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国民天王”浅田次郎的短篇故事集,以同名作品《晚霞映天使》为首,收录了《车票》《特别的一天》《琥珀》《山岗上的白房子》《林海之人》等6篇精选之作。描绘着发生在不普通的日子里的普通事,以及普通的日子里那些不普通的事。
作者介绍
浅田次郎 1951年生于东京,小说家。他曾担任日本笔会会长,也是直木奖、吉川英治文学奖、渡边淳一文学奖等重要文学大奖的评委。浅田次郎40岁初登文坛,1995年获得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1997年获得直木奖,并先后荣获日本文坛十余项大奖。
部分摘录:
年龄相仿的那些食客们都聚到一起感叹着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骤然加快,但对于荒井敏男而言,四十五岁至今的十五年时间并未让他感觉是一晃而过。
或许是因为他的生活太过单调了吧。
虽然身在服务业,但是每天接待的顾客都是一样的。上午九点,来的都是市民医院那些刚刚下了夜班,满面疲惫的护士。五十上下的店主像个泡咖啡的机器,看着她们絮叨过医院里的事情之后各自离去。
日落时分,来的是渔民和海鲜市场的小伙子们。这些人都是守规矩的。还没到酒馆开门的时间,但是他们又不喜欢去游戏厅打游戏。
除了这两拨客人之外,再有一些就是来三陆旅行的游客了,不过现在这些也都不作数了。车站前的观光中心一直废弃着,连购物的人都没有,怎么还会有人来这家小路上的咖啡厅呢。
天一黑,店就打烊。护士们和渔民们都说让荒井也卖卖酒,但他只想赚点钱够每日吃饱饭,多余的并不想挣。
对自己泡的咖啡有自信,定价高,每天只卖十杯就够吃饭了,也多亏是在这样一个小乡村。
能让荒井觉得这十五年的时间漫长到吓人的地步,或许也是因为每天的生活没有什么欲望和所求的缘故吧。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理由,他越发地坚定这个想法。
咖啡厅的二楼有四张半榻榻米大,还有厨房,荒井就住在这里。透过窗子就能望见北国的海,无论冬夏都是一片暗淡的景色。朝阳射入房间的好天气在这里是几乎没有的,被海鸟的叫声惊醒倒是时常发生。尽管如此,还是多亏了这一窗的景色,让人免去了不必要的外出。
说着全球变暖,冬日却早早地到来了。11月中旬便下了初雪,到12月初的时候,窗边已经是纯白景象了。海风呼啸,倒是没让雪积下,可凛冽却更甚了。
捕完秋刀鱼,外出的渔船便要回南方去,本就没什么人的小城一下子变得更寂寥了。
荒井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佛龛前,诵三遍般若心经。从小就没有信仰,可自从知道了这经文无关宗派,是可以祭奠逝者的之后,诵经就成了他每天清晨的习惯。
小小的佛龛上没有牌位,摆放的全部都是妻子褪了色的照片。荒井一直觉得妻子临去世前的样子是最美的。那些照片里只有一张是他们相识不久拍下的,照片里妻子笑得那样天真烂漫。诵经完毕面对遗像想着妻子临走前美丽的样子也成了荒井经年累月的习惯。
他不点香。因为烟会沿着狭窄的楼梯飘到楼下,他不想被客人察觉,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香的味道和咖啡的香味混在一起太不和谐。
咖啡厅的名字叫“琥珀”。因为这一带的山里会出产珍贵的远古树脂。
这个名字并不是荒井取的,而是这家店原来的名字。荒井接手的时候连招牌也没有换。
这里原来是家生意还不错的酒吧,但是一个人操持着生意的老板娘却和往来的客人太过亲密,最后竟然私奔了。店老板是港口一带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老板娘在通奸的事情暴露之后就直接跟人跑路了。
房东和中介都对这些事绝口不提,不过荒井本来也没心思知道,只是那位不管不顾直接跑路的老板娘留下的财物不好处理。
招牌、二楼的床和锅碗,以及空荡荡的佛龛都被一并转让给了荒井。房东老太太说要想用就留下来用,要扔就扔。荒井考虑到这样随随便便地处理掉将来可能会引起纠纷,就把衣服、化妆品之类的用瓦楞纸包好放到壁橱里去了。
房间里没有任何一样是妻子的遗物,荒井就这样在别的女人留下的气味中过了十五年。
这里原本的装修是按照酒吧的风格做的,所以店里没有窗子。只是在正门旁边嵌有一条细长的彩色玻璃,高度大概与人的身高相仿,透过这块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行人和雪景。玻璃浓厚的颜色正是店名琥珀的其中一种,饶有情趣,但是没有客人意识到这一点,荒井也没向人解释过。
每天的扫除晚上做做就足够了。烧开水消毒的间隙,坐在吧椅上歇一歇,就仿佛被封在湖泊中的上古昆虫。
隐姓埋名的日子,终于要期满了。
圣诞节、过年都随便,只要再过一周,束缚自己的树脂就要融化了。
荒井敏男双手划过雪白的发根,咬牙咒骂着世人感慨,自己却觉得流逝缓慢的时间。
刚一踏出无人闸机,米田胜己就后悔从火车上下来了。
他想,这里是三陆地区有名的港口小城,应该会有些美酒和美食。三日无限乘车券对于惬意的独身旅行来说是再恰好不过的,但是像米田这种直觉迟钝的男人,就不该花冤枉钱买这种票了。
回头望去,两列暖炉火车像在嘲笑自己活该一般飞驰进了茫茫雪雾。车站前的大楼上“观光中心”的招牌已经倾斜,百叶窗也落着,出租车司机们满眼渴望地盯着不应季的游客们。
米田心想,在这种荒凉的小城市下车还不如在中间的某个没人的车站下车呢。这里这么落寞,怎么可能有好的酒菜和温泉。
更来气的是顶着出租车司机们的目光走出车站,手机就响了。他没戴手套,只好把手缩进大衣的袖子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掩住嘴巴悄声接起电话。这个动作已经是米田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了。
“不是说了别给我打电话了吗?”
电话另一边的女儿一点也没怵,反倒咯咯笑了起来。
“说了又咋的,您又没上班。”
“你咋知道的?”
“我看您没在家就给局里打了个电话,科长跟我说得可清楚了。他说老米非要在退休之前把假休了,就一个人跑去旅游了。年根局里堆了好多事忙得脱不开手,他说他都想早点退休了。”
“你在这笑话你爹呢?”
“谁说的,您不高兴就跟科长说去。他说老米是指望不上了。话说回来,您现在在哪呢?”
“你管我在哪呢,赶紧说正事,你爸我忙着呢。”
“行了行了。”
“行了说一遍就够了!到底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女儿突然不说话了。米田最怕开朗的女儿沉默。
“老妈干什么呢?”
“嗯,干什么呢。”
“我问你她干什么呢!”
像是被人抽了脊椎骨,米田身子一蜷,蹲在了地上,任冷风卷起路面的细雪吹打在自己身上。
“没什么不好的,您别着急。”
米田稍稍放松了些。电话里女儿的声音和离婚的妻子简直一模一样。
“老妈啊,准备结婚了。本来说岁数都大了,登个记就得了,后来又说过年放假的时候在关岛办婚礼。”
这确实没什么不好的,但是米田依旧没能站起来。
“什么玩意?在关岛办婚礼?那不是跟你一样了吗?”
“就是我跟她提的啊,去关岛省得麻烦,没什么亲戚来,还能有个二人世界的回忆。”
米田如鲠在喉。唯一的女儿结婚的时候自己耻于和前妻假装成夫妻参加婚礼。身为人父的那股传统的正义感,害得女儿办了一场没人到场祝福的婚礼。
本来一家人早都不住在一起了,感情都淡了,分居和离婚的时候也没什么痛苦,倒也不觉得不自在。但是刚分开不到一年,女儿就出嫁了,又过了不到两年,前妻也要再婚。如今的米田不得不感叹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对了,老爸您要是想的话,也找个人在关岛办个婚礼不是挺好的嘛。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米田站起身,脚下却像被划过的细雪夺走了力气。天空压抑浑浊,并不刺目的微弱阳光像是孤零零地挂在了一只银色的盘子里。他颤巍巍地拎起背包,漫无目的地迈开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