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此次收录杨照作品集有以下9部作品:
1.《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以“历史式读法”还原当时的社会背景,解释重大事件的因由,以“文学式读法”去接近司马迁的视角、态度与理念,把经典带入今天的时空。
2.《呼吸:音乐就在我们的身体里 》——走进那个时代,走进音乐家的人生,知晓那些让音乐变得如此有魅力的秘密,从而能更好地感受乐曲中的动人之处。
3.《打造新世界:费城会议与<美国宪法> 》——讲解美国宪法的条款,讲解了以这套宪法为依据的美国政治制度是怎样、如何运作,并讲述美国宪法制定背后的思想渊源、历史情境、现实利益考量和斗争妥协。
4.《以平等之名:托克维尔与 论美国的民主》——走入文本的世界,深入讲述清教徒精神如何塑造美国民主,美国的公民自由又如何与法国的天然自由不同。
5.《寻路青春》——一本“记忆地志”,文笔细腻又朴实的杨照先生通过重新梳理自己的青春往事,带领读者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台湾,展现了那一代人在成长中对人生和未来的思考。
6.《想乐:聆听音符背后的美丽心灵》——杨照介绍了自己喜爱的100首西方古典乐曲,包括晶莹清响的钢琴独奏曲、深沉隽永的大提琴曲、层次丰盈的小提琴协奏曲等等。
7.《我想遇见你的人生》——以类似对话、日记、独白的散文诗形式抒写父女俩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和人生感悟。
8.《迷路的诗》——《迷路的诗》以忏情开始,回忆作者在高中时代的浪漫与叛逆。
9.《故事照亮未来:通往开放社会的100个观念》——杨照从千头万绪的故事和现实中提取出一百个关键概念,如协商、和解、法律、制度、身份、记忆、媒体……
作者介绍
杨照
作家、文学评论家。台湾大学历史系毕业,曾为哈佛大学史学博士候选人,师从杜维明教授,研究专长为中国古代思想史、社会人类学。最近十几年来,一直致力于各种东西方经典著作的解读,并担任“诚品讲堂”、“敏隆讲堂”长期经典课程讲师,“看理想”古代中国经典节目主讲人。
主要著作有:《史记的读法:司马迁的历史世界》《经典里的中国》《故事照亮未来》《想乐》《我想遇见你的人生》及现代经典细读系列等四十余种。
部分摘录:
何为“太史公”? 在司马迁写了《史记》之后,中国人看待历史的方式有了非常大的变化。并不是司马迁之前的中国人不重视历史,或不知道历史是什么,而是司马迁从概念上对“历史是什么”“我们如何看待历史”给出了新的答案,更写了一部庞大作品来亲自示范。因此,要深切地理解《史记》,就应该先了解司马迁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活在什么样的时代,有些什么样的精神,而这些精神又源于何种生平经历。
了解司马迁的重要资料是《汉书·司马迁传》,但是班固在写《司马迁传》的时候真是偷懒,这篇传记几乎找不到班固自己写的内容,从头到尾就是抄两篇文章:前面抄的是《太史公自序》,也就是《史记》的最后一卷;后面抄的是一封信,即司马迁写完《史记》之后,在非常特别的情境下写给任安的信。班固没有再多加什么内容,但通过这两篇文章,我们已经能够清楚地认识到司马迁是什么样的人,以及他为什么写《史记》。
在《汉书》中写司马迁的这篇文章叫《司马迁传》,没有加“太史公”三个字。然而,要了解司马迁和《史记》,就不能不追究为什么司马迁叫“太史公”,以及“太史公”是怎么来的。
东汉的时候,卫宏有一本解释汉代朝廷制度的重要著作,叫作《汉仪注》,其中有一小段记录对后人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书里说到,武帝时曾经立过一个叫作“太史公”的官职,高于丞相:
太史公,武帝置,位在丞相上,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
换句话说,各种朝廷资料的正本先要给太史公,副本才给丞相。然而这只是一个孤证,可能是卫宏搞错了。但这就涉及两个有趣的问题:一、卫宏为什么这样讲?二、如果没这个官,司马迁为何自称太史公?
司马迁和父亲司马谈在武帝时期担任的都是太史令,再加上司马迁把这个官职看得非常重要,从而误导了卫宏,让他觉得武帝设置了一个了不起的官职,司马迁才会把它记录下来。
卫宏的错误是一个重要的提示,反而让我们能更精确地掌握司马迁的想法。其实中国本没有太史公这个官职,司马迁担任的是“太史令”。太史令最早掌管天文、仪式,后来慢慢开始负责记录,这就是为什么《汉仪注》说“天下计书先上太史公”(其实应该是“先上太史令”),他掌管的不过是一个资料保存中心,地位不可能比丞相高。这个职位既然位阶不高,又不那么重要,为什么司马迁要“自抬身价”,称自己为太史公呢?实际上司马迁并没有私心,他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官做到多大,父亲官做到多大。认真读一下《太史公自序》和《汉书·司马迁传》,我们就可以解开这个谜。从汉代官职的现实去看,太史令其实不是什么重要的官,但司马迁扩大了太史令所做的事,改写了自己的使命。他认定,太史令应该保存古往今来所有重要的史料。
本来太史令是一个普通工作,很多人都做过,但是司马迁极其认真地看待这个工作,以至把它变成一种vocation——这个词在英文里有一种宗教式的意涵——是一个calling,是更高、更神圣的声音召唤你去实现生命最大的意义。
在原本微不足道的太史令工作上,司马迁有近乎宗教式的自我提升,这个提升不在于别人怎么认定他,而在于他如何认定自己。这部分来自他对父亲的崇拜,如果进一步溯源,则还有历史、传统、家世所给予的一种命运让他不得不承担。所以,“太史公”三个字含有的宗教式情怀,在这个信仰面前,其他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也是从这里,我们才能理解司马迁生命中的悲欢,以及种种决定。如果没有这种宗教性的坚持,司马迁不可能在遭遇到这么大的打击后还能坚持下去。
这个最大的打击,就是“李陵之祸”。在这个事件中,司马迁触怒了汉武帝,他那时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接受宫刑。如果对汉代人最基本的尊严稍有理解,你就会知道司马迁几乎没有选择。选择接受宫刑,被养在宫中,那是比死还要痛苦的事。可是最终在考量之后,司马迁没有选择死,而是苟活下来,去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事情。
所以,当他写《太史公自序》或者《报任安书》时,这些事情已经在脑海里折磨他很多年。司马迁是如此严肃地看待“太史公”这三个字,把它当作自己的命运,即使付出最屈辱、最不堪的代价也非完成不可。
在《太史公自序》一开始,我们就看到他解释这个命运如何落到自己身上:
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
他把太史公的传承一路往前推,推到黄帝的孙子颛顼的时代,即文明刚开始的时候。颛顼时有什么特殊官职,到了尧舜时代又有什么样的官职,然后一步步到了夏商。
而司马家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周宣王的时候。
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
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
关键的一句话是“司马氏世典周史”,就是说,已经不知道多少代,姓司马的人的职责就是记录周代的历史。到了春秋战国时期,司马氏分散各地,出了好多名人。他一代一代地开始讲这些留下名字的人,先讲了司马昌,司马昌之后是司马无泽,司马无泽之后是司马喜,司马喜之后是司马谈。
到了这一段的结尾,他称司马谈为“太史公”。这是文章中第一次出现这个词。司马迁想告诉我们,他父亲不仅继承了家族长久的历史渊源,而且是被正式任命为该官职的。这也意味着,司马谈已经用太史公的自我期许来看待自己的工作了。
于是,一种清楚的、高贵的、昂扬的史家意识形成了。能够记录历史的人是光荣的,而且这个人是继承了责无旁贷的使命的。司马迁秉持着这种态度,不是为写书而写书,而是为了可能已经传承了近千年的家世传统,因此《史记》才会有这样令人惊讶的、突破性的创意和成就。
太史公的成长之路 司马迁,这位中国史学上最重要的人才,绝对不是凭空而来的。对于自己的来历,他在《太史公自序》里面交代得清清楚楚。
他的自豪首先来自家世。司马家原本就是一个史学世家,司马谈在武帝朝担任太史令,《太史公自序》里完整收录了他的《论六家要旨》,彰显了其学术和思想。
这里有几个可能的用意。其一当然是司马迁作为儿子,不仅想留住父亲的名字,而且要把父亲的重要贡献借由自己的著作保留下来;其二,他想展示,司马谈这样一个杰出的历史学家,最大的本事是把过去几百年非常繁杂的现象化繁为简,同时不扭曲地表现出来。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各种思想同时冒出来互相竞争,各个流派出现了诸多人才、著作、思想,彼此错杂影响。这种情况贯串了三四百年。面对这一现象,如果没有史学家来整理,我们可能手足无措,很可能也无法将其收录在人类经验当中。这也是司马迁收录《论六家要旨》的重要用意之一。
六家指的是阴阳、儒、墨、名、法、道德,司马谈对其都有非常简要的说明及统纳。他先从阴阳家开始说起:“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阴阳很繁杂,它很重要的一个作用是使人感觉这个世界有很复杂的运作道理,在生活当中必须要和阴阳五行的各种元素配合。这是它的重点,同时也是它的问题。司马谈接下来说,“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阴阳有它的好处,就是让人感觉到天道流行中的模式,以及和我们之间可能产生的关系。
接下来讲儒。儒家的不足在于它有非常复杂的六艺,加上《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各样著作,让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搞清楚,甚至父子两代都不行。从这个角度来看,儒家并没有一个简要的原理。但儒家的好处是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理念,即“君臣父子之礼、夫妇长幼之别”。将人伦规范清楚,告诉每一个人在人伦关系中应该做的事情,这是儒家绝不能被抹杀的功劳。
通篇看下来,我们会知道司马谈在六家当中有所选择,《论六家要旨》谈得最多的不是儒家,而是道家——“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执,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这些都是正面的。道家无为,但同时又无不为,正因为无为,所以才能无所不为。用语言把道家的道理讲清楚非常困难,可是如果落实在生活上面,道家却又是最简单的。
在《太史公自序》中,司马迁先是追溯了自己的家世,而后又彰显了父亲的教导和成就:把春秋战国时代的诸子百家整合为六家,又厘清六家的要旨,交代其脉络渊源,让人一下子就能领会。能够用精到的文字把复杂的东西说清楚,这也是史学精神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点。
再然后,司马迁终于说到了自己:“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司马迁受教于家世,还有经学。当时经学有今文经和古文经,司马迁学的是古文经这一派。二十岁的时候,他开始壮游。