有《中国儒学缄默维度》《阳明学发展的困境及出路》,整理及主编著作十二种,如列入《理学丛书》的《性故注释》《万廷言集》,以及《胡直集》《王阳明图传》《易余(外一种)》等,主编“阳明学要籍选刊”与“阳明后学文献丛书”(第三编)。
部分摘录:
王琼正色言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造乱,自取灭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必能了贼,不日当有捷报至也。其请京军,特张威耳。’
话分两头。却说兵部尚书王琼,见先生所上宁王反叛两次表章,疏请五府六部大臣会议于左顺门。诸臣中也有曾受宁王贿赂,与他暗通的;也有见宁王势大,怕他成事的,一个个徘徊观望,尚不敢斥言濠反。
王琼正色言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造乱,自取灭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必能了贼,不日当有捷报至也。其请京军,特张威耳。”
乃顷刻覆了十三本,首请削宸濠属籍,正名为贼,布告天下。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擒反贼宸濠者,封以侯爵。先将通贼逆党朱宁、臧贤拿送法司正罪。又传檄南京、两广、浙江、江西各路军马,分据要害,一齐剿杀。朝廷差安边伯许泰总督军务,充总兵官;平虏伯江彬、太监张忠、魏彬俱为提督官;左都督刘翚为总兵官;太监张永赞画机密,并体勘濠反逆事情。
兵部侍郎王宪督理粮饷,前往江西征讨。行至临清地方,闻江西有捷报,宁王已擒。许泰、江彬、张忠等耻于无功,乃密疏请御驾亲征,顺便游览南方景致。武宗皇帝大喜,遂自称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谏,不听,有被杖而死者。车驾遂发,大学士梁储、蒋冕扈从。
九月十一日,先生南昌起马,将宸濠一班逆党囚禁。先期遣官上疏,略云:
逆濠睥睨神器,阴谋久蓄。招纳叛亡,探辇毂之动静,日无停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下,式昭天讨。欲令部下各官押解,恐旧所潜布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况平贼献俘,国家常典,亦臣子常职。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濠并宫眷、逆贼、情重罪犯潜解赴阙。
疏中便暗止圣驾南巡,王公用心之密如此。
先生行至常山草萍铺,闻有御驾亲征之事,大惊曰:“东南民力已竭,岂堪骚扰?”
即索笔题诗于壁上,传谕次早兼程而进。
诗曰:
一战功成未足奇,
亲征消息尚堪危。
边烽西北方传警,
民力东南已尽疲。
万里秋风嘶甲马,
千山晓日渡旌旗。
小臣何事驱驰急?
欲请回銮罢六师。[1]
时圣驾已至淮、徐。许泰、张忠、刘翚等见先生疏到,密奏曰:
陛下御驾亲征,无贼可擒,岂不令天下人笑话?且江南之游,以何为名?今逆贼党与俱尽釜中之鱼,宜密谕王守仁释放宁王于鄱阳湖中,待御驾到,亲擒之。他日史书上传说陛下英武,也教扬名万代。
佞臣一言逢迎,不顾国家利害。如用其言,即宁贼死灰未必再燃,而将士解体尽矣。
武宗皇帝原是好顽耍的,听他邪说,果然用威武大将军牌面,遣锦衣千户追取宸濠。
先生行至严州,接了牌面。
或言:“威武大将军即一今上也,牌到,与圣旨一般,礼合往迎。”
先生曰:“大将军品级不过一品,文武官僚不相统属,我何迎为?”
众皆曰:“不迎必得罪。”
先生曰:“人子于父母乱命,不可告语,当涕泣随之,忍从谀乎?”
三司官苦苦相劝,先生不得已,令参随负敕印出,同迎以入。
中军禀问:“锦衣奉御差至此,当送何等样程仪?”
以敕印抵当牌,亦一策也。
先生曰:“不过五金。”
中军官曰:“恐彼怒,不纳,奈何?”
先生曰:“由他便了。”
锦衣千户果然大怒,麾去不受。次日,即来辞别。
先生握其手曰:“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锦衣狱甚久,贵衙门官相处极多,看来未见有轻财重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鄙意,只求礼备。闻公不纳,令我惶愧。下官无他长,单只会做几篇文字,他日当为公表章其事,令后世锦衣知有公也。”
锦衣唯唯,不能出一语,竟别去。先生竟不准其牌,不把宸濠与他。锦衣星夜回报,许泰、江彬等大怒,遂造谤言,说:“先生先与宁王交通,曾遣门人冀元亨往见宁王,许他借兵三千,后见事势无成,然后袭取宁王以掩己罪。”
此谤流传至今,尚有疑者,谗言可畏如此。
太监张永素知先生之忠,力为辩雪,且请先行查访。先生至杭州,张永先在,先生与永相见,永曰:“泰、彬等诽谤老先生,只因先生献捷太早,阻其南行,以此不悦。”
王公免祸,全得张永之力。
先生曰:“西民久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困苦已极。若边军又到,责以供饷,穷迫所激,势必逃聚山谷为乱。奸党群应,土崩之势成矣。更思兴兵伐之,不亦难乎?”
张永深以为然,徐曰:“本监此出,正为群小蛊惑圣听,欲于中调获,非掩功也。但皇上圣意,亦耻巡游无名。老先生但将顺天意,犹可挽回几分。苟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于大事?”
先生曰:“老公所见甚明,下官不愿居功,情愿都让他们。容下官乞休而去,足矣。”
乃以宸濠及逆党交付张永,遂上疏乞休,屏去人从,养病于西湖之净慈寺。
张永在武宗皇帝面前备言王守仁尽心为国之忠,江西反侧未安,全赖弹压,不可听其休致自便。
诸奸捕冀元亨,付南京法司,备极拷掠,并无一语波及先生,奸谋乃沮。
忠、泰等又密奏:“宁王余党尚多,臣等愿亲往南昌搜捕,以张天威。”
武宗皇帝复许之。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带令北军二万,填街塞巷。许泰、江彬、张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傍,令先生坐。先生佯为不知,将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语讽刺先生。先生以交际事体谕之,然后无言。
先生退,谓门人邹守益等曰:“吾非争一主也,恐一屈体于彼,便当受其节制,举动不得自由耳。”
泰、彬等托言搜捕余党,扳害无辜富室,索诈贿赂,满意方释。又纵容北军占居民房,抢掠市井财物,向官府索粮要赏。或呼名谩骂,或故意冲导,欲借此生衅,与先生大闹一场,就好在皇上面前谤毁。
先生全不计较,务待以礼。预令市人移居乡村,以避其诈害,仅以老羸守家。先生自出金帛,不时慰犒北军,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殓,边军无不称颂王都堂是好人。泰、彬等怪先生买了军心,严禁北军不许受军门犒劳。先生乃传示内外:
北军离家苦楚,尔居民当敦主客之礼。百姓遇边军,皆致敬,或献酒食。
北军人人知感,不复行抢夺之事。
时十一月冬至将近,先生示谕:
百姓新遭濠乱,横死甚多,深为可悯。今冬节在迩,凡丧家俱具奠如礼,如在官人役,给假三日。
于是,居民家家上坟酬酒,哀哭之声,远近相接。北军闻之,无不思家,至于泣下,皆向本官叩头求归。分明是:
楚歌一夜起,
吹散八千兵。
张忠、许泰、刘翚等自恃北人所长在于骑射,度先生南人,决未习学。一日,托言演武,欲与先生较射。先生谦谢不能,再四强之。
先生曰:“某书生,何敢与诸公较艺?诸公请先之。”
刘翚以先生果不习射矣,意气甚豪,谓许泰、张忠曰:“吾等先射一回,与王老先生看。”
军士设的于一百二十步外。三人雁行叙立,张忠居中,许泰在左,刘翚在右,各逞精神施设。北军与南军分列两边,抬头望射。一个个弓弯满月,箭发流星,每一发矢,叫声“着”。一会,箭九枝都射完了。单只许泰一箭射在鹄上,张忠一箭射着鹄角,刘翚射个空回。他三个都是北人,惯习弓矢,为何不能中的?一来欺先生不善射,心满气骄了;二来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众,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矜持反太过,一箭不中,便着了忙,所以中的者少。三人射毕,自觉出丑,面有愧色,说道:“咱们自从跟随圣驾,久不曾操弓执矢,手指便生疏了。必要求老先生射一回赐教。”
先生复谦让,三人越发相强,务要先生试射,射而不中,自家便可掩饰其惭。先生被强不过,顾中军官取弓箭来,举手对泰、彬等曰:“下官初学,休得见笑。”
先生独立在射棚之中,三位武官太监环立于傍,光着六只眼睛含笑观看。先生神闲气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飕的一箭,正中红心,北军连声喝采,都道:“好箭!射的准!射的准!”
泰、彬等心中已自不快了,还道:“是偶然幸中。”
先生一连又发两矢,箭箭俱破的。
北军见先生三发三中,都道:“咱们北边到没有恁般好箭。”
欢呼动地。
泰等便执住先生之手,说道:“到是老先生久在军中,果然习熟。已见所长,不必射了。”
遂不乐而散。
是夜,刘翚私遣心腹窥探北军口气,一个个都道:“王都堂做人又好,武艺又精,咱们服事得这一位老爷,也好建功立业,不枉为人一世。”
刘翚闻之,一夜不睡。次早,见许泰、张忠,曰:“北军俱归附王守仁矣!奈何?”
泰、忠乃商议班师。前后杀害良民数百,皆评为逆党,取首级论功。北军离了西江省城,百姓始复归乐业。
时武宗皇帝大驾自淮阳至京口,馆于前大学士杨一清之家。泰等来见,但云逆党已尽,遂随驾渡江,驻跸南都,游览江山之胜。
三人乘间谗谤先生,说:“他专兵得众,将来必有占据江西之事。”
赖张永一力周旋,上信永言,付之不问。
泰等又遣心腹屡矫伪旨,来召先生。只要先生起马,将近南都,遂以擅离地方驾罪。先生知其伪,竟不赴。
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留省城,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