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喜剧》 《喜剧》是以喜剧笔法写就之喜剧演员(丑角)悲喜交织、跌宕起伏、动人心魄的生命故事。作者以贺氏一门父子两代人的生活和命运为主线,在戏与人生的交相互动中牵连出广阔的人间世各色人等的生命情状——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诸般际遇所致之起落、成败、得失、荣辱等等不一而足,并于此间表达了对戏曲与历史、时代和现实关系的透辟理解。贺加贝一度背离乃父火烧天所持守之价值观念,而在喜剧之“邪”路上愈行愈远,终至于喜剧人生转为悲剧收场。贺火炬却因偶然机缘幡然悔悟,于世态人情之常与变中顿悟喜剧艺术持守“正道”之重要意义,从而开出喜剧人生贞下起元、峰回路转之新的可能。其间世情之转换与个人命运之复杂交错,艺术创造与生活和人民血肉相关之内在联系等等,皆有艺术化的独特处理。就中人事代谢、往来古今,悲中有喜,喜中含悲。戏谑与反讽笔法的背后,乃是愍念众生、长劫沉沦的大悲悯情怀;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之中,实隐藏着广大的寂寥和冷清。 《装台》 装台人刁顺子踏实肯干,带着几个兄弟承接各种演出装台的活。顺子有过三次婚姻,第一个老婆抛弃了他留下女儿刁菊花,第二个老婆得癌症去世了,带过来一个女儿韩梅,第三房老婆蔡素芬漂亮温顺,却遭到自己容貌不佳沦为大龄剩女的女儿菊花的百般刁难,心理扭曲的菊花把蔡素芬和大学放假回来的韩梅视为眼中钉,家里频频爆发“女人大战”顺子在外面点头哈腰招揽生意、没日没夜的卖苦力赚钱,回家又得面对被女儿折腾的破乱不堪的家。韩梅、蔡素芬忍受不了菊花纷纷离开了这个家……小说刻画人物手法细腻,故事跌宕起伏,命运看似之无常又有常,以一个装台人为视角,描写西京城里人生百态。 《主角》 《主角》是一部动人心魄的命运之书。作者以扎实细腻的笔触,尽态极妍地叙述了秦腔名伶忆秦娥近半个世纪人生的兴衰际遇、起废沉浮,及其与秦腔及大历史的起起落落之间的复杂关联。其间各色人等于转型时代的命运遭际无不穷形尽相、跃然纸上,既发人深省,亦教人叹惋。丰富复杂的故事情节,鲜活生动的人物群像,方言口语的巧妙运用,体现出作者对生活的熟稔和叙事的精准与老道。在诗与戏、虚与实、事与情、喧扰与寂寞、欢乐与痛苦、尖锐与幽默、世俗与崇高的参差错落中,熔铸照亮吾土吾民文化精神和生命境界的“大说”。作者上承中国古典文学及思想流脉,于人世的大热闹之中,写出了千秋万岁的大静。而经由对一个人的遭遇的悉心书写,让更多人的命运涌现在他的笔下。 忆秦娥五十余年的人生经历及其心灵史,也成为古典思想应世之道的现代可能的重要参照:即便内忧外患、身心俱疲,偶或有出尘之思,但对人世的责任担当仍使她不曾选择佛禅的意趣或道门的任性逍遥,而是在儒家式的奋进中觅得精神的终极依托。作者笔下的世界,不乏人世的苍凉及悲苦之音,却在其间升腾出永在的希望和精进的力量。小说遂成浩浩乎生命气象的人间大音。 《西京故事》 《西京故事》讲述了一位乡村干部、前民办教师罗天福率领一家四口来到西京城,靠打饼度日,为考入西京城名牌大学的一双儿女提供支持,全家人在城市生活中所遇到各种始料未及的情况,一次次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和人间的爱,并最终融入城市生活,重新确立了生活目标,其生活面貌及思想境界得到提升的过程。 小说真正写出了我们这个时代里在都市的沼泽之中苦苦挣扎着的小人物们的命运。以强烈的忧患意识、鲜明的时代气息和饱满的人文情怀直面当下精神问题,呈现出独特的思想与艺术品格。
作者介绍
陈彦,1963年出生,陕西镇安县人,一级编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创作《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西京故事》等戏剧作品数十部,三度获“曹禺戏剧文学奖”、“文华编剧奖”,三次入选“国家舞台艺术精品工程·十大精品剧目”,创作32集电视剧《大树小树》央视播映并获电视剧“飞天奖”。出版长篇小说《西京故事》,散文集《必须抵达》《边走边看》《坚挺的表达》,以及《陈彦剧作选》等。多次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首届“中华艺文奖”获得者。国务院特贴专家,文化部优秀专家,全国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
部分摘录:
易青娥也不知昨晚是啥时睡着的,反正早上是被唱戏声吵醒的。在山里,一大早,几乎都是被鸟和家禽的叫声吵起来的。除了放牛娃的吆牛声,偶尔也会有人喊几声山歌,哪里还能听到这么好的唱戏声呢?并且不是一个人唱,而是好几十个人在唱。有的在院子里唱,有的就在自己房里唱。还有乐器声,也都是单打独吹。一切就像山里的大蜂巢,突然被人戳了一棍,或是被谁拿石头砸了个大窟窿,狂奔出来的蜂,能噪咏得一条沟里,几天都听不见人声水响。
易青娥看到的剧团清晨,竟然是这样一个蜂巢遭劫的所在,感到好新鲜的。她就急忙穿了起来。她看见胡彩香把房门大开着。胡老师的一条腿,蹬着门框的右下角,一条腿,却高高跷在门框的左上方。两条腿像是撕开了翅膀的鹰一样,绷成一字状,裆那一块儿,甚至让平行的“一”字,随着闪动的节奏,还一次次变成了反弓形。易青娥知道,这叫压腿。剧团人腿都很软,她随娘赶场子看戏时,就见他们随时随地、有事没事的,都能高高地端起一条腿来。脚尖随便就能够着鼻尖,并且一边够着,嘴里还一边在“咦咦啊啊”地喊嗓子。胡彩香也在喊,但声音好像压着。见她起来,才大声“咪咪咪嘛嘛嘛”了几下。
“来,洗把脸,我教你练练音阶、音准。”胡彩香指了指脸盆说。
易青娥见脸盆里的水早打好了,就轻手轻脚地洗了两把。她想上厕所,哼哼唧唧地问胡老师:“茅私……在哪儿?”
“茅私?”胡彩香一愣,“噢,我知道了,厕所,是吧?你舅原来也叫过茅私来着。以后别这样叫了,好土气的。”
胡彩香把厕所位置一指,易青娥就顺着墙角,朝那儿溜去。
出了门,她才看见,院子里到处都是人。有高高端着腿的,有靠着墙“倒竖阳桩”的。很快她就知道,那不叫“倒竖阳桩”,叫“拿大顶”。还有在院子里翻跟头的,玩棍的。她不敢看,只把眼睛杵在自己的脚背上。走到舅的门口,她听到里面的板鼓声,敲得就跟铁锅炒豆一样啪啪乱响。舅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嘟儿——八、达、仓!仓才,仓才,仓儿令仓,一打打,才!”她朝舅看了一眼,见舅精力正集中着,把鼓敲得,自己两个腮帮子都胀多大。她就急忙低头走过去了。
叫厕所的茅私,大得吓人,光女的这边就七八个坑。蹲在里面的两个女人,嘴里还在哼着戏。她有些不好意思蹲,就溜出来在门口等了等。有出来的,却又有进去的。实在等不及,她只好硬着头皮又溜进去,在墙拐角低头蹲下了。
“哎,米兰,听说今晚《向阳红》,是你唱赤脚医生?”一个女的问。
米兰这名字,昨晚胡彩香老师和她舅好像提起过。她就扯长耳朵听了起来。
“唉,人家演得不要了,让咱掠掠西瓜皮哩。”
“胡说呢,你现在是黄主任的大红人了,还掠谁的西瓜皮呢。”
那个叫米兰的好像很生气,说:“谁嚼牙帮骨哩,我还是人家的大红人了,谁嚼的?”
另一个急忙说:“看你这热脸子,大红人还不好?我想当,可这黑板头,当不上么。”
那个叫米兰的,一下提起裤子说:“谁再嚼舌头,小心烂舌根子。”说着一冲就出去了。
另一个也不蹲了,一边撸裤子一边说:“哟哟,想朝台中间站,还怕挨砖头哩。看把你个碎×货能的些。”也出去了。
易青娥只感到阵阵害怕。村里人也相互斗,相互戳黑窝子哩,不是为葱蒜、鸡蛋,就是为地畔子,可不像这剧团里,好像都是为唱戏争哩。她正纠结着,就听隔壁男厕所里,传来几个说话的声音:
“你狗贼拿了半天大顶,还把裤裆顶得跟帐篷一样。”
“娶个媳妇,帐篷一下就塌了。”
“娶鬼哩。你没看咱这女同胞,都叫社会上的人号完了。咱们也只好干球敲破炕板了。”
“不用敲,有办法。”
“啥办法?”
“用铁丝把那家伙捆起来。”
一阵哈哈大笑声,就听一群人又从男厕所那边哄哄闹闹出去了。
易青娥觉得剧团人太怪了,都怪得让人接受不了。
回到胡彩香房里,胡老师就给她教起拔音阶来:
“1——,2——,3——,4——,5——,6——,7——。”
“都——,来——,米——,发——,索——,拉——,西——。”
胡老师要求她一个音一个音地朝上唱。
她嫌丑,不敢出声。
胡老师就说:“唱戏还怕丑,那就只好跑龙套了。唱戏先得胆子大,敢做动作敢发声。这叫自信心,懂不懂?”
她就试着把声音往大里唱。好在外面是一笼蜂的乱咏,大声唱也就唱了。
没想到,胡老师还有些惊讶:
“哎呀,哎呀,娃嗓子好着哩呀!有人教过吗?”
易青娥直摇头说:“没有。”
是真的没有。要说唱,那就是放羊时,在坡上乱喊过。跟前没人,着急,不喊能憋疯。就喊,就唱。有时甚至把嗓子都能唱哑了。可那不是唱戏,那就是山里人胡喊叫的歌子。放牛的、砍柴的、挖地的,谁都能喊几句。易青娥还生怕把人丢了,没想到,胡老师还大为吃惊,端直去把她舅叫来说:“娃嗓子好着哩!没想到,音域宽,还甜得很。就是音准有点问题,是没训练过。不像是天生的左左嗓子。要好好教,不定还能教出个台柱子来呢。”
舅就吹上了:“你以为呢,没这点条件,我还能把自家的外甥女胡乱朝剧团塞?你知道不,她爹过去就唱过皮影戏,还是远近闻名的好唱家呢。”
“是不是?”
“还能哄你。现在是不让唱了,要让唱,到县里来唱,把剧团有些烂唱家都能吓死。”
“吹,吹,可吹。”
易青娥过去倒是隐隐糊糊听村里人说过,她爹是能唱皮影戏的。她还问过,爹一口让她把嘴闭了。爹说胡说啥呢,那是“四旧”,爹啥时唱过了?再胡说,小心抽烂你的嘴。她也不知“四旧”是个啥,就再没敢问了。要不是舅今天提起,她把这事都快忘记了。
胡老师的肯定,倒是让她有了信心,这声音也就越唱越大了。
胡老师又给她教了些简单的动作,要她考试时大大方方的,说:“别蹴头缩脑的,就保准能过。还有你舅哩么。谅他谁也不敢得罪了你那个‘刺儿头’舅。”
易青娥就照胡老师教的,先当着胡老师练,下午舅去排练了,她又到舅房里练。排练厅在舅房的斜对面,易青娥听到那里整整响动了一下午。
晚上,舅说让她去看戏,并要她就坐在乐队的后边。舅说底下有大领导,不让闲人进观众池子乱窜的。
快开演前,她就随着舅到舞台一侧坐下了。
易青娥坐的地方特别靠后,加上个子矮,基本让乐队人挡完了。她只能看到演员的头部,再就是演员的上下场。这反倒让她觉得稀奇、新鲜。
啥叫演员,在这里看得最清楚:上场前还在拿棍相互戳着玩呢,一旦出场,立马就是干部、群众、医生、支书了。尤其是下场,在场上还立眉火眼、提气收腹的,刚一走进幕帘,立马猴下身子,就骂将起来:“贼他妈,台上热得两个蛋都快焐熟了。”
易青娥特别担心的是,今晚演出会出事。因为她听舅给胡老师保证过,一定要把戏敲烂在舞台上的。怎么敲烂,她不懂,但不是啥好事,是一定的。
她舅在正规舞台上敲戏,显得比在山村更威风。乐队二十几个人,都平摆着。只有他,是坐在一个高高在上的架子上。架子方方正正,比农村老八仙桌还大些,但矮些。舅把大小四个鼓围着身子摆着。他一手操牙板,一手操鼓尺。他手上、嘴上、眼睛上的所有动作,都跟乐队、演员有关。后来易青娥才知道,敲鼓的,在西洋大乐队里,那就是指挥,是卡拉扬,是小泽征尔。难怪她舅说啥话都那样冲,那样有底气。
戏刚开始一会儿,胡彩香老师就拿着一个喝水杯子来了。她不坐,是一直站在远远的地方,朝台上睄着的。尤其是米兰上场后,她会不停地寻找角度,从几个侧幕条处,朝台上张望。更多的时候,她把眼睛盯着舅。易青娥发现,舅自开戏后,就很少朝别的地方瞅了。他只盯着演员的动作,盯着拉板胡的,盯着敲锣打镲的,几乎没朝胡老师那里看过。但他肯定知道,胡老师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那眼光,是一直带刺盯着他的。
易青娥一直担着心,可偏偏直到戏结束,什么也没发生。在大幕合上的时候,拉板胡的还长叹了一口气说:“今晚这戏,是演得最浑全的。米兰进步了!”
只听身后“嗵”的一声响,一片像石头的布景,被胡老师踢了个底朝天。然后,她看都没看谁一眼,就气冲冲地走了。
奇怪的是,大家也都不看胡老师的背影,只看她舅。有的还相互撇着嘴,意思好像是叫看她舅的反应。
她也在看她舅。她舅已经累得没了一丝气力,完全瘫软在了椅子上。
大家就各自收拾乐器,三三两两地起身走了。
易青娥帮舅把擦脸毛巾扭了一把,毛巾就跟刚从洗脸盆里捞起来的一样,扭出好多水来。她递给舅,她舅连接毛巾的气力都没有了。她就帮着舅,把脸和脖子擦了一下。她看见,舅穿的背心和裤子都湿完了。舅把屁股一抬,椅子上的水,正顺着椅子腿朝下滴答着。演一晚上戏,她舅的屁股,连一下都没离开过椅子,神情一直是高度集中着。难怪她听舅抱怨说:敲鼓就不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