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失去的冒险故事,充满了古怪的角色。
父亲因为爱妻的意外离去,人生逐渐迷失在过去;
儿子误杀父亲的情人,由此与父亲开始了长达50年的逃亡;
暴躁的伐木工断绝与家人的往来,却把这对父子当作自己的家人,给予他们所有的保护。
在这场逃亡中,三个人的人生不断失去平衡,一同失去的还有他们爱着的人。50年后,儿子丹尼尔成了一个失去独子、独自生活的作家。他已经失去了太多珍爱的东西,但他知道,自己的人生历险才刚刚开始。
趁你爱的人都在,每天都要不留遗憾地去爱。
作者介绍
约翰·欧文John Irving
当代文坛无可争议的小说宗师,被公认为在世作家中数一数二的角色。他的作品在赢得文坛推崇的同时深受大众喜爱,被翻译成35种文字,在世界各地的书店里面几乎都能买到。评论界认为欧文是罕见的承袭了现实主义文学精髓的作家,将他誉为“狄更斯再世”。
部分摘录:
原木之下 年轻的加拿大人顶多只有十五岁,他犹豫的时间太长了。那个仿佛静止的一瞬间,他在河湾上游盆地漂浮的原木上停住脚步,没等别人抓住他伸出来的手,他就整个儿滑进水里。一位年长的伐木工已经够到了年轻人的头发,手指在冰冷的河水中摸索,河水如汤汁般浑浊浓稠,漂浮着脱落下来的大块树皮,忽然,两根原木重重地撞上施救者的胳膊,折断了他的腕骨。不断移动的成片原木犹如地毯,将年轻的加拿大人团团围拢,他再也没有浮出水面,连一只手、一只靴子都没能从褐色的浑水中挣脱出来。
碰上原木阻塞,一旦撬松卡在关键位置的原木,木材运输工就必须一刻不停地迅速移动,哪怕仅仅停顿一两秒钟,也会失足跌入洪流。运输木材时,工人可能连溺死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漂流的原木挤死——但溺水的情况更为普遍。
河岸上,厨师和他十二岁的儿子听见被原木撞断手腕的那个工人的咒骂,立刻意识到,比起施救者,有人可能遇上了更大的麻烦。伐木工已经抽出受伤的手腕,设法在漂移的原木上重新站稳了脚跟。同伴们顾不上理会他,迈着细碎而快速的步伐朝河岸方向移动,呼喊着落水少年的名字,用长篙不停地戳戳点点,拨弄着面前的浮木。其实,大多数河工是打算选择最安全的方式上岸,厨师的儿子却满怀希望地以为,他们也许试图在水面上拨弄出足够宽阔的空间,好让年轻的加拿大人浮出水面,可实际上原木之间只有些断断续续的缝隙。那个曾经告诉他们自己名叫“安吉尔·波普”,“来自多伦多”的男孩就这样转瞬即逝了。
“那是安吉尔吗?”十二岁的孩子问父亲。这个男孩有着深褐色的眼睛,表情相当严肃,有时会被错认为安吉尔的弟弟,但他和他那个时刻保持警惕的父亲有着毋庸置疑、一家人才有的相似性。厨师周身笼罩着一种处于自我克制之下的忧心忡忡,仿佛总是能够预见到最出人意料的灾难,这一点在他儿子的严肃表情中也有所反映。事实上,男孩看起来很像他的父亲,不少伐木工甚至觉得,儿子走起路来竟然不像父亲那样明显地一瘸一拐,实在是件令人惊讶的事。
厨师非常清楚,掉到原木下面的就是那个加拿大年轻人。这位厨师曾经提醒过伐木工们:安吉尔太缺乏经验,不适合一上来就从事木材运输工作,不应该派这孩子去排除原木阻塞。然而也许是这孩子急于讨好大家,也许是河工们起初不曾注意到他。
厨师认为,同样因为缺乏经验,安吉尔·波普也不适合在锯木厂的主锯旁边工作,严格来说,那是锯工的活儿——锯木厂里的高技能职位。刨床操作也是个需要熟练工的职位,尽管并非特别危险。
至于危险程度更高、技能要求较低的职位,比如在原木平台干活,需要把木头滚到厂里的锯木台上,或者在卡车旁卸货。在机械装载机问世之前,卸货时必须打开卡车货厢的侧板,让整车的木材同时滚落在地,但侧板有时会卡住,尝试松开侧板的工人偶尔会被一股脑儿滚下来的原木埋没。
厨师觉得,凡是跟移动原木沾边的活计,安吉尔都不该干,可伐木工们像厨师父子一样喜欢这个年轻的加拿大人,安吉尔也说自己厌烦了厨房里的活儿,想干点儿更辛苦的体力活,而且他喜欢户外。
长篙戳弄原木的“铿铿”声此起彼伏,忽然被河工们的叫喊声短暂打断:他们在安吉尔落水处五十码开外的地方发现了男孩的长篙。这根十五英尺多长的杆子漂离了运送原木的航道,被水流冲到了远处。
厨师看到手腕骨折的伐木工上了岸,没受伤的那只手拿着长篙,根据对方那熟悉的咒骂、蓬乱的头发和打了结的胡须,他认出伤者是凯奇姆——熟知原木漂流凶险之处的老手。
时值四月,积雪完全消融,泥泞季节刚刚开始,不过直到最近,河谷盆地的冰层才开始破裂,第一批原木在盆地上游的达默尔地区压碎各处小湖的冰面,坠入水中。河水冰冷满涨,许多伐木工蓄起长须长发,这样五月中旬时多少能抵御一些粉虱的叮咬。
凯奇姆仰面躺在河岸上,像头搁浅的熊。大片原木从他身边漂过,犹如一张救生筏,站在上面的伐木工如同海上的遇难者——只不过这片海会突然从棕绿色变成蓝黑色,大量的单宁酸硬生生地改变了绞河水的色调。
“该死,安吉尔!”仰面朝天的凯奇姆喊道,“我说过,‘脚要动起来,安吉尔。千万不能停!’唉,他妈的!”
对安吉尔来说,水面上大片铺展的原木绝对不是什么救生筏,他肯定已经淹死,要么就是挤死在河湾上游的盆地里,不过伐木工们(包括凯奇姆在内)至少会跟随漂流的原木走到绞河注入庞图克水库的地方,就是那个“死女人水坝”。正是由于安德罗斯科金河上修了这么一座水坝,才形成了庞图克水库。假如任由木材沿河漂流,接下来它们会抵达米兰城外的分拣口。安德罗斯科金河在柏林有一段三英里的河道,落差达到两百英尺,那儿的分拣口附近有两家造纸厂,各据河岸一侧。不难想象,来自多伦多的年轻人安吉尔·波普正一路前往那里。
夜幕降临,厨师父子还在小聚居区的食堂里收拾没人动过的几十份残羹冷炙,打算留到第二天吃。这个食堂其实就是所谓的“绞河镇”上的伙房,整个“镇子”比伐木营大不了多少,也长远不了多少。不久之前,河道上的“食堂”还连座房子都算不上,而是个永久搭建在卡车上的流动厨房,与之相邻的另一辆卡车充当餐厅,车上的预制板可以拆下来重新组装——不管伐木工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干活儿,都要用这些卡车把营房运送到绞河沿岸的其他工地。
那时候,除了周末,河工们很少回绞河镇吃饭睡觉,营地的厨师经常在帐篷里做饭,所有东西都必须能够随时带走,连睡觉的棚子也得搭建在卡车上。
现在没人知道这个根本算不上繁荣兴旺的绞河镇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它坐落在河谷盆地和达默尔地区的湖群之间,锯木厂的工人拖家带口在此居住,伐木公司还为流动性更大的临时工修建了简易住房,这部分人不仅包括那些四处游荡打短工的法裔加拿大人,还有大多数木材运输工和伐木工。公司还为厨师父子维护着一座设施更好的厨房和真正的食堂——就是前面提到的伙房,至于这一现状会维持多久,连伐木公司的老板都不知道。
伐木业处于转型之中,终有一天,每个工人都可能在家工作。伐木营(哪怕是绞河镇这样规模并不算小的伐木营)行将消亡,窝棚正在消失,这些稀奇古怪、用于食宿和存放装备的小棚子不仅安装在卡车、轮子或是履带上,还有搭建在木筏和小船上的。
为厨师工作的那个印第安洗碗工早就告诉过厨师年幼的儿子,“窝棚”这个词来自阿布纳基印第安语,男孩不由得怀疑洗碗工本人就是阿布纳基部落来的,当然,她也可能只是碰巧知道这个词的起源,或者只是宣称自己知道而已。(厨师的儿子听一个印第安同学说,“窝棚”这个词来自阿尔冈昆印第安语。)
运输原木时,工人得从早干到晚,依照伐木业的规矩,他们一天要吃四顿饭。过去,假如移动工棚无法靠近河边的工地,就得派人徒步把两顿中饭送给运输工,早饭和晚饭则在营地解决——如今是在食堂就餐。不过这天晚上,出于对安吉尔的悼念,许多伐木工没有去食堂吃饭,黄昏时分,他们跟随漂浮的原木顺流而下,直到天黑才停步——不仅由于天黑,还因为他们逐渐意识到,没有人清楚死女人水坝的闸门是不是开着的。如果水闸开着,原木——很可能带着安吉尔——也许已经从绞河镇下游的盆地漂到了庞图克水库,要是庞图克水坝和死女人水坝都没关闸,加拿大少年的尸体会顺着安德罗斯科金河迅速漂走。没人比凯奇姆更清楚,假如是这样,就别想在那边找到安吉尔了。
厨师知道河工们是什么时候停止搜寻的——透过伙房的纱门,他听见他们把长篙支在外面的墙上。几个疲惫的搜寻者天黑之后来到食堂,厨师不忍心把他们拒之门外。雇来的帮工都回家了——只剩那个印第安洗碗工,她一般会待到深夜。厨师有个挺拗口的名字,叫多米尼克·巴恰加卢波,不过伐木工们都喊他“大厨”——他给几个工人做了一顿夜宵,让十二岁的儿子端过去。
“凯奇姆呢?”男孩问父亲。
“大概是去固定胳膊了吧。”厨师回答。
“他肯定饿了,”十二岁的孩子说,“可他很能忍。”
“对一个酒鬼来说,他是挺能忍的。”多米尼克表示同意,不过他暗地里觉得,这一次凯奇姆恐怕忍不了,因为这位老伐木工始终像老母鸡保护小鸡似的罩着那个加拿大男孩,尽力照顾着他。
凯奇姆的头发和胡子都黑得出奇——如同木炭,胜过黑熊的毛皮。他很年轻时就结婚了——而且结过不止一次,跟已经长大成人、独立生活的子女关系疏远。他长年住在工地宿舍,偶尔在破旧的旅店过夜,或者待在他自己设计的窝棚里——棚子就搭在他的皮卡车后斗,冬天的夜里他有好几回喝得烂醉如泥,差点儿冻死在里面。不过凯奇姆不许安吉尔沾酒,也不让所谓的“舞厅”里那些年长的女人靠近年轻的加拿大人。
“你还太年轻,安吉尔。”厨师曾听到凯奇姆告诉那孩子,“再说了,那些女人把病传给你怎么办。”
凯奇姆挺有经验的,厨师心想。比起运输木材时弄折手腕,凯奇姆给自己造成过更大的伤害。
伙房里,煤气炉——这台陈旧的“加兰德”牌炉具有两个烤箱、八个灶头,上面搁了只被火熏黑的烤架——平稳的“咝咝”声和不时跳动的火苗似乎跟伐木工们吃夜宵时的唏嘘哀叹格外搭调。他们喜欢安吉尔,像收留流浪宠物一样收留了他,厨师也喜欢他,也许在这个异常开朗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十二岁儿子未来的模样——因为安吉尔性格讨人喜欢,有着真诚的好奇心,在绞河镇这个蛮荒之地,与他同龄的几个年轻人时常闷闷不乐,不爱搭理别人,安吉尔却从来不会这样。
再加上这孩子告诉他们,自己是刚从家里跑出来的,这一切就愈发让人感到稀奇了。
“你是意大利人,对吧?”多米尼克·巴恰加卢波曾经这样问他。
“我不是从意大利来的,我不会说意大利语——从多伦多来的怎么能算意大利人。”安吉尔回答。
厨师没再多说。多米尼克对波士顿的意大利人有些了解,他们中的一部分似乎不认为自己是意大利人。厨师知道,在安吉尔的家乡,他可能叫作“安吉洛”。(多米尼克小时候,他母亲曾经用西西里口音叫他“安杰鲁”,听起来就像“安—切—鲁”。)
然而事故发生后,他们连块写着安吉尔·波普名字的纸片都没找到,男孩仅有的几件随身物品中,没有一本书或一封信能表明他的身份,就算他有身份证,也已经跟他一起落了水——很可能就装在他的工作服口袋里——假如找不到尸体,就永远无法通知安吉尔的家里或者他当初想要逃避的人。
无论是否合法,有没有正当手续,安吉尔·波普最终跨越加拿大边境,来到了新罕布什尔州,但来路非同寻常——不是从魁北克来的,而是来自安大略,这说明他不是法裔加拿大人。厨师从来没听安吉尔说过哪怕一个字的法语或者意大利语,营地的法裔加拿大人也不想跟这个离家出走的男孩扯上关系——显然,他们并不喜欢讲英语的加拿大人。安吉尔也和这群法裔加拿大人保持距离,魁北克人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魁北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